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野獸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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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相智慧無雙,李清為自己的無知慚愧,特來請罪!”

    “坐下說,賠罪也該有賠罪的樣子,滿飲此杯,老夫為你潑喜軍連場大勝賀!”

    李清恭敬的坐在沒藏訛龐的腳下,恭敬的捧著酒杯喝幹之後,就把酒杯放在侍女手中的托盤上。

    “嗬嗬,休怪老夫一直瞞著你,當日你質問老夫之時你可知老夫心中是何等的歡喜,泱泱大夏國,敢直接詰問老夫者唯你一人而已,這是大夏國的悲哀,也是老夫的傷痛。”

    “國相威儀無雙,臣下敬畏也是有的,隻有李清一介莽夫不知國相的深謀遠慮這才鬧出了笑話,從今後,定當以國相馬首是瞻,隻要國相馬鞭所指之處,就是李清奮戰的方向。”

    “好一個智慧無雙,威儀無雙,威儀之說也就罷了,老夫在大夏國獨斷專行,即便是沒有威儀,也有令人恐懼的本事,至於智慧無雙,這句話說的實在是過了。

    李清,當你們都在為老夫瞞天過海之策成功感到高興地時候,雲崢卻在三千裏地之外已經洞察了老夫的計劃,雖然稍微有些晚,他如今正在亡羊補牢,甚至為此不惜親自給遼皇耶律洪基上書,直呈老夫對遼國的危害。”

    李清吃了一驚道:“遼人已經知曉了?國相從進入中京道之後就在封鎖消息,十萬擒生軍難道還不能保證消息不泄嗎?”

    沒藏訛龐苦笑道:“何止十萬擒生軍,三百一十五名鐵鷂子三人一組進入了瀚海,就是要截斷東西交通,誰料想。雲崢一封書信讓老夫的心血都化作了飛灰。

    如今,我們想要輕鬆地劫走遼人已經不可能了,檀州守將張順已經兵出古北口,日夜不停地向灤平,北安州進發。大定府留守韓德古也星夜向北安州進發,據說,遼皇還給耶律信去了旨意,要求他在隆化合圍我軍,不出一個月,中京也會變成狼煙遍地的戰場。”

    李清站起身施禮道:“三支軍隊中以耶律信最為強悍。末將請求北上阻擋耶律信。”

    沒藏訛龐笑道:“北麵交給你老夫自然是放心的,東麵交給張絳,自然也沒有問題,但是,你們不可能獲得重兵支援。剩下的大軍主要的任務就是擄掠人口,隻要這個目標達成,我軍就算是勝利了。

    你覺得需要多少人才能攔住耶律信?”

    “末將以為三萬人馬足矣!”

    沒藏訛龐點點頭道:“張絳也是這麽說的,不過,為了穩妥起見,老夫召回了鐵鷂子,配給你們一人一百名,想來足夠了。”

    沒藏訛龐見李清沒有意見。也就不再說軍略,轉而說起家長裏短來,在這樣明媚的春光裏。總是很容易讓人想起自己的故鄉和家人。

    看著那個站在遠處踮著腳尖往這裏看過來的婦人,沒藏訛龐笑道:“隗明氏出於嫉妒殺掉了你的妻子,還要求你殺掉這個毫無顏色可言的婦人,你毫不猶豫的就斬殺了自己的妻子,為何對這個婦人卻如此上心,為了保護她竟然不允許她離開你片刻?”

    李清笑道:“我妻子本就犯了大錯。與人私通這種事雖然不方便對人言,卻是末將心頭的一根尖刺。先王後要殺她,我自然沒有不下手的道理。”

    沒藏訛龐大笑道:“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殺了也就殺了,隻是人家的娘家北山部卻把這筆賬記在了老夫的頭上,認為你之所以會殺妻完全是出於老夫的授意。

    郎木閣至今見到我依舊難以掩飾心頭的憤怒!”

    李清皺眉道:“末將會前去北山部平息郎木閣的怒火!”

    沒藏訛龐笑著搖搖頭道:“委哥寧令之事,國人已經認為我做的過份了,這時候不能再痛下殺手,我們不能一麵劫掠遼國的人口,一麵卻下手屠殺自己的部族。

    老夫與郎木閣不過是個人私怨而已罪不及部屬,如果你殺掉那個婦人,我想郎木閣的心裏會好受一些,畢竟,他的女兒在你的眼中還不如一個女奴,這讓他感受到了非常大的侮辱。”

    李清搖搖頭道:“殺了那個女奴,末將的魂魄將無所皈依,所以不能殺。”

    聽李清這樣斷然拒絕了自己,沒藏訛龐哦了一聲,不由得把身子坐正,他很想聽聽是什麽原因讓李清膽敢這樣回答自己。

    李清並不驚慌,他越是這樣,沒藏訛龐就越發的認為他在這件事情上是死了心的。

    拍拍手,侍女再一次給李清的空酒杯裏添滿了酒,沒藏訛龐笑道:“這很是出乎老夫的預料之外,說說原因,隻要真實,老夫就隨你去,再不說處死這個女人的話。”

    李清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亂石坡一戰,我大遼鐵騎落進雲崢的圈套,在丘陵地帶損失慘重。

    末將領軍衝鋒六次,依舊看不到突圍的希望,於是乎,末將就聚攏了一群勉強能夠行走的傷兵,打算用命去為大軍殺出一條血路來……”

    沒藏訛龐聽李清說起秦州的那場血戰,心頭也不由得隱隱發痛,轉戰南北的悍將張陟被雲崢製作成了蠟人不說,近六萬鐵騎全軍覆沒於亂石坡,這讓他好長一段時間都未能從失敗的陰影中走出來。

    “末將奮勇廝殺,麾下的兄弟們也抱著決死的想法向前衝鋒,國相可能不知,區區三十丈長的一條小山坡,竟然讓我四百餘名屬下倒在了那裏,當末將衝上山坡之時,身邊從人寥寥無幾,宋人悍將郎坦堵住了微臣剛剛衝開的缺口……

    末將此時已經是精疲力竭了,勉強與郎坦廝殺一陣,就被郎坦的連枷擊碎了頭盔跌落進了山坡下的屍山血海裏……

    末將不知道自己在屍體堆裏躺了多久,醒來的時候身邊的屍體已經發臭了,宋人民伕就在不遠的地方打掃戰場。

    於是末將就從屍體堆裏爬了出來……躲在距離戰場不遠的一個草叢裏,如果不是因為草葉上多少有些露水,末將活不下來。

    在草叢裏趴了三天,卻被一群來戰場搜尋食物的宋國流民抓獲,他們準備將末將開膛破肚之後吃掉……”

    說到這裏,李清張開了嘴,笑的極為滲人一字一句的有對沒藏訛龐道:“結果,他們沒能吃掉末將,卻被末將給吃掉了。

    國相有所不知,末將吃人的那個晚上,月色如同染血一般,當末將胸中各種念頭紛至遝來之時,就如同野狼一般朝著天空中那輪血色的月亮嚎叫……”

    沒藏訛龐也把杯中酒喝掉,冷冷的道:“那段時間戰事倥傯,老夫日日觀看天象,並無紅月這樣的天兆發生。否則,即便是大夏的史官不記錄,宋國司天監的也一定會有記錄。

    變紅的恐怕是你的眼睛吧?”

    李清笑道:“國相明見萬裏,確實是末將眼中流血淚了。”

    “這麽說,是那個婦人讓你安靜下來的?”

    “是的,隻有那個婦人留在末將的身邊,末將才會覺得自己是一個人,而不是一頭猛獸!”

    “成為一匹野狼沒有什麽不好,如今正是千年未有之大變革之時,老夫都恨不得化身猛獸去為大夏國搶來更多的利益。

    你既然不願意當毫無人性的猛獸,那就繼續去做你的人吧,這猛獸還是讓老夫這樣的人來做吧!”

    沒藏訛龐說完這句話,也沒有了說話的興致,站起身沿著灤河向上遊慢慢地走去。

    李清奪過侍女手裏的酒壺,一口氣將酒壺裏的酒喝幹,神經才放鬆,剛剛喝進去的酒漿似乎全部化作汗水轉瞬間就打濕了厚厚的棉衣。

    剛剛離去的那個人,如今恐怕真的隻能用猛獸來形容,能麵不改色的親手勒死自己一手撫養長大的妹妹,能親手殺掉自己想要伸手的長兄,能心安理得的將侄女收歸自己的後宮,這樣的男人,恐怕真的不能用人的意識去衡量了。

    回到啞娘的身邊,李清隻是朝她笑一下,就在啞娘的攙扶下進了自己的帳篷,脫掉身上的裘衣之後,再脫掉穿著的已經發潮的厚厚棉衣,身上的裏衣已經變得濕漉漉的貼在身上。

    他知道,就在剛才的時候國相對自己已經動了殺機,他之所以會離開去河邊散步,就是不想自己下達殺戮的命令,看得出來,國相剛才忍得很辛苦。

    啞娘並不知道自己剛才在鬼門關轉了一圈,隻是匆忙的幫著李清擦拭身體,然後找出新的裏衣和棉衣給他穿上。

    換了衣衫的李清,覺得全身都非常的輕鬆,上午時分還覺得非常難受的肺部,此刻呼吸起來變得極為順暢。

    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這樣痛快吸氣的時候,好像還是好幾年前,既然已經躲過了危機,李清這時候隻想好好的洗一個澡。

    遂笑著吩咐啞娘道:“弄一桶熱水來,越熱越好,我打算痛快的洗個澡,說不定身上的病氣就沒了!”

    沒藏訛龐笑眯眯的向每一個朝自己施禮的部卒示意,有時候還會上前去親手拿勺子攪動一下火頭軍正在煮的肉湯,如果看到有肉骨頭就會滿意的大笑。

    如果隻是看到清湯,就會朝跟在自己身後的將軍發怒,整整一個下午,沒藏訛龐都是在這種無畏的忙碌中渡過的。

    他擔心一旦自己閑下來,就會用刀子把那個不願意成為野獸的李清剁成肉醬。

    大夏國的所有人從今往後唯有化身野獸,才有可能在這個大變局中活下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