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二章 歸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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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北方大地尚為暮春,而嶺南卻已熱浪滾滾。
    長安二年,交州的天氣比往年要熱很多,還未進入夏時,就已經熱的讓人很不適應。
    嶺南的炎熱,和北方的炎熱不太一樣。
    這個時節,雨水漸漸頻繁,使得空氣中總帶著幾分濕漉漉的味道。
    坐在屋中,就好像是身處於桑拿房裏,即便是一動不動,也會出一身的白毛汗。
    楊守文幹脆把外套脫下,隻穿著一件半臂汗衫,半敞著懷,猶自是汗涔涔。
    他一手拿著蒲扇,一邊翻看公文。
    叛軍已經漸趨崩潰邊緣,桓彥範穩紮穩打,不斷壓縮著叛軍的生存空間。最初,還有不少本地的土著在暗地裏幫襯。但隨著桓彥範在二月末一次極為凶殘的屠殺過後,土著們也就認清楚了局勢,不敢再與叛軍產生關聯,甚至開始協助官軍。
    叛軍最大的優勢是什麽?
    便是在這交州,坐擁人和。他們大多和土著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一旦失去了土著的協助,便如同被束縛住了手腳。再次情況下,清明過後,桓彥範便加大了圍剿的力度。同時,王元珪自近海登陸,一舉攻克叛軍老巢,把叛軍壓縮在了愛州境內。
    甘勇身受重傷,已無力繼續指揮。
    如此一來,更使得叛軍雪上加霜,變得四分五裂。
    “桓公的策略極好!”
    楊守文看完了公文之後,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感慨。
    他對諸歡道:“如果這時候發起強攻,叛軍說不定會狗急跳牆,重又團結起來,做亡命抵抗。雖說結果一樣,但與我等而言,死傷太大,著實沒有什麽必要……桓公圍而不攻,叛軍又群龍無首。除非再出現一個甘猛,否則絕無可能來扭轉局勢。”
    諸歡微微點頭,卻露出別樣表情。
    蘇摩兒忍不住道:“諸先生,你莫非不同意阿郎的看法嗎?”
    楊守文而今身邊有兩個親隨,一個楊茉莉,一個蘇摩兒。楊茉莉心思單純,隻要沒人傷害楊守文,他基本上什麽都不在乎,隻要跟隨在楊守文的左右便能滿足。
    可蘇摩兒卻希望能更進一步,得到楊守文的賞識。
    他很清楚,以信任而言,他無法和楊茉莉相比,更不可能得到楊茉莉的那種重視。
    所以,他希望能用另一種方式來得到楊守文的賞識,比如,維護楊守文的威望。楊守文身邊,明秀已經離開,便隻剩下了孫處玄、桓道臣與諸歡三人。孫處玄踏實做事,桓道臣是官宦子弟,蘇摩兒招惹不得,也不想去和這兩人產生什麽矛盾。
    相比之下,諸歡就顯得很弱勢。
    他是飛烏蠻人,為人不拘小節,有些肆意,更經常和楊守文發生爭執。
    這,也讓蘇摩兒非常不滿……
    楊守文抬手,打斷了蘇摩兒的話。
    他輕輕搖著蒲扇,看著諸歡道:“老諸,有話直說,休得裝神弄鬼。”
    諸歡頓時笑了,看了蘇摩兒一眼,而後道:“甘勇雖比不得甘猛,但是卻在這種情況下,與我等周旋近三個月光景,也算有些本事。阿郎,我剛才就在想,如果我是甘勇,在而今敗局已定的情況下,會做怎樣的打算?他雖無力指揮,卻未必不去考慮退路。”
    “嗯?”楊守文眸光一凝,也不由得頷首表示讚同,“那你認為,甘勇會怎麽做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諸歡沉聲道:“阿郎不可不提防,甘勇在而今大勢已去的情況下,為日後去圖謀。”
    楊守文沉吟不語,隻端坐在榻椅上,露出沉思之態。
    “磨勒!”
    “在!”
    “你立刻前往長州,拜訪桓公。
    就說,讓他小心叛軍詐降……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而今已到了這一步,便斬草除根,不要留有後患。”
    蘇摩兒有些迷茫,但還是點頭應下。
    看他離去,楊守文這才起身對諸歡笑道:“老諸,你這麽大年紀,卻和個小孩子較勁什麽?”
    諸歡道:“阿郎,磨勒有野心。
    你性子平和,對手下人也頗為放縱,本是好事。可若沒個規矩,當那些野心再也無法壓製住之後,便會產生許多麻煩。我不是說磨勒不好,隻是想要他老實一些。”
    楊守文聽罷,眉頭淺蹙。
    諸歡所說,不是沒有道理。
    “阿郎,這次叛亂結束,怕就是你返回神都之時。
    一旦回到神都,你勢必會得到重用。那個時候,你便不再是而今的楊君,而是太子的心腹,陛下的近臣。或許算不得權勢熏天,但也會有不小的權柄。加之你出身弘農楊氏,更文采飛揚,名動天下。一言一行,都將被人關注,所以更需小心。”
    楊守文,沉默了!
    良久,他輕聲道:“老諸,這些日子,你怕是一直在找機會說這些話吧。”
    諸歡微微一笑,也不回答。
    楊守文則不再談論這個話題,隻朝著諸歡點點頭,表示明白。
    “我昨日約了府前街的戎娘子吃酒,便不陪阿郎了……嗯,若有事情,去戎娘子家中尋我便是。”
    諸歡懶懶散散往外走,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楊守文看著他的背影,也忍不住笑著連連搖頭……
    諸歡如此,自有他的道理。雖然不太喜歡他這幅模樣,可是楊守文卻不想改變他。
    他有他的計較,也就有他的道理。
    所以,楊守文也就隨他去,隻要不惹麻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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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一場雷雨倏忽而至。
    到天亮時,雨勢減弱,變成了靡靡細雨。
    楊守文陪著幼娘說了會兒話,便返回書房中。這一場雨,倒是令天氣變得涼爽不少。
    隻是,如此大雨,勢必增加愛州戰事的難度。
    楊守文知道急不得,可是對於這場戰事拖延至今,心裏還是有些煩躁。
    “大兄,外麵有人找。”
    幼娘很懂事,在楊守文做事的時候,從來不會打攪。
    可是今天……
    楊守文抬起頭,疑惑看著幼娘道:“誰找我?”
    幼娘卻是一臉的凝重,全無半點平日裏的笑容,輕聲道:“是一個女冠,看上去很是柔弱,但我能感覺的出來,她很厲害……她口氣很大,說要你前去見她……”
    女冠?
    楊守文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李裹兒。
    要知道,他並不認識什麽女冠,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和道門中人很不和諧。他當初寫了一部西遊,隨後又出家,拜在了神秀大師門下,算是佛門中人。除了李裹兒之外,他實在是想不起來,還認識什麽道門中人……便是那洛陽的太微宮內,楊守文也很少和對方交道。
    很厲害?女冠?
    楊守文站起身,道:“我這就去看看。”
    “大兄,我陪你去?”
    楊守文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你隨我來吧。”
    他帶著幼娘,穿過長廊,來到縣衙前庭。
    前庭裏,很是熱鬧。
    交趾而今百廢待興,有忙不完的事情,以至於衙門裏的公人都很忙碌,一個個腳步匆匆。
    而在天井內,一個女冠負手而立。
    她一身月白色的道袍,頭戴高冠,盡顯卓爾不群的風姿。
    站在那裏,仿佛鶴立雞群,非常顯目。楊守文看到對方,立刻便認出了她的身份。
    明溪?
    他連忙快走兩步,到了對方麵前,“明道長,別來無恙。”
    楊守文的確是和道門沒什麽關係,可他卻忘了,明氏可不僅僅是江左豪門,更是當年江左五大天師世家之一。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他和道門的關係,卻是非常緊密。
    兩年前,長洲尋寶,楊守文和明溪相識。
    自那之後,兩人再無任何聯係。明秀偶爾會提及明溪,但大都是語焉不詳。楊守文隻知道,明溪在長洲尋寶之後,去了龍虎山修行,而後遊曆巴蜀,行蹤飄忽……
    此前,楊守文征伐僚子部時,明秀手裏有一份嶺南道山川地形圖,據說出自明溪之手。但除此之外,楊守文再無半點明溪的消息……對了,倒是聽說,她和張士龍有婚約,卻不知道而今情況如何。
    明溪依舊是一副淡漠表情,和楊守文頷首。
    “有人要殺你!”
    她隨著楊守文來到後衙的書房中,才坐下,也不等楊守文說話,就開門見山說道。
    “啊?”
    楊守文聽得一愣,疑惑看著明溪道:“誰要殺我?”
    明溪則目光清冷,看著他,又看了看楊守文身邊的幼娘。
    “正一道,張士龍。”
    這名字有點耳熟,楊守文旋即就想起來,正一道張士龍,不就是那個和明溪有婚約的人嗎?
    “我都不認識張士龍,他為何要殺我?”
    “因為,有人想要你死。”
    明溪的聲音清冷至極,讓楊守文感到很不舒服。
    幼娘有些不高興了,大聲道:“誰要害我大兄,我絕不饒他。”
    “你?”
    明溪掃了幼娘一眼,旋即搖搖頭道:“張士龍身手高絕,更精修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手段非常厲害,能在無聲無息中,取人性命……你身手確是不錯,但未曾修煉過精神秘術,很容易為他所乘。到時候,非但幫不得楊守文,反而會拖累他。”
    幼娘大怒,起身便要爭辯,卻被楊守文攔下。
    楊守文看著明溪,隻見她目光清澈。
    “明道長,你要如何?”
    “我要你幫我殺了張士龍……我欠你一個人情,你可以隨意提要求,我都不會拒絕。”
    “殺張士龍?”
    楊守文聽得一愣,旋即笑道:“你剛才說了,張士龍精通精神秘術,我豈是對手?”
    哪知道,明溪卻正色道:“你可以的,我知道,你可以殺死張士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