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變法初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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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沒有動,默默的看著麵前的奏疏,三人也沒開口,殿裏很是沉默,黃公公端著盞茶,悄沒聲進來,將桌上的茶換了,然後又悄沒聲要出去。

    “給張卿上茶。”皇帝忽然開口道,黃公公連忙應聲,皇帝隨後示意張猛坐下,張猛過來在他對麵坐下。

    張猛坐下後,略微遲疑便開口道:“皇上,不能再打了,要繼續打下去,咱們還準備不足,另外,讓鮮卑人自己先打,消耗一部分實力,咱們明年開春後,再視情況出兵。”

    皇帝輕輕歎口氣,神情十分遺憾:“朕沒想到你也反對,朝廷不是沒銀子,帝都存糧可供天下人吃兩年,就算將搬出一半糧食,也夠支持這次遠征,張卿,你倒底是為什麽?”

    張猛略微沉凝,歎口氣:“皇上,塞外是心腹之患,可流民和門閥才是肘腋之患,咱們大晉最大的憂患不是塞外胡族,當年禿發樹機能一統大漠,麾下彪悍之士五十萬,南侵我大晉,可結果如何呢?我大晉依舊穩如泰山。”

    張猛頓了下,喝了口水,皇帝靜靜的思索,他不是什麽不知道,匆忙登位的皇帝,在登基之前,他已經開始處理朝務長達七八年,有充分的政務經驗,對社會的實際情況有清楚的了解。

    “這次出征,本就是一次冒險,隻能勝不能敗的冒險,”張猛放下杯子繼續,深深的看著皇帝,眉宇中有深深的憂慮:“治國當顧及根本,我大晉的根本是什麽?不是塞外,不是士族門閥,而是百姓。百姓好了,我大晉天下穩如泰山。”

    說到這裏,張猛再度閉嘴,皇帝等了會,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忍不住抬頭看著他,不悅的說:“說啊,說一半算什麽,接著說。”

    張猛沉默了會,心裏歎口氣,才開口緩緩說道:“皇上,我大晉立國之初,太祖定下諸多規矩,這些被視為祖宗成法,可我大晉立國已經八百年了,八百年前定下的規矩還適合今天的天下嗎?土地兼並日趨嚴重,流民越來越多,朝廷稅收越來越少,士族把持天下的各個方麵,從土地到官員選拔,全部被士族掌控,太祖定下,士族不許經商,可現在,士族從未停止經商,那怕在太祖時期也沒有。”

    “皇上,天下現在到了必須變法的時候了,若不變法,府庫恐無糧餉,朝廷恐無充餉之銀,朝廷恐無可戰之兵,天下糜爛,再無振作之機。”

    變法!

    張猛之言震動了皇帝,在大晉的曆史上,不是沒有變法,武宗時便有過數次變法,其後,睿宗和仁宗也都是搞過變法,但他們的變法都沒突破太祖定下的祖宗成法,可今天張猛所提的變法,明顯是要突破祖宗成法,而且是以門閥士族為目標。

    這是一個大馬蜂窩!

    皇帝對門閥士族是很不滿,但要作這麽大手術,會造成什麽後果,皇帝也有些迷茫。

    “土地兼並是很嚴重,但....”

    “皇上,您在陳國清查土地,士族階層已經開始警惕,”張猛突兀的打斷皇帝的話,鄭重的看著皇帝:“皇上可能覺著臣危言聳聽,但皇上錯了,臣絕非危言聳聽,土地兼並為何如此嚴重?原因很簡單,士族無稅,朝廷賦稅全加在小民身上,小民不堪其重,隻能將土地賣給門閥士族,朝廷稅收便隨之減少。

    另外,士族把持了品鑒,士族子弟紛紛占據朝廷高位,庶族和平民子弟無晉身之階。

    朝廷在揚州推行鹽政革新,阻力重重,為何?揚州的鹽市,實際掌控在揚州門閥手中,同樣的,冀州渤海,青州膠東,河東,鹽田鹽礦,無不掌控在門閥手中;江南的棉田桑田,絲綢作坊,棉布作坊,有幾家不在門閥手中?

    萬民之苦,朝廷之困,皆在門閥士族。

    皇上,門閥士族已成尾大不掉之勢,成為天下之害!”

    張猛的一連串話,如同一連串重雷在皇帝腦海中炸響,以往好多沒明白的事,頓時通透了。

    皇帝興奮的起身,在殿內來回走了兩圈,然後站住,大聲說道:“你說得對!門閥已經成為朝廷之害!天下之害!必須鏟除!愛卿,你有什麽好辦法!”

    張猛再度遲疑,想了想從懷裏拿出一卷冊子,放在書桌上。

    “皇上,這是臣寫的《變法賦》和變法綱要,請皇上審閱,不過,皇上,如何變法,還需要仔細商議,我們要的不是鏟除,而是抑製,皇上,在明發詔旨之前,此事一定要保密。”

    “朕當然知道,”皇帝轉頭看著穆公公和林公公:“你們吩咐下,那些小黃門,不許亂嚼舌頭,有亂傳亂說者,一律處死。”

    “老奴明白。”穆公公低頭應道,他心裏十分震驚,他萬萬沒想到張猛拋出來的居然是這樣一份建議,不錯,門閥士族是占了很多土地,也掌控了天下財源,可門閥士族是能輕易動的嗎?當初邵陽郡王不過小作調整,便身死家滅,連先帝都不敢碰,張猛居然要變法,而且是針對整個士族階層的變法。

    要捅簍子了!

    穆公公腦子裏立刻浮現出滿朝官員抗議的場景,午門外恐怕又有無數士子泣血叩闕。

    “...,凡太祖之法,有要於時也。太祖定法之時,天下方定,大亂之後,田地荒蕪,太祖之策,使天下安定,生產恢複,後世因之視為祖宗成法,萬世不可變。

    然,古今有萬世不可變之法嗎?非也!

    今天下已變,世易時移,太祖之法亦應變。

    時不與法俱在,法雖今而在,猶若不可法。故釋太祖之成法,而法其所以為法。

    太祖之所以為法者,何也?太祖之所以為法者,人也,而已亦人也。故察已則可以知人,察今則可以知古。古今一也,人與我同耳。有道之士,貴以近知遠,以今知古,以所見知所不見。.....

    好!寫得好!”

    皇帝大聲叫好,張猛麵無表情,穆公公麵帶憂色,林公公目光閃動,不知在想什麽。

    “張卿,此文當刊發天下!”皇帝興奮不已,張猛搖搖頭:“皇上,方略未定之前,不可提變法,此事需秘密準備。”

    皇帝點點頭,張猛拿起另一冊文件:“這是臣這些年草擬的變法綱要,請皇上禦覽。”

    “好,朕要好好想想,是該變變了。”皇帝長籲口氣,似乎要將胸口淤積的那口悶氣都吐出來,他知道自己雖然登基了,可朝中大臣並沒有真的服從他,他沒有泰定帝的權勢,而且,由於陳國和以前的事,門閥士族對他有深深的警惕。

    “準備點飯菜,簡單就行,朕要與張卿好好聊聊。”

    皇帝剛吩咐,張猛卻搖頭:“皇上,此事非同小可,皇上當認真思考,草民先告退,皇上想好之後,草民再與皇上細談。”

    張猛說著起身,衝皇帝施禮,然後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猶豫,皇帝愣了下,隨即明白,輕輕歎口氣,過去拿起綱要,猶豫下沒有翻開。

    穆公公和林公公依舊站在角落,不管有沒有大臣在,他們都習慣性的站在角落,絕不與人爭鋒。

    此刻大殿裏沒有其他人,林公公用目光看著穆公公,他站在穆公公身後,穆公公看不見,他心裏有些著急,悄悄向前移動了下,這時,穆公公的袍袖微微動了兩下,林公公立刻停下,再沒有其他動作。

    “老穆,你怎麽看?別敷衍朕,說說心裏話。”

    穆公公上前兩步,躬身答道:“老奴不敢,老奴此身已屬陛下,絕不敢有半點欺瞞。”

    “那好,你說說。”

    “回皇上,老奴讚成秋大將軍的看法,太原王最好先撤回來,平定白山匈奴,已經可以對朝野交代,皇上登基不久,朝野並不安穩,出兵塞外,情非得已,這是皇上登位以來第一次出兵,張猛說得對,隻能勝不能敗,說實話,當初決定出兵時,老奴心裏是捏把汗的,好在勝,那就先撤回來,保住勝果,至於鮮卑人,明後年再收拾也不遲。”

    “你呀,”皇帝笑了笑,轉身看著他:“朕問的不是這個。”

    穆公公沉默了會,搖頭說:“皇上,這變法,老奴真不知道是好是壞,老奴是皇上的一條狗,皇上讓老奴對付誰,老奴就對付誰,至於,朝廷大政,不是老奴可以胡言的。”

    “胡言?”皇帝嗬嗬笑著走到他麵前,看著他,穆公公低下頭,皇帝溫言道:“父皇在臨去前告訴朕,說你若非身份有異,實則國之幹才,要朕多征求你的意見。”

    穆公公噗通跪下,伏在地上無聲哭泣,肩膀不住聳動,林公公隨即跪下,深深伏下,皇帝溫言道:“老穆,朕知道,你這個位置不好幹,你是父皇老臣,幾十年,忠心耿耿輔佐父皇,朕希望你象對父皇那樣對朕,不要憂讒畏譏,朕不是畏怯之主,朕在太子位上幹了近十年,朕不想當守成之主,父皇將這江山交給朕,朕就幹好,讓他們知道,父皇沒有選錯人!”

    皇上,老,老奴,老奴,”穆公公泣不成聲,皇帝彎下腰輕輕拍拍他的肩,穆公公抬起頭:“陛下,老奴不知該說什麽,隻有肝腦塗地,以報陛下。”

    皇帝點點頭:“起來吧,說說你的看法。”

    穆公公起身,將淚水擦去,抬頭看著皇帝,略微想想便說:“陛下,變法一事要十分慎重,沒有周全的設計,萬不可實施,門閥士族的勢力盤根錯節,陛下不知,當初昭陽案時,先帝就曾經想動一下,可最後還是不得已放棄了昭陽,為何?禁軍,城衛軍,邙山大營,各地州郡,軍官太守,全是門閥士族的人掌握,先帝曾說,天下才俊,十之**皆出自門閥,陛下,要實行變法,您沒有人啊!”

    皇帝聞言不由神情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