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貝闕珠宮,八麵來風,人心駘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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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看時,果然,右前方三開間的大門上,懸著“玉瀾門”的匾額。
別的不說,這三開間的大門本身,就很不尋常。
雖然小巧,但三開間是正經的“儀門”或者說“府門”的格局,這意味著,玉瀾堂是一組獨立的、自成一格的宮殿;紫禁城裏,東、西六宮,乃至養心殿,都沒有這樣子的格局——東、西六宮宮門以及養心門,都是一開間的。
玉瀾堂的格局,仿佛三大殿、後三宮、寧壽宮以及文華殿、武英殿,是真正的“宮中之宮”了。
不同於普通儀門的是,玉瀾門前,擺的不是獅子、貔貅,而是兩件太湖石——同仁壽門一樣。
關導遊繼續介紹,“玉瀾堂倚山臨水,山是萬壽山,一出後門,即可登山;水是昆明湖,玉瀾堂坐北朝南,整個西牆——包括‘隨牆’的榭、樓、軒以及抱廈,全部臨水。”
“喲,”慈安滿臉笑容的說道,“榭、樓、軒……還有抱廈,怎麽這麽多呀?”
“回母後皇太後,關卓凡說道,“玉瀾堂前後四進,第一進,正殿曰‘玉瀾堂’,西配殿曰‘藕香榭’——這是‘榭’了;第二進是一個庭院,別名‘獅子林’,不設正殿,隻有東、西兩廂的規製,西廂曰‘夕佳樓’——這是‘樓’了;第三進,正殿曰‘宜芸館’,西配殿曰‘近西軒’——這是‘軒’了,第四進也是一個庭院,西連聖母皇太後的寢宮樂壽堂,北通萬壽山,不過尚未命名。”
關卓凡還沒有說完,慈安已經“哎喲”不止了,“這麽多!——我單是聽著,就……眼花繚亂了!”
關卓凡笑了一笑,“還有,藕香榭和夕佳樓之間,有一抱廈——西向,可謂之‘側抱廈’,也是臨水的,因此——一榭、一樓、一軒,再加上一抱廈,全部臨水。”
“你方才說——‘隨牆’?”
“是,”關卓凡說道,“玉瀾堂兩廂的殿廡,全部是‘隨牆’的。”
所謂“隨牆”,是指圍牆和殿廡左右相連,殿廡前後開門,出殿廡的後門,就到了“牆外”了。
“這麽說,”慈安笑著說道,“一推開什麽……嗯,‘藕香榭’、‘夕佳樓’、‘近西軒’的後門——西門,就是個無邊無際的大湖了?”
“無邊無際”略嫌誇張,不過,“大湖”確實是“大湖”。
“是!”
“哎喲,那可真是愜意!”
“呃……是的。”
頓了頓,關卓凡繼續說道,“還有,碼頭——玉瀾堂的‘專屬碼頭’,就在藕香榭的西門,母後皇太後若乘船遊湖,出藕香榭即可上船,十分方便。”
“喲,那還真是方便!——太方便了!”
母後皇太後嘖嘖讚歎了一輪,又想起一件事來,“對了,你方才說第二進是個庭院,叫什麽……哦,‘獅子林’——庭院擺在中間,這可真是別致!”
“是,”關卓凡說道,“此謂之‘中庭’。”
頓了頓,“庭院木石、起居寢臥,相互間隔,既多了許多意趣,也有很實在的功用——盛夏之時,前頭的玉瀾堂也好,後頭的宜芸館也好,都會十分的涼爽。”
“對,對!”
講了好大的一篇兒,一直是慈安和關卓凡你來我往,別人根本插不進嘴,到了這裏,總算叫慈禧尋到個空隙了,含笑說道:“姐姐,我聽的都心動了——咱們這就進去吧?”
“啊?好,好!”
進了玉瀾門,一眼望去,印象最深的,還不是貝闕珠宮,而是草木蔥蘢。
院子的四個角落,各有一塊修剪的極精致的草坪,其中各植一株大樹,西北、東北的,是西府海棠——較之仁壽殿的那幾株海棠樹,可粗壯高大的多了;西南、東南的,是白皮鬆——此樹幹短冠茂,十分適合植於“內廷”。
關導遊說,玉瀾堂的東配殿,曰霞芬室,一出後門,便有一條路,可通仁壽殿……
話音未落,慈安“哦”了一聲,“我想起來了——方才在仁壽殿那邊兒,你說過的,仁壽殿後頭的假山,有幾條‘曲徑’穿行其中,其中的一條,直通霞芬室後門——就是這一條了吧?”
“太後聖明!”
“喲,”慈安說道,“東邊兒通仁壽殿,西邊兒通昆明湖,那真是……四通八達了!”
“是!”
頓了頓,關卓凡繼續說道,“還有,宜芸館的東配殿,曰道存齋,其後門幾乎對正德和園大戲樓的西門,彼此不過一巷之隔——玉瀾堂的格局,確實算得上‘四通八達’。”
“就是說,”慈安說道,“去正殿也好,去聽戲也好,去坐船也好,抬一抬腳就到了,根本用不著轎輦什麽的了?”
“是!”
“這可真正是方便了!”慈安笑著說道,“對我這種懶人來說,真正是太合適了!”
這句話關卓凡就不好“是”了,不然,豈非同意母後皇太後是個“懶人”了?
他微微一笑,說道:“玉瀾堂‘四通八達’,這種格局,算是‘穿堂殿’——”
頓了頓,“除了方便之外,最大的好處,就是‘八麵來風’——盛夏之時,分外涼爽!當然,太後若在頤和園過冬的話,也不會更冷——關上門就是了。”
“對,對!”
“另外,”關卓凡說道,“請兩位皇太後留意——”
一邊兒說著,一邊兒示意兩位皇太後看向正殿,“玉瀾堂麵闊五間,邊兒上的兩間,都是前後開門的,天兒熱的時候,前邊兒、後邊兒的門都打開了,南北對流,玉瀾門進來的風,能一直吹到宜芸館去!”
這話說的,不僅玉瀾堂的主人母後皇太後,就連聖母皇太後和皇帝,甚至隨侍的宮女、太監,聽在耳中,都覺得渾身舒爽——雖然眼下還是初春,卻真好像身處炎炎夏日,湖風浩蕩,穿堂而過,遍體生涼了!
這個時代的貴人,都是怕熱不怕冷的。冬天,有地龍、火盆、薰籠,外頭再怎麽大雪紛飛,屋裏頭也是暖洋洋的;出門兒呢,有大毛的衣裳,毛料的鬥篷,以及手爐、暖手筒什麽的,車轎裏再擺上腳爐,怎麽也凍不著。
到了夏天,貴人們的優勢,可就沒那麽大了,有時候,甚至還不如普通人家——老百姓熱了,男人可以光了膀子,隻穿一條大褲衩;女人呢,在自己家裏,也可以隻穿一件小褂。
貴人們可就不行了,什麽時候,都得“衣冠整齊”,男人們不去說了,出一次門,上一次朝,個個汗濕袍褂;女人們呢,就算在自己的閨房裏,也不能露胳膊露腿,就是領口的紐子,也不能隨意解開。
所以,關卓凡吹噓的“八麵來風”,簡直就吹進了女聽眾們的心坎兒裏了。
進入正殿,慈安輕輕的“咦”了一聲,語氣中透著意外,“好軒敞啊!”
玉瀾堂麵闊五間,關卓凡方才說了,邊兒上的兩間,前後開門,如此一來,這兩間其實就變成了連接東、西耳房的“過道房”,則玉瀾堂的主體,便隻剩下了三間——不過三間的麵闊,怎麽會感覺如此軒敞呢?
關卓凡曉得慈安疑惑什麽,“回太後,玉瀾堂前、後皆出抱廈,麵闊皆為三間,相當於將玉瀾堂向前、向後各擴了一倍,因此,也就比較軒敞了。”
慈安仔細一想,果然如此,笑著說道,“原來如此!其實在外頭的時候,都看見抱廈了——我還真是不會想事兒!”
明間設寶座,寶座後頭的屏風,和仁壽殿寶座後的屏風一樣,也是“亮閃閃”的——雖不是鏡子,卻也是玻璃,且是雙層的玻璃,上繪山水湖石花鳥,玻璃反光,觀賞之時,波光流動,屏風上的雲、水,好像也在流動,花兒、鳥兒,更加是像活過來了似的,慈安很是嘖嘖讚歎了一番。
寶座兩旁的柱子,懸著一對楹聯:曙色漸分雙闕下,漏聲遙在百花中。
慈安默念了一遍,轉過頭,對關卓凡說道:“這兩句話,我不大曉得是什麽意思——可是,嗯,感覺這個意思……挺好的!”
關卓凡尬笑了一下,“是!”
心裏卻說:老子疏忽了——這兩句話,其實不適合掛在這裏,得尋個由頭,換過一對楹聯才好。
玉瀾堂的楹聯,大都是照著清漪園留下來的資料“複刻”的,包括這個“曙色漸分雙闕下,漏聲遙在百花中”——這兩句詩,其實是拿來吹捧皇帝勤政的:曙色漸分,天色還早,皇帝就上早朝啦。
清漪園時期,玉瀾堂是高宗的書房,掛這樣的一副楹聯,自然是合適的,現在的玉瀾堂,可是撤簾之後的皇太後的寢宮,再掛這個,就不合適了。
再往兩邊兒看。
西次間——西暖閣為寢室,東次間——東暖閣為起居室;穿過“過道房”,西耳房為浴室,東耳房為餐室。
雖然皇後、皇太後一路做了過來,但是,慈安還從來沒有住過功能區分如此分明的房子,尤其是浴室——
全瓷浴缸,抽水馬桶,水磨青石的盥洗台,黃銅起花的水龍頭,同她在天津官港住過的“行宮”,一模一樣。
如果說有什麽不一樣,就是官港“行宮”的浴室,四白落地——牆上的瓷磚是純白的,玉瀾堂的浴室,牆上的瓷磚卻都是有圖案的,清新之中,亦見富麗。
“這個‘水龍頭’,”慈安指了指,“都已經通了水嗎?”
“回太後,”關卓凡說道,“已經通水了——不然,怎麽敢請兩位皇太後移蹕呢?”
說罷,走上前去,握住龍頸上豎起的八瓣銅盤,“太後請看。”
緩緩旋動,龍口中汨汨有聲,一股細細的清流,自龍口涓涓入池。
繼續旋動銅盤,水流愈來愈大,直至飛珠濺玉。
慈安轉過頭來,笑著對喜兒說道:“好,咱們也算是用上洋玩意兒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慈禧心中微微一動:“也算是”——什麽意思?
聽這個口氣,你不會是說,我在天津一年……“偏”了你吧?
回到正殿,慈安發現,玉瀾堂除了前、後門,後抱廈的兩側,還各開了一個小門。
“哎喲,這裏的門兒可真多!”慈安笑著皺眉,“掐著指頭算一算——”
一邊兒說,一邊兒真的一根根的屈起了玉指:“單玉瀾堂的正殿,豈不就開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個門!整整八個門——是吧?”
大夥兒仔細一想,還真是呢——
玉瀾堂前後左右開門——四個門;兩梢間位置的“過道房”,前後開門——又是四個門。
“是,”關卓凡說道,“不然,也不能算‘穿堂殿’啊。”
說罷,有意無意的,瞄了慈禧一眼。
動作雖然輕微,但恰好慈禧的目光也轉了過來,兩個人目光一對,又迅速的分開了。
這個人,眼神兒怎麽怪怪的?莫不是想到了——
慈禧心頭一跳,突然之間,臉上就發熱了。
不過,這一次,聰明的禦姐,卻完完全全的表錯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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