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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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宓在馬車邊上站了好一會兒, 臉上的紅暈才褪了下去。
    她舒了口氣,穩了穩心神,往宮門口走去。果然有個太監見她一來, 便自發地上前, 說是廠督的吩咐,先帶她去體元殿, 等後麵騾車上的秀女。
    “公公, 秀女們都去體元殿的麽?”
    太監邊走邊笑道:“不是的, 是交州來的都分到了體元殿呢,姑娘放心, 督主的吩咐,奴婢必會辦的妥帖。”
    “那就謝謝公公了。”
    蘇宓跟在小太監後頭不再多問,她就算是有些怕秦衍,但依舊還是本能的相信他。
    當初第一次在馬車裏見到秦衍下轎的時候, 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與他有瓜葛,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府,他竟然讓她覺得比蘇嫻還要可靠。
    一路上,兩邊是紅白相間的皇城宮牆。她看了眼手心已然淡下去的傷疤。若是自己真的被選上,以後便也要生活在這高牆裏了。以往也不覺得有什麽,畢竟比起嫁給李修源,她甘願的多。
    可現在, 為何她心裏是悶悶的。
    思緒間, 蘇宓已經到了體元殿。殿門進去是數十間緊挨著的耳室。小太監與一名宮女低語了一番, 宮女便帶著她進了其中一間。
    “蘇秀女,按著禮製,三位秀女合用一間,不知道蘇秀女有沒有什麽人願與之同住的?”
    蘇宓眼神掃過寬敞的屋室,裝飾簡單不失精良,三張楠木架子床分布屋內,圍著中心一處的紅木圓桌。不管是妝台,椅凳,還是桌台用具皆是成三放置。
    眼前的宮女表情恭敬,但蘇宓明白,她也是借了秦衍的聲勢,否則以她一個商戶女,誰還會問她想要什麽安排。
    蘇宓福了福身,“謝謝,不敢多勞煩,隻是若是可以,還請不要將我與我的庶妹蘇珍安排在一處。”
    她原不想真的借著秦衍的名頭走後門,可是蘇珍,她是著實不想再見,更不用說同住了。
    ***
    乾清宮裏,明順帝朱景煜一身明黃,坐在兩豎漆金鎏柱之間的寶座上,手撐在龍椅的扶柄,臉上泛著病容,唇色是異常的蒼白。喉口時不時傳出的咳嗽聲,在整個空曠的宮殿裏低沉不絕。
    他的眼眸裏泛著沉沉的死氣,在原本俊秀溫雅的容貌上平添了幾分陰鬱。
    “你這次似乎去的,久了一些,咳——。”明順帝朱景煜鳳眸半睜,以拳抵口咳了一下,看向下首站著的秦衍。
    “借道處理了一些小事,謝皇上關心。” 秦衍徑自走向一旁的雕花椅,撩袍坐下,朱景煜見此也絲毫驚訝之色都無,仿若習以為常。
    至於秦衍處理的是何事,朱景煜亦沒什麽好奇,他飲了口茶碗裏褐色的藥,用絲帕抿掉嘴角溢出的汁液,徐徐開口道:
    “呂德海最近與張閣老走得頗近,秀女一事,咳——,他們如此積極,看來除了後宮的位置,他們還有些其他打算。”
    “我已派人跟著了,給他一個司禮監的掌印,他竟然還想要我這個東廠廠督的位置麽。”
    “咳——阿衍,你知人心最是貪婪,總會想要些自己得不到的。”
    秦衍聞言,唇邊的笑意愈發淺淡。在瞥到往宮門口湊近的呂德海時,他起身回到了大殿中央。
    “謝皇上關心,也請皇上保重龍體。”
    ...
    秦衍走出殿牖時,已是臨近黃昏。與漢白玉石基相銜的甬道上,司禮監掌印呂德海斂著神色,垂頭跟在後頭。
    “我不在這些時日,陛下身子如何?”
    “稟督主,陛下每日兩份例藥,太醫日日來看,都說是龍體安康。”呂德海聲音尖細,喊出督主那一句時,臉上閃過一瞬的嫉妒,語調卻是不改的恭敬。
    呂德海一邊說一邊心裏腹誹,龍體安康?那不過是死不了的意思而已,那病弱的模樣,比他這個太監還不似個男人呢。當然這話,他也隻敢自己心裏想想。
    秦衍沒有對他的話多作糾纏,轉而詢道:“聽說,你調了司禮監的秉筆,以前的那幾個呢?”
    “督主,他們犯了錯處,我將他們罰去浣衣局了。”
    秦衍腳步一滯,呂德海急頓下也停住腳步,微微仰頭,便見秦衍似笑非笑地著望著他,那笑容說不出的讓他遍體生寒。
    司禮監的掌印若論官職,要比東廠廠督還要高上一分,可誰人不知他這位子,是替秦衍代做的,一個傀儡而已。可他難道就不想真正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麽?他做掌印做了這麽些年,在司禮監裏,換個把太監,還要看秦衍的眼色,那也太憋屈了!
    呂德海梗著脖子,強逼自己對上秦衍的視線,現在示弱了,以後可都抬不起頭了。
    “好。”秦衍笑了笑收回了眼神,“呂公公就送到這兒吧。”
    呂德海看著秦衍穿過了乾清門往宮外走去,舒了一口氣,回頭往內閣方向走去。
    馮寶先下了馬車替蘇宓擺好了墊凳,他一抬頭,眼尖看到了等著的虞青娘,心裏便忖出了她的身份。
    “這位是蘇夫人吧,我是督主身邊的小太監馮寶,督主命我先回交州,過兩日我便會譴媒人上門,請夫人放心,我們督主說了,三書六禮皆備齊全,不會虧待了蘇姑娘。”
    馮寶一下子說了這麽一通,雖是對著麵前的虞青娘說的,但後麵慢悠悠走下馬車的蘇宓卻也都聽到了個尾巴,心裏頓覺得甜絲絲的。
    然而站在馮寶對麵的虞青娘的臉色卻算不上好看,她神色訕訕,隻是點了點頭,敷衍了一句,“勞煩公公了。”便不再多言。
    馮寶見虞青娘臉色不好,心裏也能猜到幾分,說句實話,百姓之中看不起他們宦官的占多數,縱然沒有看不起,那也絕不會希望自己女兒嫁給他們這種人的,他們就是帶了殘缺的人。馮寶眼神黯然,可若是有的選,誰想受這個罪呢。
    馮寶心裏有些低落,麵上依舊帶著笑,他轉頭走至才下馬車的蘇宓跟前,道:“蘇姑娘,那奴婢就不繼續叨擾了。”
    “謝謝馮寶。”蘇宓笑道。
    蘇宓看著馮寶上了馬車漸行漸遠,再回過頭就是站在門口麵容憔悴的虞青娘和眼淚汪汪的春梅。
    “娘,春梅,你們怎麽在外頭等我。”蘇宓拉過虞青娘的手。
    虞青娘張了張口,還是沒把想說的說出口,“回來就好,你爹在廳裏等你呢,我去你院子裏等你。”
    “嗯。”蘇宓看了看虞氏皺著的眉頭,心裏也有著說不出的難受。
    ***
    二進院的正廳裏,蘇明德坐在主座,他和虞青娘是截然不同的神色,看著走進來的蘇宓也是笑容滿麵。
    “爹,”蘇宓進門喊了一聲。
    “宓兒,回來啦,路上奔波的辛苦了。”蘇明德笑著起身走近,還拍了拍她的肩膀。
    蘇宓有些詫異地看向蘇明德,他還從沒有這麽溫和地關心她過。
    “對了,廠督沒一起到江陵城來?”
    此話一出,蘇宓便明白了蘇明德的反常,她如今在他心裏,不是蘇家二姑娘蘇宓,而是東廠廠督的夫人蘇宓。
    她從小一直最希望的便是蘇明德對她假以辭色,如今真的得到了,卻是因著這個緣故,好像也並不那麽高興。
    “督主他有些事要處理,所以晚幾天過來。”
    蘇明德的心情頗好,原以為廠督不會為了蘇宓特意來交州迎娶,沒成想聽蘇宓的意思,還是會來。
    這說明他對蘇宓還是很上心的,那他能得的好處可就更多了。現如今,交州城與他一同做生意的幾戶,都不知道多羨慕他,有這樣一個有權有勢的女婿,以後還有誰敢給他使絆子。
    雖說宦官這個名頭不好聽,但橫豎是皇上賜的,又不是他賣女求榮,也就青娘怎麽也想不開,整日愁眉不展,連帶著還對他擺著臉。
    “好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你娘想你想的緊,你也勸勸她,女兒嫁人是件大喜事,哪有她那樣整日苦著臉的,把福氣都苦掉了。”
    “是,爹。”
    回去的路上,初秋的晚風有些許冷,蘇宓的眼眶卻帶著潮熱。她不覺得嫁給秦衍有什麽不堪,相反,她從知道這個消息以來,都是滿懷高興的。
    可是蘇明德不知道,從見麵至今,甚至都沒問過她想不想嫁,開不開心,隻單純覺得這是一件大喜事,在他的心裏,她這個女兒好想從來都是可有可無一般,以前,她在他心裏,是害了他兒子的人,如今因著秦衍,她才有了些用處,值得他和顏悅色地對待。
    蘇宓心裏這麽想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門口,她輕輕開了個門縫,虞青娘果然坐在院子裏等著她。
    她背影單薄,穿著一身絳紫色秋衫,披著一條窄毯子,蘇宓覺得她也不過去了京府一個月,娘卻好像老了許多。
    “娘...”蘇宓繞到了虞青娘的身邊。
    蘇宓突然過來,虞青娘的眼淚也還沒來得及擦幹,隻得胡亂抹了兩下。
    她拉著蘇宓坐下,隨即扒拉起她的袖口,看到了那隻紅色瑪瑙鐲子,眼淚就一下子又湧出來了,“你說我讓你戴著,讓你戴著,想著你姥姥保佑你的,怎麽最後就被個宦官給看上了呢。”
    虞青娘一哭,蘇宓眼眶也跟著濕了,“娘,你別擔心我,督主他,其實很好的。”
    “好有什麽用,早知道我還不如逼你嫁給李修源。”
    虞青娘心裏怎麽能不難受。宓兒說廠督好,其實她也能看出一點端倪。
    就說這次蘇宓能回來,她都是沒想到的,明殷朝但凡女兒遠嫁,為了就著夫家的宴客排場,大都是提前去到夫家所在之地租個院子再出嫁,不然喜轎也不可能穿過幾個州不是。
    當初嫻兒便是這麽嫁到京府去的,可是這次聽門口小公公的意思,反而是那廠督來這交州迎娶,若是一般人家,那真是給足了女方麵子。
    可,可他是個宦官啊,蘇宓不懂,她還能不懂麽。
    虞青娘拿起帕子拭了下眼尾的濡濕,“宓兒你不明白的,以後,那就是幾十年的活寡了,你該怎麽熬啊。”
    “娘,我明白的,以後不能生孩子了,可是要是我當初嫁給了李修源,我也不會替他生。”所以蘇宓覺得這上麵也沒什麽差別。
    虞青娘看著蘇宓堅定的眼神,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她們說的壓根不是一件事,可這等事,教她如何來細說。
    “娘,反正秦衍什麽都比李修源好,”為了安慰關心自己的娘親,蘇宓也顧不上少女的羞澀,她低頭時候又補了一句,“我是當真心甘情願地嫁他。”
    虞青娘定定地看著小女兒,神態不似作假,眼裏含著的情意實實在在的,蘇宓自己未覺,但她是過來人,那情態,她年輕時也為著蘇明德有過。
    心裏雖還是難受,但是好歹蘇宓不是被逼迫的,那她還能稍微好過一些。
    這邊是蘇宓在盡力地勸慰虞氏,想免了她的憂心和顧慮,那邊則是蘇明德心情頗好地往趙姨娘的院子裏走去。
    這兩日,自從虞青娘知道了蘇宓被東廠廠督看中的消息,就整日苦著臉,多說幾句便要落淚,看的他心煩,珍兒也落選了,也沒見趙氏對著他哭天搶地的。
    蘇明德輕輕推開院門,正好見到趙姨娘坐在繡桌前,手裏翻看著什麽。
    “婉娘,在看什麽呢。”蘇明德認識趙姨娘時,恰好挨過了最苦的那兩年,所以她不似虞氏知曉他的根底,這也就讓蘇明德更為自在。
    趙姨娘聞聲抬頭,看到時蘇明德來了,連忙起身,“老爺您來了啊。”一邊將方才看的冊子故意地藏了藏。
    這麽一來,蘇明德更是好奇,他走過去手一伸,便從夾板裏抽了出來,翻開一看,竟然是媒人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