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普魯士變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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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內北小街,輔政王府。
錢鼎銘剛剛辭去,門上就來報,普魯士駐華公使李福思到了。
書房一角的大自鳴鍾“當”的響了一聲,看時,正正好晚八點半,和李福思約定的時間,卻是晚九點正普魯士人早到了整半個小時。
對於最講究按時按點的外交官來說,這是很少見的情形,則客人的心急如焚,可以想見。
關卓凡倒也沒叫李福思等到九點正,他叫侍女絞了一條熱毛巾,擦了把臉,便吩咐傳見。
普魯士人進來了,那張猙獰的麵孔上,滿是大寫的沮喪。
掩蓋自己的真實情緒,本是外交官的基本功,李公使脾氣雖然火爆,這份基本功,還是有的,隻不過,有的時候,“真情實感”的流露,是一種盟友之間相互信任的表示,同時,也從一個側麵,強調了己方對將要論及的事情,秉持何種態度?
李福思的語氣,亦是一般的沮喪,“國王陛下接受了法國人的要求同意施加影響力,促使巴伐利亞方麵,拒絕西班牙人的邀請”
說到這兒,手抬了起來,看樣子是要往自己的大腿上拍,在半空中滯了一滯,到底還是忍住了畢竟不是私人聚會,對方的身份地位,又高出自己甚多,彼此之間,個人關係再好,基本的外交禮儀,還是要遵守的。
於是,由掌變拳,輕輕落到大腿上,接近一個“捶”的動作,同時拉長了腔調,長長的、重重的歎了口大氣,“唉!”
所謂“同意施加影響力”,是一種委婉的說法,巴伐利亞一切進止,皆目普魯士之眼色,威廉一世作如是說,即是承諾,德意誌人包括普魯士不再摻和西班牙的王位繼承了。
這特麽就很尷尬了。
中、普之間,已有默契,隻要普魯士在西班牙王位繼承一事上不鬆口“這是西班牙和巴伐利亞的事兒,不關俺們普魯士的事兒”,拿破侖三世就一定會對普魯士訴諸武力,則既挑起了普法之戰、又將發動戰爭的責任推到法國人頭上的目的,就算達到了。
現在,威廉一世來這麽一出,是幾個意思呢?
事實上,關卓凡也好,俾斯麥也好,都沒有指望畢其功於一役,原本以為,十有八九,西班牙人會頂不住法國人的壓力,主動撤回對利奧波德王子的邀請,如是,想達到徹底激怒拿破侖三世的目的,就得另想轍“加碼”。
不過,隻要普魯士沒有主動後退,普、法之間的梁子,就算結下了,之後的進一步“加碼”,就有所憑藉。
沒想到,西班牙方麵,普裏姆和塞拉諾為首的攝政團手腕高明,兩不得罪,成功的將球踢回給法、普二國,法國人呢,也深知關竅所在,沒有過度糾纏西班牙,而是“主攻”普魯士,終於,釜底抽薪了。
確實尷尬當事人西班牙還沒有退讓,普魯士這個幕後boss,倒先縮回去了。
因為事先已經得到了消息,關卓凡雖然眉頭微蹙,但聲音十分平靜,“同意法國人要求的,是國王陛下,不是俾斯麥首相?”
“當然不是!”李福思說道,“事實上,法國駐普魯士大使貝內代蒂,先後三次拜訪俾斯麥首相,要求普魯士回絕西班牙的邀請,每一次,俾斯麥首相的回複都是斬釘截鐵的‘這是西班牙和巴伐利亞之間的事情,普魯士作為第三者,無從置喙,法國若不以自己亦為第三者,就請直接去找西班牙和巴伐利亞辦交涉。’”
頓了一頓,“貝內代蒂在俾斯麥首相那兒碰了一鼻子灰,曉得再糾纏下去,也是沒有結果的,於是,轉而求見國王陛下”
再頓一頓,“再沒有想到,國王陛下會……唉!”
關卓凡沒有說話。
李福思看了關卓凡一眼,“對國王陛下的……呃,俾斯麥首相也覺得……非常意外,非常……呃,遺憾。”
關卓凡不好不說話了,“國王陛下有什麽為難之處嗎?”
李福思微微苦笑,“說來也……唉,國王陛下實在是受不得這個貝內代蒂的聒噪了!”
頓了頓,“初初之時,國王陛下亦秉持既定的立場,給貝某的答複,和俾斯麥首相的,並無二致當然,意思雖然一樣,措辭要婉轉許多。唉,也許,就因為國王陛下太客氣了,貝內代蒂以為有隙可乘,於是,一次又一次,糾纏不休。”
“貝內代蒂說,巴伐利亞為普魯士附庸,舉世皆知,絕非俾斯麥首相說的,普魯士於巴伐利亞,‘無從置喙’;國王陛下說,普魯士尊重每一個德意誌邦國的主權和獨立,素來不幹涉他們的內政;貝內代蒂說,巴伐利亞既為德意誌邦國,利奧波德王子出任西班牙國王,便代表了整個德意誌的利益和意誌,這絕非巴伐利亞一邦一國之內政……”
“貝內代蒂甚至說,他願意代表國王陛下去和巴伐利亞辦交涉,隻要國王陛下親筆書信一封、表明相關態度即可。”
關卓凡不由笑了,“法國駐普魯士大使,跑到和普魯士同為德意誌邦國的巴伐利亞,代表普魯士國王辦交涉?這位貝內代蒂先生,還真是……敢想敢說啊!”
“可不是?”李福思說道,“如此荒唐的話,法國人都說了出來,國王陛下實在是受不了了,於是,以‘療養’的名義,離開柏林,去到了科布倫茲東郊的埃姆斯溫泉”
微微一頓,“中國人不是有句話嗎?‘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嗯,確實是難為了國王陛下。”
李福思苦笑,“難不難為的,倒也沒有什麽,可是”
頓了一頓,“國王陛下原以為,躲到了埃姆斯溫泉,就眼不見心不煩了,孰知,惹,固然惹不起,躲,也是躲不起的!”
再頓一頓,“貝內代蒂又一次求見國王陛下,不想吃了閉門羹,回過神兒來之後,立即跳上馬車,一路追到了埃姆斯溫泉!”
“哦?”關卓凡臉上的笑容猶在,眉頭卻再一次皺了起來,“好家夥,還真是契而不舍啊!”
“是啊!”李福思說道,“不過,這還不算什麽,接下來的事情,怕是殿下您再也想不到的呢!”
頓了一頓,“貝內代蒂到了埃姆斯溫泉,求見國王陛下,陛下吩咐值星副官擋駕,說禦體不適,不宜會客,殿下您猜,貝內代蒂怎麽說?”
“怎麽說?”
“他說,國王陛下的禦體,一向強健,雖有微恙,想來很快就可以痊愈,我就在門廳這裏坐等,等到陛下禦體康複為止!”
關卓凡眉毛一挑,“嘿”了一聲,過了片刻,輕輕搖了搖頭。
心裏說,這個貝內代蒂,和咱們的閻丹初,倒是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閻敬銘做湖北按察使的時候,湖廣總督官文,極寵愛一個姓張的**,一路替他“積功”保到了副將,張某仗著官文的勢力,為非作歹,有一次,帶人闖入一戶民居,奸殺了人家的女兒。
此案首府武昌府、首縣江夏縣都不敢接,閻敬銘得報大怒,帶了臬司衙門的人,滿武昌城搜拿張某,張某亦自知闖了大禍,逃入總督府,求官文庇護。
閻敬銘追殺而至,指名索要凶手,官文的招數,仿佛威廉一世,“製台病了,不能會客,大人請回”,雲雲。
閻敬銘的應對,則較貝內代蒂更進一步,他對隨從說:“拿我的鋪蓋來!我就在總督府的花廳住下了,侍候大帥的貴恙!”
然後,說到做到,真就在總督府打起了地鋪。
李福思自然不曉得關親王在想些什麽,繼續說道:“國王陛下被逼無奈,隻好再次接見了貝內代蒂”
頓了頓,“國王陛下被貝內代蒂纏的昏頭漲腦,終於說出了‘就我本人而言,其實並不讚成由利奧波德王子接任西班牙國王’的話,貝內代蒂打蛇隨棍上,說,‘既然如此,我是否可以將國王陛下的意思,轉致巴伐利亞方麵?’國王陛下隻好說,‘還是我自己同利奧波德父子說罷!’”
“嗯,原來如此。”
關卓凡心裏說,這一招,看來還真是有些用處呢,當年,官文也是拿閻敬銘無如其何,僵持到第四天,雙方終於各退一步,閻敬銘承諾留張某一命,官文呢,喊“小張出來”,“謝過閻臬司不殺之恩”。
結果,張某被當場“剝去衣褲,重杖四十”,然後,“即時發遣,遠流邊疆”。
不過嘛
“貝內代蒂還提出了一個很過分的要求”李福思說道,“據他說,是拿破侖三世本人的‘麵諭’‘希望陛下能夠保證,普魯士永遠不再要求這種已經放棄了的候選人資格’。”
關卓凡目光微微一跳,“這個要求,不但過分,而且……無禮啊!”
“親王殿下說的是!”李福思說道,“國王陛下也很不高興,不過,並未發作,隻是婉言說道,‘作為普魯士國王,我不適合發表類似的言論’,貝內代蒂呢,既然得到了利奧波德王子放棄西班牙王位的承諾,經已心滿意足,也就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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