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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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過半,喧鬧了一天的京城慢慢寂靜下來。原本漫天的焰火已經消散,除了空氣中還飄散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火藥氣,已經無從找尋那燃放了半夜的焰火。

    京城西南的淨業庵內,沈慧正靠在廊上,靜靜地注視著皇宮的方向。她已經在這裏站了很久。

    “慧姐姐,你怎麽還站在這裏?”

    岑媛自暗處走出,手裏抱著一件鬥篷,走過去披在了沈慧身上,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感覺入手都有點兒硌得慌,便忍不住勸道,“慧姐姐,這些天你都沒怎麽好好兒的吃法,睡得也少。這麽下去怎麽行?看你,都瘦成了什麽樣兒?”

    蕭靖成了偽帝,蕭離稱帝,她們這些蕭靖的妃嬪自然不適合繼續住在宮裏。按照從前的慣例,岑媛等人被安排到了淨業庵。這裏,從前都是薨逝帝王的後宮安置在這裏。因此,雖然比不得宮中生活,卻也不算十分的清苦。

    別人不知,岑媛卻是為了能夠從宮中走出來歡喜無比的。她與沈慧關係好,又十分喜愛沈慧的女兒,這些天沈慧心事重重的,還是岑媛幫著她照看孩子的。

    “慧姐姐,你這都站了一個晚上了。”岑媛擔憂的說道。

    她與沈慧在宮中時候便交好,二人經曆不同,此時心境也大為不同。岑媛算不上心思多麽細膩,對沈慧的心事也並不盡知,隻是單純以為她在擔心還關在大牢裏的沈家人。

    “慧姐姐,你也別擔心了。皇上這一大婚登基,定會大赦天下。到時候,你和沈夫人一家團圓,遠遠避開了,日子隻會比在宮裏更加舒心的。”

    沈慧的目光放在遠處,夜色幽深,眸色更加幽深。

    半晌後,她才輕輕吐出一口氣,緩緩轉過身來,對岑媛淺淺一笑,“你說的有道理。這幾天,也是我自誤了。”

    蕭離答應過她,會放過她的家人。她知道,沈家這些年來做下了許多法理不容的事情,說一句可誅九族或許言重了,但落個滿門抄斬的下場,恐怕是大鳳朝裏誰都會拍手叫好的。

    心中雖還有遺憾,沈慧卻也知道,自己該知足了。能夠保住母親和兄弟性命,已經是蕭離額外的大度。她,不該再有別的奢求。

    其實,她早在進宮後,便明白她與那人是決計不可能的了,隻是心中總有一絲摻雜了些許甘的奢望。然而當她得知了那人的真實身份後,這一點點的奢求,也都煙消雲散了。

    或許,便是聖人,也無法接受與和自己有著滔天大仇的人吧?

    沈慧澀然一笑,收回了自己的心思。

    倒是岑媛……

    沈慧拉起岑媛的手,正色道:“我得多謝妹妹。”

    無論宮中還是這淨業庵內,岑媛都在維護自己。沈慧不傻,自然能夠看得出岑媛的這種維護,並不是出於某種利益的算計,而是她的性子便是如此,簡單,純善,古道熱腸。

    是個好人,隻是不適合在那深宮裏生活。

    沈慧之前是受蕭離之命關照岑媛,卻不想因此得到一個能對自己肝膽相照的摯友。

    隻相識後岑媛對自己的維護,便能夠叫她感激一生了。

    “阿媛,說一句掏心的話,你我姐妹相識日短,卻是真心相待。隻是……”沈慧輕歎,“日後隻怕能夠相伴的日子也不長了。”

    岑媛也知道淩妙不會任憑自己在這裏蹉跎後半生,已經有人來與自己透過了信兒,隻怕就在幾日之間,自己就能離開了這裏。聽沈慧這樣說,便沉默了下來。

    沈慧知道岑媛和淩妙乃是至交好友,又有沈夫人當初替她暗地裏打聽過了,岑媛與淩妙兄長淩肅之間,怕是有些什麽的。沈慧便知道,恐怕岑媛往後還會另有一番際遇,便拉著岑媛回到了屋子裏坐下,剖心說道:“我們之間,就不說虛的了。我在深宮,也影影焯焯聽說了一些你和武定侯世子之間的事情。”

    見岑媛臉色瞬間發白,連忙按住她的手安撫道,“你別多心,原是我請了母親去打聽的。定北侯夫人那樣的喜歡你,又……又有之前你和韓家解除婚約後的風言風語,兩下裏一猜,我才有了如此的話。若是假的,我便不往下說了如何?”

    岑媛微微歎了一口氣,低聲道:“並不是我要瞞著姐姐。隻是過去的事情了,說出來也不過是徒增傷感,又何必再提呢?”

    “怎麽是徒增傷感呢?”沈慧愛憐地將岑媛有些散亂的鬢發替她別到了耳後,語重心長地勸道,“叫我看著,淩家的人不是無情無義的。且姐姐跟你說句實話,我從未見過你,為何你進宮之後,我反倒不理會別人,與你交好呢?不過是有人托了我來照看你。”

    這話沈慧從來沒有提過,岑媛聽了不禁抬起眼,目光中有些驚訝。

    沈慧便笑了,“就是那一位……”她指了指宮中的方向,“我想,到底是誰要我來照看你,你心裏已經有了數兒吧?人家都是有情有義的,你的好日子,隻怕還在後邊呢。”

    岑媛麵上先是一熱,大眼睛裏透出一抹亮色,隻是這亮色隨後便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惆悵。

    “慧姐姐,你別為我寬心了。從進宮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那些都不可能了。”岑媛聲音裏透出些許哽咽,將頭倚在沈慧肩頭,便沒有了聲音。

    不過片刻,沈慧便覺得肩上有些濕意,握住岑媛的手,柔聲道:“阿媛,我甚少勸人。隻是你我姐妹,不比別人。你進宮後,雖然說頂了個妃子的名分,卻從未承歡,至今依舊是冰清玉潔的。好妹妹,你聽我一句話,若真有機緣,人家不在意這些,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說什麽配不上的話。好不好?咱們身為女子,在這世道裏本就艱難。能遇到一個對你真心的男子,是你的福氣。若是錯過去了,便是後悔也沒處去呢。你叫我一聲姐姐,我總不會害你。我……我這輩子也就是這樣了,總盼望著,你能夠好好兒的,活得恣意暢快些,連姐姐那份福氣一同受了。”

    見岑媛還是低著頭,並不言語。她忍不住伸手點了岑媛的額頭一下,嗔怪道:“就這樣還說是從邊城來的將門之女哪?你看定北侯夫人如何?若不是自己想通了,二嫁定北侯,能有如今的和美日子?我聽說,邊城那邊對女子甚是寬容,可從來不講究什麽從一而終吧?”

    這話倒是不假。

    邊城生活寒苦,時有蠻夷騷擾。邊城女子都不似京城女子那般嬌柔,且邊城女子少,因此夫死再嫁實在不是什麽罕見的。

    岑媛眼皮兒微微動了動。

    沈慧心下歎息。這種事情,除非是岑媛自己想通,否則別人再怎麽勸導也是無用。滿世界人都知道她守身如玉,她卻把自己看成了落入塵埃的,誰還能如何?

    “我去看看星兒,你好好想想吧。”沈慧起身輕輕拍了拍岑媛的肩膀,“你是不是舍得,將自己的心上人讓給別人。”

    說完,逶迤而去,留下了岑媛雙手托著下巴,蹙眉苦惱。

    將淩大哥讓給別人麽?

    岑媛咬住了嘴唇。

    一陣陣絞痛襲上心頭。她眼淚掉了下來,她怎麽舍得呢?

    世上唯一的淩大哥,唯一一個會那樣溫柔地看著自己,告訴自己很好,不用去改變什麽的淩大哥,那樣包容她,偶爾又會含著笑捉弄她的淩大哥……

    她舍不得。

    無論對自己說過了多少遍,等能夠恢複自由身,就回到邊城去過完這一輩子,遠遠地看著他,不讓他因自己而蒙羞,隻要看著他此生順遂安樂,自己就是快活的,她也不能忽視掉,想到他會將那些溫存嗬護都交給另一個女人時候心頭的濃濃嫉妒。

    她不想,現下不想,以後,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