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玩兒命的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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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山的這句話,初初一聽似是戲言,然而仔細琢磨,卻是越琢磨越有味道。

    說梅香拜把子,那就是說一群丫鬟拜把子,而都是奴幾的這個“幾”字,那就分出了奴大,奴二,奴三,位分上不一樣。可是再怎麽不一樣,都逃不過奴才二字,進退之間,無非是主子的一句話而已。

    主子是誰?自然是太後!想到此節,安德海和小成子不由得精神一振。

    “明老爺,你的這句話,學問大了!”小成子也學了明山的樣子,壓低了聲音說道,“不知道鬥一鬥,那該是怎麽一個鬥法?”

    怎麽鬥,其實也是明擺著的,如果硬碰硬,那是雞蛋碰石頭,非得繞開了這一層,從太後身上想法子不可。不過真說到要和關貝子鬥一鬥,明山畢竟還是心虛,不肯從自己嘴裏把話直接說出來,於是想了想,先宕開一筆。

    “那得看安二爺的意思。”明山睃著安德海,小聲說道,“宮裏頭的事,誰也比不了安二爺清楚,前頭有多少例子擺著呢?再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若論聖母皇太後的脾性,誰又能像安二爺那樣,熟得透透?”

    安德海沒說話,連酒菜也不用了,仰起臉,呆呆地看著屋子頂上吊著的一盞燭台,把明山的話放在心裏反複琢磨著。

    他才隻有二十出頭,對宮裏頭勾心鬥角那一套固然不陌生,挾私報複、說小話、告黑狀這些更是拿手好戲,但說到政治鬥爭的心術,則一絲章程也沒有,因此隻能順了明山的話去想。

    說起例子,從前的他不知道,但至少知道原來跟關卓凡權勢相仿的,先有一個肅順,是被太後聯合了恭親王。一紙諭旨,革職拿問。後有一個恭親王,則是太後聯合了關卓凡,也是一紙諭旨,就把恭王趕出了軍機。

    想到這裏,把明山的意思弄明白了,自己想要出這口氣。再把修園子的事辦成,從中大吃特吃,吃出足夠花幾輩子的銀錢,那就不是要跟關卓凡“鬥一鬥”這麽簡單,而是非把他從掌權的位子上去了不可!

    去就去!安德海心想,從前肅中堂那麽橫的人。再加上兩個親王,五大軍機,不也說沒就忽巴拉的沒了?恭親王以禦弟之尊,議政王之名,總攬朝政,天下人都說他賢明,太後一句話。不也就開去一切差使,隻好在大鳳翔胡同的王府裏麵閉門思過?

    “這件事兒,辦了!”安德海一拍桌子,做出一副毅然決然的樣子。然而還沒等明山和小成子接話,他卻又想起一件事來,忽然又閉了嘴,瞪著眼睛不說話了。

    他想起來的,正是這件事之中一個絕大的漏洞——當初打倒肅順。是太後聯合了恭王做的,然後由恭王來執政。打倒恭王,則是太後聯合了關卓凡做的,然後由關卓凡來執政,可見太後辦這樣的事,總是要聯合一個人。他再狂妄,到底也還有幾分自知之明。現在要打倒關卓凡,未必太後會聯合他小安子,然後由他小安子來執政?

    “二爺,您是說……咱們辦了?”小成子試探著問道。

    待到安德海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大家才都意會到他所說的,乃是真正關鍵的地方,而明山更是對安德海再高看一眼,對他能辦成這件事的信心,不由也增了三分。

    “安二爺,有你的!”明山豎了大拇指,“心思這樣通透,難怪太後要對你言聽計從。不過你的這一層擔心,也不是沒有變通的法子。”

    明山提出來的法子,有兩個。

    第一個是拉攏恭王一係的人,畢竟“恭關之爭”才過去不久,恭係的健將未必都對關卓凡心服口服,多半仍有遺恨在心。如果能取得他們的助力,聲勢自然不同。

    “何況內務府與六爺的淵源很深,寶鋆寶大人和文祥文大人,現在還佩著內務府的印匙。如果安二爺答應,將來肯從修園子的好處裏,多給內務府分潤一些,那麽從這一條線往上攀,不難聯絡到六爺這一派的人。”

    “你是說,事成之後,還是六爺來執政?”安德海楞了。從前恭王當政之時,從來對太監沒有什麽好臉色,那一副崖岸高峻的神情,至今仍是曆曆在目。

    “那怎麽行!”明山大搖其頭,“我敢說若是由六爺來執政,那這個園子,一定修不成!”

    “那你怎麽說……”安德海不明白了,覺得明山所說的話,自相矛盾。

    “這不是還有第二條麽,”明山狡黠地一笑,“要說嫡親的皇叔,卻也不止六爺一個啊。”

    “你是說……”安德海有豁然開朗的感覺,喜上眉梢地說道,“你是說……”

    “正是!”明山替安德海斟上了一杯,賣弄似的說道,“太平湖的風景絕佳,您安二爺豈有意乎?”

    *

    *

    皇帝的親叔叔,一共有五個,除了恭王之外,真正能做事的,不過就是五叔惇王和七叔醇王這兩個。而惇王是有名的“糊塗王爺”,誰也不會把他當回事,其他的比如鍾王,才滿十八歲,剛剛可以掛名辦差而已。如此一來,明山所指的,自然是醇王無疑。

    他口中所說的太平湖,正是醇郡王的府邸所在地。

    安德海在心中掂量了片刻,仍不免有所疑問。

    “五爺是個糊塗的,這不必說,可是七爺的名聲也不見得就能高明到哪裏去啊,”安德海猶豫地說,“這麽大一攤子,他能挑得起?我怕太後看不上他。”

    安德海這話不算錯。醇王這個人,誌大才疏,好大喜功,這是坊間有定評的。他來執政,大約沒有人會服氣。

    “喲,原來您安二爺是為國選賢來著?”明山故意張大了嘴,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

    安德海一窘,知道自己想岔了——像醇王這樣不甚能幹而又好大喜功的人上台,不是正遂了自己的心願?修園子這樣的事,一定能辦成。

    明山知道他明白了,小聲又加一句:“這裏麵還有一樁緣故——七福晉是什麽人?椒房懿親,與眾不同。我敢說若是七爺上台,必能得西宮信任之專。我直說了吧,若是非恭非關,那這個位子非七爺莫屬!”

    這一下,就連小成子也都聽明白了,何況是安德海?兩個人對明山的“老謀深算”,都佩服得五體投地。

    “明山。真有你的!”安德海喜滋滋地說道,“就按你說的辦!將來事情辦妥了,你拿兩成,內務府那邊,也拿兩成!”

    有清一朝,對太監的管製是曆朝曆代之中最為嚴厲的。絕不準許出現閹人幹政的情形。然而現在兩個五品的宦官加上一個六品的筆帖式,就敢在這個不起眼的小館子裏,謀劃朝廷首輔的更迭,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然而三個人都有了酒意,以酒遮臉,原來不敢說的話也就敢說了,酒壯人膽。原來不敢做的事也就敢做了。待到謀劃已定,更覺得這件事似乎也並不如何為難,全然沒想到已經行走在了懸崖邊上,乃是玩命的勾當。

    內務府隻拿兩成,略嫌不足,不過明山想到自己的兩成,那可是上百萬銀子的巨款,心浮氣躁之下。也就顧不上想那麽多了,一心琢磨著如何能把事情“辦妥了”。因為話說到現在,還都隻是在談宗旨,談分肥,而具體如何去著手,卻還沒有一個章程。

    “歸我來辦!”安德海滿有把握地說,“現成有恭親王的例子在那兒擺著呢!”

    照安德海的想法。恭王的垮台,是栽在“門包”這件事上,說明太後對於招權納賄這樣的事看得很重。對付關卓凡,自然可以依著葫蘆畫瓢。

    “隻是不知道。關貝子有沒有這樣的情形?”明山問道,“總要有實在的把柄才好。”

    “怎麽沒有?”安德海冷笑道,“他的貝子府,我去過不止一趟,堂皇得很!還有他當初從江蘇進京的時候,把銀子花得象流水一樣,誰不知道?他關卓凡又不能屙金尿銀,錢從哪來的,還用說麽……”

    說到這裏,語氣一窒,不免想起當初關卓凡回京的時候,他的銀子自己也沒少拿,另有送給太後的那二萬兩,也是自己親自經了手的。

    明山看他的臉色,也猜到了七八分,沉吟著說道:“這想必不假。他帶兵好幾年,江蘇又是個富得流油的地方,撈得還能少了?不過現在統兵的將官,莫不如此,單靠這個,不見得就扳得倒他。”

    “撈得自然不少。”安德海想了想,又找出一條來,“他養的女人也不少,上海納了個妾,聽說把個小姨子也一並收了。去了趟美利堅國,又弄了兩個洋婆子,你說,這得花多少錢?

    “嗯嗯,”想到關貝子能抱著洋婆娘睡覺,明山的心裏極是豔羨,幹笑了兩聲才接著說道,“這是私德不檢,原是做大臣的忌諱。不過您說的這幾個,都是奏明過朝廷的,現在拿這個去攻他,好像還差那麽點意思。”

    “那……”安德海有些撓頭了,一時想不起來,關卓凡還有什麽錯處。

    “我倒聽見過一個說法,”做太監的,最喜歡這些窺人陰私的事情,小成子聽得津津有味,此刻見是話縫,插了一句,“傳得挺神的,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麽說法?”安德海和明山見他說得神神秘秘的,一起來了興趣。

    “說起來離奇得很,”見兩個人都拿自己這句話很重視,小成子說得愈發來勁了,“聽說他在京裏有個外房,是他一個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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