第三零二章 深不可測的軒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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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氏對醇王福晉說“能救七爺的,隻有一個人”的時候,語中之人,正在恭王府的“小房子”裏延客。?〔?

    這個人自然就是恭王,客人呢,是文祥。

    “博川,”恭王微笑說道,“你來看我,我很高興,不過……”

    沉吟了一下,斟酌著說道:“眼下多事之秋,你往鳳翔胡同走動的太勤,我怕,有人……不以為然。”

    文祥眼中波光一閃,說道:“六爺,我曉得你的意思,不過”

    淡淡一笑,“文某是國家大臣,不是哪個的門下私人。”

    恭王既感動,又安慰,可是,也有隱隱的不安。

    他做如是說,確實是為文祥著想當然,同時也是為自己著想。無論如何,“有人不以為然”六字,並沒有任何挑撥離間的意思,但文祥的回答,卻似乎帶出了隱約的意氣這種口氣,是極少見於祥之口的。

    恭王正想有所譬解,文祥說道:“其實,有些事情,也實在顧慮不了那麽多,如果一定要分門別類,我跟佩蘅一樣,在世人眼中,腦門上都是刻著一個‘恭’字的,這個,到底不比琢如、星叔他們的腦門上的那個‘恭’,是寫上去的,可以搽的掉,我和佩蘅的這個‘恭’字,是搽不掉的,所以……由他去吧!”

    文祥的腦門刻字、寫字之說,恭王是第一次聽說,在此之前,自己雖然有過類似的念頭,但絕沒有文祥說的如此形象、深刻,他呆了一呆,心頭湧起了一股極複雜的感覺,一時之間,甚至有點兒鼻酸眼熱了。

    但是,那種隱隱的不安,卻更濃重了。

    “‘分門別類’一說,”恭王一笑,“倒是有趣”

    “不過,”恭王斂去笑容,“博川,你的話,我私心雖慰,可是,愧不敢當!人生得一知己,夫複何求?我這一輩子,能夠有你和佩蘅這樣的知己,幸甚!足矣!什麽‘恭’字不‘恭’字的,你不要存這樣子的念頭!”

    頓了一頓,用極誠懇的語氣說,“這樣子,對你不好!”

    再頓一頓,決定還是把話說的再明白些:“我早絕了複出的念想,所以,‘門戶’、‘黨與’之類,於我已如雲煙,不縈於心了!”

    文祥默然。

    “我大約明白怎麽回事”恭王說道,“這段日子,你的差使,大約辦的……不大痛快?”

    文祥沒有直接回答恭王的問題,他慢吞吞的說道:“六爺,我很為難今兒過來,倒也不為牢騷、倒苦水,是想向你討個紮實的主意。”

    “哦?什麽事情?”

    “我想開去軍機處的差使。”

    恭王大吃一驚,整個人都微微一緊,“為什麽?”

    “神機營‘出旗’,”文祥黯然說道,“我難辭其咎整整三萬人呐!”

    “你難辭其咎?”恭王說道,“這話從何說起?五位大軍機中,你可是唯一反對神機營‘出旗’的人而且,是堅決反對啊!”

    頓了一頓,“如果不是你,神機營早兩天就‘出旗’了,用不著等王府井大校場之會了!”

    “不然!”文祥說道,“其實,正是因為我堅決反對,才最終導致神機營‘出旗’!如果我不是那麽固執,無論如何,都可以為神機營爭取一個更好的結局至少可以仿‘買斷旗齡’例,保留旗籍,再給一筆像樣的……賠償。”

    頓了一頓,微微搖頭:“現在,雞飛蛋打,什麽都沒有了!”

    恭王沉吟片刻,說道:“仿‘買斷旗齡’例,一個人三百兩銀子,三萬人就得……九百萬兩銀子,你以為,他真的肯掏這筆錢出來?”

    他自然是指關卓凡。

    文祥呆了一呆,“這……”

    “九百萬兩如果能夠把神機營全挪到東北去,倒也罷了,不過,你以為,神機營那班大爺,肯不肯去呢?”

    “這……”文祥遲疑的說道,“會議之上,軒邸確實曾經說過,所謂‘仿買斷旗齡之例’,隻能‘仿’,不能‘照’,這三百兩銀子的安家費,不能一‘出旗’就給……”

    當時,關卓凡是這麽說的,“神機營這班大爺,吃喝嫖賭的慣了,顧頭不顧腚,一‘出旗’就派銀子,說不定左手接了銀子,一轉身,右手就送進了妓竇煙館賭場,接下來的日子,就得喝西北風了如此一來,豈不是害了他們嗎?”

    文祥眉頭緊蹙,“軒邸還說,‘總得去到了東北,正正經經開出一定數目的荒地來了,才能拿這三百兩的銀子。’”

    “這不就是了?”恭王說道,“你就算讚附神機營‘出旗’,也未必能夠為他們爭取到更多的好處逸軒這人,我是曉得的,大方起來真大方;摳起來,那是真摳,幾乎到了錙銖必較的地步!”

    說到這兒,笑了一笑,“這一層,和肅順,倒是相差仿佛。”

    肅順?

    “說到手麵和氣魄,”恭王繼續說道,“肅順可就比不了了一次過黜三萬人出旗,就是肅順,也不見得有這樣子的膽量吧!”

    恭王感歎了幾句,把話頭轉了回來,“無論如何,博川,神機營‘出旗’一事上,你已經竭盡心力,蔑以複加了所以,你就不要再自責了,更不要因此動開缺的念頭!”

    沉默了一會兒,文祥說道:“我之所以動這個念頭,神機營‘出旗’之事,隻能算是一個……‘導火索’嗯,這是軒邸自己愛說的一個詞兒,在此之前……”

    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打住了。

    在此之前,是立嗣皇帝以及立嗣皇帝衍生出來的種種大風波。

    “之前的事兒,”恭王說道,“咱們倆是聊過的,似乎也說開了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回過頭去,自尋煩惱?”

    “六爺,”文祥說道,“我不是想對既定之局,做什麽變易,我是說”

    頓了頓,“怎麽說呢?嗯,六爺,你方才提到肅順,這些日子,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軒邸和肅順,是愈來愈像了。”

    恭王眉毛微微一挑,“這話怎麽說呢?”

    “錙銖必較,”文祥說道,“其實不是壞事兒,可是,如果‘手麵’和‘魄力’太大了我是說,如果操之過切,則難免欲不達之虞!”

    頓了頓,“這也罷了,關鍵是肅順剛愎自用,軒邸之胸襟氣度,較之肅順,表明上看,似乎天壤有別,譬如,關於神機營‘出旗’,軍機處會議,讚成和反對,是個四比一的局麵,彼此辨詰不已,誰也說服不了誰,可是,會議終了,軒邸還是用了我的主張,任誰都得說,他從善如流……”

    “難道不是嗎?”

    “我不能說‘不是’,”文祥說道,“可是,六爺,你仔細想一想,自從軒邸秉政以來,他想要做的事情,有哪一件做不成的嗎?”

    恭王心中,微微一動。

    “你是說”恭王說道,“逸軒和肅順一樣,要做什麽事情,不論有沒有人反對,有多少人反對,都必定是要做的?他區別於肅順之處在於,肅順是什麽事情都梗著脖子硬來,不管不顧;逸軒呢,有時候中宮直進,有時候迂回斜插,有時候,嗯,拿他自己的話來說,‘進兩步,退一步’反正,不論如何拐彎抹角,總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不錯!”

    文祥重重的點了點頭,“譬如神機營‘出旗’一事,表麵上看,他是聽了我的主張,‘從諫如流’,可是,不過兩天功夫,便峰回路轉,一切施行,還是照他本來的意思,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唉!”

    說到這兒,覺得自己的話,可能叫恭王有所誤會,便說道:“拿這個例子來說事兒,也許不大恰當,神機營最終‘出旗’,畢竟還是因為自個兒違旨抗命所致……”

    恭王慢吞吞的說道,“神機營‘違旨抗命’這個事兒,可是有些古怪。”

    文祥一怔,“六爺,你是說……”

    “神機營是被種種謠言嚇跑的,”恭王說道,“什麽‘大炮轟擊’、‘鐵騎衝殺’、‘捉對兒決鬥’、‘俄羅斯輪盤賭’、‘十一抽殺律’……嘿嘿,花樣繁多!”

    “現在外頭都說,造作謠言的,是老七府裏一個……姓劉的師爺,嗯,姑且不論老七下頭的人,有沒有這麽大的本事,單說一點憑什麽說造作謠言的,就是這個姓劉的呢?這個人,目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說他造作謠言,證據何在呢?”

    “我覺得,”恭王淡淡的,“劉某造作謠言,這個說法,本身就像是個……謠言了。”

    一陣寒意襲來,文祥整個人都怔住了:“六爺,你的意思,該不是說……”

    “不,不,”恭王搖頭說道,“你別誤會,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這種事情,詭譎難明,大約……永遠也不會有真正水落石出的一天,所以,就沒有必要再去糾結不清了,反正,不論大風起於何處,神機營都是被吹出了城去,‘違旨抗命’四字,坐的實實的,與人無尤,更與你無尤。”

    文祥怔怔的,過了好一會兒,才把探究“大風起於何處”的念頭拋開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我有一種感覺,軒邸一切事情,都是有自己的主張的,並不會真的聽取別人的意見,隻是有些主張,藏的很深,不到時候,不會示人。”

    “有時候,”文祥苦惱的說道,“我真是弄不清楚,軒邸……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到底……要什麽?”

    怎樣的一個人?

    要什麽?

    “六爺,”文祥說道,“我不曉得怎麽跟你說我在軒邸麵前,同在你麵前,感覺是不一樣的,無論如何,找不到那種踏實心安的感覺!有時候,甚至,不自禁的,會隱隱心底生寒!”

    恭王心中,五味雜陳。

    “有時候,真不曉得……何去何從?譬如,再有神機營一類的事情出來,我該……怎麽辦呢?”

    “小房子”裏,一片靜默。

    過了好一會兒,恭王開口了,聲音低沉:“博川,我很感動你這些話,彼此不是真正的知己,說不出來!”

    “實話實說,對於逸軒,你的這種‘摸不著底’的感覺,我多年之前,就有了!”

    “那個時候,他不過剛進軍機,排名還在琢如之後……”

    話說到這兒,“叮當叮當”幾聲,“傳呼鈴”響了。

    恭王在“小房子”裏之時,下頭還要打攪,那一定是出了非常緊要的事情,或者,有非常緊要的人上門拜訪。

    恭王皺了皺眉,“你先坐著,我去瞅瞅。”

    不多時,恭王回來了。

    “我那位弟妹來了。”

    *(未完待續。)8(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