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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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暗暗自嘲, 身份懸殊, 怎麽可能是朋友。
    想到一回去便要嫁給李修源, 蘇宓突然有點委屈,秦衍就算不想幫她,為什麽還要阻止她。
    前院傳來一陣聲響,陸陸續續地,有秀女回來了,蘇宓收斂起情緒,在門口張望了幾下,張月兒一個人進了屋。
    甫一回來,她便撐著腦袋趴在桌台上,臉上的妝雖自然,但蘇宓還是能看出來, 張月兒偷偷在宮女替她畫得妝容上添了淺淡的幾筆, ‘醜’上了幾分。
    “落選了?”
    “選上了。”張月兒笑著說道,語氣卻似乎沒什麽興致,“怎麽我都這樣了, 還能被選上呢。”
    蘇宓瞧了瞧張月兒,她記得張月兒若是不上妝, 也是明眸皓齒,嬌小玲瓏。一笑起來,臉上的兩隻梨渦能讓人甜膩在裏頭。
    第一次在交州見麵時, 她便故意畫得濃妝。
    “月兒, 你是有心事?”蘇宓這話問的隱晦, 總不好直接問她為何不願入宮。
    “蘇姐姐,我想留在漣水縣,不想離開我娘,可是我爹哪怕尋了後門,都想要我進宮。”張月兒情緒低落,“我都畫醜了,可那皇上為什麽還要選我呢。”
    “月兒。”蘇宓有些心疼這個姑娘,這麽大不敬的話都能對著她說出來,不知是信任她,還是真的心裏難受狠了。
    “哪有那麽多女子能嫁給想嫁之人。”蘇宓用隻有她才聽得到的聲音呢喃出這句話,說完自己也是一驚,她這是哪來的感慨。
    張月兒埋了一會兒自己的手臂,片刻之後,眼眶雖紅,情緒卻慢慢地恢複了過來。
    她揉揉眼睛,扯了扯嘴角:“不過,或許,這也是我的福分,蘇姐姐你說是不是。”
    “而且,蘇姐姐,我見著皇上了,看起來也很溫柔的,以後,或許能準我去看我娘,到時候我還能去城裏看你。”
    “皇上,很好看麽。”蘇宓低聲重複了一句。
    “嗯,很好看的。”
    蘇宓微微應了一聲,就知道秦衍是騙她的,他什麽都要騙她,一想起那日戒房的事,蘇宓心裏愈加難受委屈起來。
    ***
    宮後禦苑裏,奇石羅布,佳木蔥蘢,古柏藤蘿一側的園內甬路均以不同顏色的卵石精心鋪砌而成。
    各地落選的秀女紛紛被宣了過來,並同交州落選的這一批,站成了好幾個排列。
    浮碧亭裏,明順帝朱景煜正坐其中,身上穿著明黃色的燕弁冠服,臉上的蒼白也遮掩不住他的俊逸之色。
    他的眼神帶著森然,滑過亭外站著這些秀女。
    這些年輕貌美的秀女在他眼裏,隻有兩種分別,一是張懷安要他選的,一是不要他選的。唯一相同的,大概便是她們都想要被他選中進宮,享她們以為的榮華富貴。
    可惜啊,她們不知道,他身邊是一個深淵,那就拉她們進來陪他吧,進淵底來陪他,多好。
    朱景煜斂下了眉頭,隱去了眼裏一閃而過的陰冷,恢複如往常時帶著病氣的溫潤。
    他輕咳了兩聲,一旁的呂德海立刻替他披上了一件團花錦綢的袍子。
    “陛下,秦廠督為了陛下這兩年鞠躬盡瘁,四處奔波,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老臣提此建議也是為了秦廠督著想。”
    如今算是在朝下,張懷安講起話來隨意了許多,或者說,在明順帝麵前,他從來也不需要有什麽顧忌。
    秦衍身邊必得安插一個人,可他在東廠任督主,離得最近的不是錦衣衛便是太監,說穿了,錦衣衛是陛下的人,就是秦衍的人,太監更不消說。
    閣內議論之後,便欲趁著這次秀女一箭雙雕,除了在明順帝身邊安插幾個,順道在秦衍那處也安置一個,反正太監娶妻,也不是沒有先例。
    原以為秦衍會推辭,誰知他隻是笑了笑道:“閣老還真是關心我,既如此,我也就不推脫了。”
    他轉而麵向朱景煜:“皇上,張首輔一番好意,還請陛下恩準臣在這之中自行挑選。”
    “好。”
    張懷安眯眼看了看下麵的秀女,凡官家的女兒,大都是他下麵的人,就算現下不是,以後也能是。
    至於剩下一些商戶平民的,他覺得秦衍斷不會選。秦衍向來自負,商戶百姓又哪能襯得起他的身份。
    張懷安看著秦衍從亭前走向餘下落選的秀女之中,帶著清淡的笑意,似乎真的是在認真挑選,每個都看了一眼,但是又不多做停留。
    蘇珍也正在其中,她耳力好,依稀聽了大概,皇上竟然是要將她們中一人賜給東廠的廠督!
    這讓她的心矛盾無比,秦衍的長相,她是再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隻是可惜,可惜他是個宦官啊!
    縱然權勢滔天,以後連個孩子都沒有,她拿什麽拴住他的心。
    可一抬眼,他那如玉般的容貌又揮之不去,他要是選上了自己,她該怎麽辦喲。
    就在蘇珍內心糾結的時刻,秦衍帶著笑意的聲音忽爾響起,
    “統共,就這麽些人麽?”
    ***
    蘇宓被派來的傳事太監宣去禦苑的時候,張月兒正巧說累了,躺上床休息,她則理了理自己的包袱,畢竟等今日結束了,她也該回江陵城了。
    蘇宓內心忐忑地緊跟著領路太監走到了宮後的禦苑裏。她的餘光匆匆一瞥,見到了蘇珍,還有,站在秀女們前頭的秦衍。
    他形貌出眾,隻是站在那不動,挺拔修長的身姿都能讓人難以移開目光。說不怨是假的,第一次相遇時,誤以為他會將她扔出去給李修源的時候,她都沒想到要怨他,可方才見他的第一眼,她竟然兀自別扭地轉過頭去不想再看。
    蘇宓被太監帶到了隊列偏後,一個專為商賈出身的秀女的站位處,她心裏有火氣,就當真忍著沒再望向秦衍,也自然不會發現,秦衍自她來之後,視線便沒再分給旁的秀女一分。
    朱景煜不能在外呆得太久,此時體力已經有些不濟,他扶了扶暈眩的頭額。
    “秦衍,你既看了,想好選誰了麽。”
    “陛下,臣想好了。”
    秦衍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落在了還暗暗生著悶氣的蘇宓心上,選什麽?不是皇上選秀麽?
    毫無預兆的,她想起了秦衍的那一句話。
    【你已經不會再有機會,嫁給旁人。】
    難道......
    秦衍遲遲沒說,蘇宓開始有些緊張,是不是她太過自作多情,想的多了。
    秦衍一直盯著蘇宓,是以將她方才扭頭的小動作都盡收了眼底,近一個月未見,她的脾氣倒是見長。
    “過來。”秦衍突然開口,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
    這是,喊她?蘇宓抬眼偷偷看了一眼,就見秦衍正看著她,眼底是尚未消散的笑意。
    其實在場的秀女包括蘇珍,聽得這一句的,都會不由自主抬頭偷望向秦衍,如此,便能看到那俊美的容顏,和那濃的化不開的,絲毫不加掩飾的眼神落在了剛剛才來的女子身上。
    在眾秀女以及幾個大臣的注目之下,蘇宓挪步上前。
    “民女蘇宓參見皇上。”蘇宓對著朱景煜的朝向行了禮,才轉過頭對著秦衍福身,“參見督主。”
    秦衍走近蘇宓三尺內的距離,彎下腰身。
    那清冷濃鬱的檀香和身上穿著的蟒袍帶著一股子天然的勢壓,壓得蘇宓快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他才低低開了口,用別人聽不到的低沉嗓音在她耳畔。
    “要不要跟我。”
    說完,她便撩開馬車帷簾探了進去。
    回去的一路上,虞氏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樣,蘇宓豈會想不明白她的意思,隻是憑著這要她嫁,也太過牽強了。
    冰盞上的冰早已融化,蘇宓忽然覺得心口有些悶。
    她提起窗紗,留了一角,馬車帶起的風一絲絲躥了進來,街景晃過,不知不覺已經行到了府衙前的紫藤大道。
    門口的兩排衙役早已不見,石板地上的那頂官轎也消失了。毫無預期的,她憶起了來時看到的那個背影和側顏。
    說也奇怪,明明不可能認識,她如今想起來卻總覺得有種莫名熟悉的感覺,腦海中一閃而過了什麽,最後還是都沒有抓住。
    馬車在江陵城東南角的一處四進宅院門口停了下來,兩座厚實的方形石墩分列於兩側,頗有些氣勢。
    “夫人,您可終於回來了。”老管家笑嗬嗬地接過春梅手裏的香具,“老爺還未用食呢。”
    虞氏狐疑道,“我與趙姨娘說了,今日回的晚,叫他們不用等我的。”
    老管家撓頭道:“這,小的就不知道了。”
    蘇家有一妻二妾,還有兩個通房。小輩都是在各自的院子裏用食,而通房又不能上桌,因此晚飧等著虞氏的便是蘇家老爺蘇明德,二房趙姨娘,還有三房陸姨娘。
    虞氏小名青娘,她雖是正室,但膝下無子,便過繼了趙姨娘的兒子作嫡子。商賈之家,不如官家那麽多規矩,她也不是個會爭取的。久而久之,趙姨娘便母憑子貴,在蘇家的地位是直逼虞氏。
    恰巧今日虞青娘帶著蘇宓出門出的急,蘇明德又在外,她便同趙姨娘說了一聲,誰知趙姨娘竟然沒有傳到。
    虞青娘從不把人往壞了想,可蘇宓一聽就明白,定是那趙姨娘故意沒與爹說她們二人晚歸一事,這樣就算之後解釋,蘇明德與虞氏的嫌隙也生下了,一次還好,如是兩次三次呢?
    “娘,咱們一道進去。”蘇宓挽過虞青娘的手,娘不喜歡解釋,那便由她來好了。
    “可是,你爹他...”虞青娘露出兩難,蘇明德不喜蘇宓,是蘇宅裏所有人都知曉的事。
    “沒事,娘,我送完你過去,就回小院。”爹不喜歡看到她,她比誰都清楚。不過以娘的性子,她今日不去挑明一句,娘回去又得暗暗地受氣了。
    “好吧。”虞氏終於同意,抬步往前走。
    蘇宅是一座四進宅,入門便是青磚石照壁,麵呈凹形,磚雕上刻著喜鵲登梅的圖案,意在討個好彩頭。
    蘇宓走在虞青娘後頭,順著鵝卵石鋪就的羊腸小徑,一路分花拂柳般地走過去,傍晚時分,熱度稍減,然而等走到第二進院時,蘇宓背上依舊起了一層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