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她在感業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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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岩沒寫過奏疏,也不會寫奏疏,本想找林運問問,後來還是覺得自己動手比較好,大不了按照後世議論文的寫法,把想說的事情說清楚就行了。
馮寶沒有去打擾謝岩,那是因為他忙著釀酒,可即便他再忙,也沒有忘記讓石子隔一天去酒館看看,有沒有王福來留的消息。
一連過去六七天,謝岩奏疏都寫好並且遞了上去,可王福來那邊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弄得馮寶既鬱悶又無奈,心裏早就不知道罵了王福來多少遍“蠢貨!笨蛋!”
王福來笨嗎?當然不笨,真要是笨的人,馮寶也不可能找他了。之所以一直沒有消息,是因為王福來把事情的方向搞錯了。
王福來始終以為,“袁天師”口中的“武氏女”應該是宮女,所以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到“宮女”當中,通過認識的宦官、宮女四處打聽,卻始終沒有消息。
王福來曾經懷疑過馮寶說的話,但仔細想過以後,他不覺得馮寶有理由騙自己,如果馮寶沒說謊,那“袁天師”的話就一定是真的!
皇宮大內裏,宮女眾多,加上宮女在宮中往往隻有一個諸如“小蝶”、“彩雲”一類的稱呼,姓氏基本無人提起,因此,王福來尋找的難度很大,好在他並不打算放棄。他也清楚,若是沒有“貴人”關照,一輩子想平安活著都難。
平日裏,除了跟“掖庭丞”出去采買外,王福來最主要的差事就是負責一段宮內道路的清潔,活不多,主要是早晚掃地灑水,外加清理一座涼亭。
此刻剛到辰時,王福來已經把自己要做的事差不多弄完,他沒有馬上回去,而是在路邊休息。
才歇不久,王福來遠遠看到有人走過來,便重新拿起掃帚,裝模作樣地又掃起來。
很快,他看清楚是三個人,當先一人他認識,是“太醫博士”張士道,其後是兩名小宦官,王福來不敢擋道,往邊上靠了靠,好讓他們走過去。
三人行色匆匆,剛從王福來麵前經過,卻聽有一個聲音傳來“喲,這不是張太醫嗎。”
王福來聽到這聲音嚇了一跳,心說“還好沒讓劉總管看見自己偷懶,不然就慘咯。”
“原來是劉公公啊,失禮失禮。”那位張太醫停下腳步,對迎麵走來的一個老宦官行禮道。
老宦官身著緋袍,身邊還有一個小宦官伺候,一看就是身份不凡,他問張太醫道“博士這是要給哪位娘娘瞧病啊?”
張太醫直接說“徐充容病了。”
老宦官歎道“徐充容心念先帝,以至憂思成疾,張太醫還要多多費心才是。”
張太醫道“劉公公請放心,本官自會盡力。”
“既如此,咱家也就不耽誤博士了。”說著,老宦官往路邊移了一步,再道“博士請。”
“那本官先行一步,多謝劉公公相讓。”張太醫客氣一句,隨即離開。
等張太醫走後,老宦官看都不看王福來一眼,徑直走了,似乎在他眼裏,就沒有王福來這麽個人存在。
被人漠視,對王福來而言,與其說習慣了,不如說是麻木了,皇宮裏就是這樣,強者通吃,弱者一無所有。
人都走了,又隻剩下王福來一個人繼續揮動掃帚打掃,他掃著掃著……忽然停了下來,口中喃喃自語說“徐充容?莫不是原先的徐才人?”隨後他搖一搖頭,又開始掃地,畢竟和他無關的事兒,想多無益。
剛掃一下,王福來突然又停下了,再次自語道“徐才人,才人?當年好像還有一個,叫什麽呢?”他一時間想不起來,卻總感覺,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事。
想不起,得去問人啊。王福來沒有猶豫,拎起掃帚往回走,他得去找人問問清楚才踏實。
當王福來向一位年紀比較大的宦官問“當年和徐充容一起進宮的另外一個才人是誰?”的時候,宦官告訴他“另外一個不就是武才人嘛。”
聽到“武才人”三個字,王福來是又驚又喜又茫然。
驚,是自己找的人居然不是宮女;喜,當然是知道自己的“貴人”是誰了;茫然卻是因為他知道,先帝留下的人,大多在“感業寺”出家,“武才人”也是其中一個。
那可如何是好啊?王福來徹底不知道咋辦了。
三天後,馮寶找了一個沒人的機會,對謝岩道“收到王福來的消息了。”
“他怎麽說?”謝岩問。
馮寶道“他留了張字條,上麵就四個字‘如何禮佛’,鬼才知道他說的是個什麽意思。”
“如何禮佛?禮佛如何?如何禮佛?……禮佛如何?”謝岩輕聲念著。
“你就別念了,聽著就和念經一樣,煩人。”馮寶忍不住說。
“我想,王福來應該是找你求助來了。”
“找我求助?什麽情況?”馮寶看著謝岩,期待聽他解釋。
“如何禮佛,這四個字裏有兩個意思,禮佛應該是他想到了你說的人在‘感業寺’,如何就是問你他該怎麽辦?估計他是被難住了。”謝岩按照自己的理解說道。
“那怎麽回他?”馮寶問。
謝岩道“還能怎麽回,當然是讓他設法先找到進‘感業寺’的方法啊,要是進不去,談什麽都沒用。”
“沒錯,我這就寫信給他。”
“不!”謝岩立刻出言阻止道“你得親自去告訴他,寫信太危險了。”
馮寶想了想,道“也好,我親自去找他,順便去趟波斯人那裏,把那件事一塊辦了。”
謝岩道“其實這兩件事都不急,你啊,最應該做的是去把茶葉弄回來,再天天喝白開水,真是要發瘋了。”
“行,你就放心吧,我去趟長安,把事一次性都給你辦了。”馮寶依舊是一副隨意說的樣子。
第二天,馮寶坐上石子駕著的馬車,直接去“長安城”找卑路斯。
“鴻臚客館”是“鴻臚寺”下轄一座專門接待各國使節的地方,類似於“大唐國賓館”,大門外有軍兵把守,等閑人根本無法進入。幸好馮寶事先準備了拜貼,讓門口軍兵給遞了進去。
功夫不大,一名中年人走了出來,雖然他一身裝扮充滿了異域風情,卻操著一口流利的官話對馮寶道“請問是謝校尉派你們來的嗎?”
馮寶道“正是。”
“那二位請隨我來。”中年人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然後率先邁步,他在前麵領路,馮寶和石子則緊跟其後。
馮寶之前沒有見過卑路斯,當他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覺得人挺英俊,而且看起來沒多大,充其量不過十多歲而已。
卑路斯也打量一下馮寶後說“不知謝校尉請馮校尉來,有何要事?”
“他叫我來問問茶葉的事。”馮寶道。
卑路斯道“茶葉已經開始采摘了,估計再有兩天就可以準備好,到時候我一定會親自送過去的。”
“殿下不必客氣,到時候讓他來取走即可。”馮寶說著用手指了指旁邊站立的石子道。
“那怎麽可以,謝校尉對我‘薩珊國’十分友好,是我們的朋友,理當親自上門才對。”卑路斯非常客氣地說。
“這事我聽說了,好像他還專門為此寫了一份奏疏,就不知道有沒有用了。”馮寶有意無意地把奏疏的事情說了出來。
果然,和預計的一樣,卑路斯連忙問道“謝校尉專門為了我們的事上了奏疏?”
“對呀,而且還是和幾十名軍官辯論以後寫的,這件事許多人都知道,殿下居然不知道?”馮寶故意誇大其詞的說。
卑路斯趕緊道“近日我一直在客館裏,不知道外麵發生的事,實在有些孤陋寡聞,不知馮校尉能否告知辯論之事?”
馮寶笑道“此軍國之事,非我等隨意可說,況且當日我並不在現場,所知也很有限。”
“哦——”卑路斯話音中流露出深深的遺憾。
“不過,你好像當時在的吧?”馮寶這話是對石子說話。
石子應道“校尉說的是,當時辯論那叫一個精彩啊……”
“好啦”馮寶有意打斷石子說話,並對卑路斯說道“殿下,我們今日來打擾,隻為茶葉一事,既然殿下安排好,那兩日後,我自會派人前來。”說完即起身告辭。
卑路斯也沒有挽留,隻是親自把馮寶他們送到門口,待他們走遠後,卑路斯問身邊一人道“剛才的話都聽到了?”
“聽到了殿下。”那人恭敬的答道。
“去打聽奏疏的事,最好能夠知道內容。”卑路斯平靜地說完後,緩緩地往自己屋裏走去。
剛離開“鴻臚客館”,石子就問馮寶“校尉,剛才我沒說錯話吧?”
“沒有,你說的很好。”馮寶道“過兩天你一個人來,那才是要緊事,到時候可別忘了該說什麽啊。”
石子馬上道“放心吧,一準錯不了。”
說話間,兩人來到自己馬車前,石子一邊套車,一邊問“下麵我們去哪兒?”
馮寶往車上一跳,大聲道“走,找王公公去!”
“好嘞!”
隨著石子一聲“駕——”馬車緩緩動了起來,載著他們向“東市”方向而去。
馮寶無法確定今天能遇上王福來,所以到了“東市”之後,他讓石子去酒館等,自己則去找“牙人”。
所謂“牙人”,就是類似後世的中介,專門幫助別人進行交易的一類人。
馮寶之前就找過他們,讓他們給自己在“東市”裏找個鋪麵,他今天順便過來問問,看看有沒消息。
牙人張,是“東市”裏最出名的牙人,也是專門做房子和商鋪交易的,他一看見馮寶進屋,趕緊迎過去,一臉諂媚地笑道“馮校尉來啦,快快請坐。”回頭對一個下人道“還不上茶?”
馮寶絕對不喝唐朝的茶,所以趕緊說“茶就免了,倒杯水吧。”說完,對牙人張道“上次托你辦的事有消息了?”
“有有有,剛打算讓人這兩天請校尉過來,卻不料校尉自己登門了。”
“哦,說說看,在哪的鋪子?”馮寶問道。
牙人張道“就在後麵一條街上,原先是個雜貨鋪,現在不做了。”
“好,那帶我去看看啊。”馮寶很滿意地道。
“當然可以。”牙人張二話不說,馬上頭前領路,帶馮寶前往他口中的“雜貨鋪”。
這間鋪子門頭招牌被人下了,大門緊閉,完全看不到裏麵情況。
馮寶眉頭微皺,說“進不去嗎?”
牙人張似乎也很疑惑,顯然眼前情形他也不清楚,不過他立刻走進隔壁的一間鋪子,應該是去詢問什麽。
片刻之後,牙人張走出來對馮寶道“鋪子的東家家中有事,恐怕……”
“恐怕不賣了是嗎?”馮寶直接把牙人張不好明說的話說了出來。
牙人張急忙道“草民真不知道啊,不過校尉放心,草民一定盡快弄清楚,給校尉一個滿意答複。”
“那好吧,事情交給你辦,務必盡快!我還等著鋪子開張呢。”
“一定一定,校尉放心好了,隻要有準信,草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牙人張趕緊表態道。
“那今天先到這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馮寶說著即拱手離開。
未能如願買到鋪子,馮寶多少有些失望,好在不是什麽重要事情,買間鋪子而已,“東市”不行還有“西市”,總歸可以買到。他現在更怕的是,一會等不到王福來,又得連續幾天跑長安,他實在是怕跑了。
鋪子沒買成,或許是帶走了壞運氣,馮寶剛進酒館,石子就過來道“王公公來了。”說著,將馮寶引到一間包間裏。
王福來一見馮寶進來,馬上起身,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馮寶搶在前麵道“石子,你到門口守著。”
王福來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太心急了,對著馮寶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重新坐了回去。
還是馮寶先問道“王公公,人找到啦?”
王福來先歎息一聲,才說“算是找到了吧,可是沒用啊,人在‘感業寺’裏啊。”
“感業寺?皇宮裏還有寺廟不成?”馮寶佯裝不知地問。
王福來道“不在宮裏,在‘禁苑’裏。”
“禁苑?”馮寶繼續裝糊塗。
王福來很是無奈地說道“在哪不重要,重要地是她在‘感業寺’裏麵,咱家沒有辦法啊。”
“怎麽?公公進不了‘感業寺’?”馮寶小心翼翼地問出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那倒不是”王福來說“要進這‘感業寺’,對咱家來說,還沒有那麽難,但是,就算進去了,又能怎麽樣?她可是先帝的人啊。”
馮寶聽懂了,王福來真正困惑的並非進不進得去“感業寺”,而是他覺得就算接觸到“武氏女”,也沒用。
馮寶想了想,覺得還是要給王福來再多點提示,要不然,指不定他說放棄就放棄了。
“王公公,這宮裏的事呢,我是不知道的,隻不過……”馮寶一邊說,一邊想,還一邊偷眼看著王福來,見他一幅認真在聽樣子,便接著道“我想,會不會是那‘武氏女’有什麽不凡之處?又或者她和某位宮裏的大人物有關連?王公公不妨順著這個思路去考慮,或許會有答案的。畢竟‘袁天罡’道長的話是不可能錯的。”
馮寶最後一句的目地就在於提醒王福來,“武氏女”決不會是普通人,否則不可能被“袁天罡”特意拿出來對人說的。
王福來沒有顯露出馮寶預想中的“明白”神情,反而露出一幅極其古怪的神色,既像是有些震驚,又像是迷惑,更像是征詢,總之非常複雜,可偏偏是一個字都沒說,就那麽直直地盯著馮寶。
“公公?王公公!”馮寶連喚兩聲,見王福來略微動了一下,才奇怪地問道“我是不是說錯話了啊?”
“沒有沒有,馮校尉所說十分在理,咱家剛剛是想到點事,所以有些出神了。”王福來解釋了一下,但是在心裏,卻對自己說“難道宮裏傳的那事是真的?可要是真的,他怎麽知道呢?”
馮寶可不知道王福來想什麽,他隻知道這件事不能再說了,說多就沒法解釋了,於是換了一個話題道“上次王公公說,介紹令侄來幫忙,不知道可有消息否?”
王福來道“已經給老家捎過信了,估計快了吧。”
“如此最好,我今天剛去看的鋪子,要是順利的話,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開張了。”馮寶信口說道。
“馮校尉打算做什麽買賣啊?”王福來問。
“酒,還有那個冬天燒‘石炭’的爐子。”
王福來喝過馮寶的酒,也聽說過那種“爐子”,知道都是不愁賣的好貨,連忙點頭說“嗯,可都是好東西啊。”
“那可不!”馮寶先是自誇一句,再說“警官說了,由於我們一會半會解決不了自己的問題,那個商隊恐怕一時間也弄不起來,所以他的意思是,我們出兩百貫,把公公那一成份子買下來,然後投進這間鋪子裏,按兩成份子算,不知道公公意下如何?”
本不存在的一成商隊份子,突然間變成了一個鋪子的兩成份子,王福來如果再不滿意,可以說沒有天理了。更何況,王福來現在很缺錢,隻要他想進入感業寺,不用錢去打通一些關節是不可能的事,因此,謝岩的安排,他豈能不滿意呢?
馮寶見王福來沒有表示什麽,便替他做主道“依我看,就按警官說的辦吧,剛好令侄快來了,到時候把份子安在他名下,免得讓別人說閑話。”
這麽一說,王福來最後一絲顧慮也被打消了,他趕緊起身給馮寶行禮道:“咱家多謝二位安排,日後……”
“公公言重了,若沒有公公萬裏奔波,我們此刻還在遼東那地方呢,要說‘謝’,也應該是我們謝公公才對。”馮寶說的那叫一個客氣,臨了還不忘加上一句“我還等著公公飛黃騰達的那一天呢。”
“一定一定,真有那麽一天,咱家豈能忘記校尉呢?”王福來這句話倒是說得情真意切。
“哈哈……好!那我們就一言為定!”馮寶笑而言道。
“一言為定!”王福來同樣笑著說道。
看起來,他們的合作算是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