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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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廳裏,秦衍正坐在上首寶座, 他今日穿的玄色曳撒, 領褖處的絲絨鑲金滾邊, 斜切下顎,精致瘦削, 馮寶則低頭垂順地站在他的右側。
    “我今天來, 你們該知道是何事。”
    秦衍到這江陵城已有兩日,不過他還有些其他事要做, 因此便將提親一事放到了今日。
    “知道,知道,其實督主這般的身份, 隨意派個人來提親便好, 何需督主親自前來。”蘇明德陪笑著說道, 雖說眼前的以後也算是他的女婿,但是身份不同,他怎麽敢和對著李修源一樣拿大。
    秦衍掃了一眼小心翼翼的蘇明德,果然, 除了蘇宓, 其他膽小的人,他都不怎麽喜歡。
    “無礙,左右無事。”秦衍摺了摺袖子,“聽馮寶說, 你們似乎有事要問我。”
    蘇明德疑惑地看向虞青娘, 他可從未跟秦衍身邊的小公公說過有事要問啊, 難道是青娘?
    他想對了,的確是虞青娘在馮寶領著媒人過來時,她問過一些秦衍的私事,不過馮寶當然什麽都不敢說,回去就向秦衍稟報了,是以秦衍才有此一問。
    至於虞青娘這邊,從秦衍進門之時,就已經偷偷打量了一番,模樣氣度真的是頂好的,也難怪宓兒喜歡。
    如今他與宓兒的婚事已是既定之事,那該問的還得問,蘇明德不敢,她這個做娘的總得問出口。
    虞青娘在袖子裏掐了自己一下,聲音才不顯得顫抖,她道:“督主大人,是小婦人有問題要問。”
    秦衍進來時曾瞥到虞氏一眼,但那時她低著頭,如今抬起頭來,才發現蘇宓與她是有幾分相似,連他自己都未覺,他的聲音柔和了一些。
    “何事?”
    “督主大人,小婦人想問問督主府裏可還有其他房的女眷?”虞青娘輕聲道。
    這便是虞青娘最想問的,官家男子大都在婚前便有通房婢女伺候,這秦衍雖是宦官,那也是個官啊,若是前頭還有幾個通房,那宓兒過去,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欺負,這不得提前做好打算麽。
    “怎麽,她嫁與我,還能有人欺負她不成?”秦衍的話帶著笑音,也不知是不是在開玩笑。
    虞青娘心裏一顫,但還是強忍著說道:“督主,我隻是想替宓兒多問些,省的衝撞了督主的房裏人。”
    “是蘇宓叫你問的?”秦衍臉上笑意漸起。
    虞青娘原想說不是,宓兒哪想得到那麽多,但是看秦衍的臉色,似乎反而希望是宓兒問的,虞青娘便點了點頭。
    秦衍想起蘇宓對著他又嬌又倔的那個樣子,這話若是她問的倒也不奇怪。
    “你告訴她,本督沒什麽房裏人。”
    聽秦衍這麽一說,虞青娘心下就安定了,若是嫁了個宦官,還要與人爭寵,那真真是讓她痛心了。
    秦衍此時心情不錯,“還有什麽想問的?”
    虞青娘搖了搖頭,蘇明德卻起了心思。
    提親最重要的一環,便是聘禮,原本他看著秦衍孤身一人進了門,連個禮盒子都沒帶,覺得沒什麽問頭,可是方才見他對蘇宓似乎頗為在意,那該不至於一點聘禮都沒有啊。
    蘇明德斟酌道:“督主,關於聘禮,這畢竟是宓兒出嫁,若是一點聘禮都沒有,就怕傳出去不好聽,不知督主的打算....”
    蘇明德已是做好了準備,若是秦衍臉色不好看,他就馬上迂回說不需要聘禮,誰知秦衍竟是抬眼對著他笑了笑。
    “你如何知道,沒有聘禮呢。”
    蘇明德有些不懂秦衍是何意思,這聘禮,不都是挑著擔子的紅漆木箱,或是喜籃布匹等等,他畢竟也嫁過一個女兒,怎能沒這個見識,秦衍就帶著一個小太監進門來,哪來什麽聘禮。
    秦衍略一抬手,馮寶便眼明手快,從懷裏抽出厚厚一疊紙遝送到了蘇明德手裏。
    蘇明德狐疑地接過,這一看立刻直了眼。
    他原以為最好不過是銀票,沒想竟是地契,房契,且皆是京府最佳的地段,其中好幾處,還是他當初想在京府買了作綢緞莊,而買不著的。
    “督,督主,這是?”
    “聘禮。”秦衍簡明扼要。
    這兩個字讓蘇明德喜極,臉上頓時笑開了,他怎麽不高興,要知道,雖說這聘禮,按規製也是跟著嫁妝一同給蘇宓帶回京府的,但明殷朝的條例列明,凡聘嫁之禮,夫家不可再用,若無嫡親子嗣,那財務最終便歸女子家裏所有。
    秦衍是個太監,那以後怎麽會有子嗣。所以蘇宓的這些聘禮,回他蘇家,那是遲早的事啊!更何況,他和趙姨娘還有後著呢。
    蘇明德心裏高興著,臉上是強壓抑著沒有翹起的嘴角。
    秦衍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幾不可聞地冷笑了一聲,一旁的馮寶跟了秦衍這麽多年,心領神會。
    “蘇老爺,這些房契地契是我們督主替蘇姑娘備下的小小心意,還請蘇老爺暫時代蘇姑娘保管,至於餘下聘金珠寶,字畫香料,茶果海味,稍後自會有夥夫將一隻隻紅漆寶箱挑來。”
    馮寶此話,當然是提醒蘇明德,這是給蘇宓的,他用不著想的如此長遠,至於以後的事,那自然是以後再說。
    “明白,明白。”蘇明德笑道,他才不介意,反正遲早也是他蘇家的。
    虞青娘瞟了一眼蘇明德的神色,知道他心裏所想,便恨恨地不想再看,心裏又忍不住開始心疼蘇宓起來。
    既然該說的說完了,秦衍不是會與人閑談的性格,便起身準備出門,蘇明德和虞青娘將之送到了門口,秦衍抬腳跨出門檻時候,突然開口,“蘇宓,住在哪個院子?”
    蘇明德笑道:“宓兒自小,我便特意安排一個獨立的院子給她住,大人若是想見,我帶大人去。”
    虞青娘卻是暗裏搡了一下蘇明德,接著道:“督主大人,請容小婦多事,大婚前,新郎新婦不得見麵,不然於以後不吉利。”
    “哦,有這個說法?”秦衍皺眉。
    虞青娘見他皺眉,心裏有些害怕,但還是點了點頭。原以為秦衍會冷下臉來,誰知他隻是輕笑了一聲,“那便算了吧。”
    秦衍走到了門外,馬車早已穩妥地掉轉了頭等在外頭。
    就在他上馬車之際,突然背後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督主大人,督主。”
    秦衍聞聲止住了步伐,轉過頭來,便是個小丫鬟,手捧著一件衣衫,似是有些眼熟。
    “督主,這是蘇姑娘的丫鬟春梅,奴婢記得的。”馮寶在一旁輕聲提醒。
    秦衍身量高,垂眼問道,“你有何事?”
    “督主,小姐讓我把這披風還給您,”春梅看著馮寶先接了過去,覺得不夠,又補了一句,“小姐她花了心思的。”
    春梅說完便跳著跑了回去,馮寶看了她一眼,疑惑地將披風傳到了秦衍手裏。
    “督主,這是那日交州選秀,奴婢在您隨行的行李裏拿了給蘇姑娘的。”
    秦衍淡淡唔了一聲,這事他記得,不過那小丫鬟說的花了心思,是什麽意思。
    他手指隨意地挑了一下軟綢,突然,他似乎看到了什麽,嘴角緩緩噙起了一些弧度。
    就在那銀色披風的下擺處,可見的有一圈歪扭的針腳,然而大概是覺得這針腳太過粗糙,那人在針腳的一圈又強行繡了幾針,湊出了什麽圖案。
    秦衍自小被東廠前老督主帶在身邊,所見所得皆不是俗物,穿著用度亦都是江南進貢的上等繡品,此時他仔細看了一陣,才遞到馮寶麵前,“這是什麽?”
    馮寶不似秦衍,畢竟長於市井,他看了看,試探道:“督主,奴婢覺得,這莫不是,兔子?”
    秦衍聞言,又看了手上的披風幾眼,嘴角最初的弧度逐漸擴大,之後驀地發出了一陣笑聲。
    “哈哈哈哈哈。”
    ...
    蘇宓在屋裏來回踱步,直到看到了春梅半跑著進了院子。
    “春梅,給了麽,督主有沒有說什麽?”
    春梅搖了搖頭,她倒是提了一句,但也不知道準姑爺看了沒。再說了,小姐的繡品....
    蘇宓有些失落,不過她想了想,沒發現也是好的。
    原以為這事就這麽過了,誰知第二日,馮寶便差了人,送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過來,蘇宓疑惑地打開,竟然都是素色的披風,她往下翻了翻,下擺處還都有個小洞。
    春梅一件件展了開來,“小姐,準姑爺和您一樣,也不知道放幾塊樟木的,怎麽咬壞了那麽多件。”
    蘇宓坐在繡桌前,穿著線,一邊嘟囔:“是啊,而且他家的蛀蟲,咬的可真齊。”
    迷藥量該是不大,至少她現下還是能勉強動一動的。她甚至能感受到,此時那媚藥的藥力大概還未到最強的時候。
    原以為自己會徹底昏迷過去的蘇宓心裏登時重燃起了一點希望,她咬了咬牙,不論如何也要試一試,不然怎麽知道自己逃不掉。
    蘇宓伏在手臂上,眼前是還未怎麽動過的滿滿一桌青瓷菜盤,她四肢癱軟發燙,但還是盡力牽動手指,往左邊桌沿挪了挪,離她最近的一盤菜被推落地,在這靜謐的室內,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身體內一股股暖流接著襲來,蘇宓趁著意識被衝撞的稍恢複的片刻,咬唇彎腰撿起一片瓷碎片,迅速抓進手中握緊,瓷片尖銳刺破掌心,疼痛感驟然襲來!
    她終於感受到了一點可控的力氣。
    蘇宓撐著椅凳扶柄,抓著春梅走之前掛在椅凳上的披風,借著這好不容易來的清醒,將其裹上了身。
    接下來,該怎麽辦,她半彎著腰,撐著桌角看向門邊,大門已經被鎖了,她無謂白費力氣去看。
    四周唯一出口,便隻有那一扇窗戶,可難道要她跳下去麽。
    蘇宓艱難地扶著邊沿走到了窗口,自家的護衛在另一側門口,她喊是喊不來了,自己這般模樣被有歹念的人看了,怕是也要連累蘇家聲名狼藉...到底該怎麽辦。
    蘇宓扶著窗口張望,在看到屋簷時,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醉霄樓的一樓為大堂,江南多雨,為免雨水飄進,屋簷就做的比較寬且平,尾部還有微微翹起,蘇宓探出頭,隱隱看到隔壁的窗框,她記得來時,曾看到開著門的天字號其他雅間,格局大都一樣,那若是自己現在從窗口爬向隔壁呢?屋簷平整,隻要自己小心一些,應當是沒什麽危險的。
    蘇宓趴在窗口,一邊想著,一邊卻感到體內媚藥發揮效用愈來愈烈,她捏緊了捏手心,鮮紅的血滴在了窗台上,可那疼痛感似乎不如先前劇烈了。
    來不及深思熟慮,蘇宓下定了決心。就這樣吧,若是隔壁有人,是女子也說不定,無論如何,總好過遇上李修源!
    蘇宓拖來一張矮幾墊著腳,左手死死扣住窗欞處,左腿先跨出窗欄,換右腿時,右手則將碎瓷片按壓在窗邊木棱上,包在手心,緊抓著窗沿邊角,同時借著擠壓的推力不斷使自己清醒。
    她不想死,也不敢看下麵,將身子緊緊地貼著牆壁,試探著往左挪動,直至左手似乎碰到了隔壁的窗簷。
    抓著了!
    蘇宓額頭沁出的汗順著脖頸流入領口,在透過樹縫的光照下瑩瑩生光,但她無暇顧及。隻是深深吸了一口氣,試著鬆開抓著窗欞的右手,碎瓷片回到了重又捏緊了的手心裏。幸好天熱幹燥,屋簷平整結實,她大氣都不敢喘,緊貼著牆壁,一點點地往左邊挪去。
    大概是真的麵臨險境,平日裏,蘇宓想都不敢想自己一隻手還能有這般力氣。可是,蘇宓來不及高興,因為她能感受到體內的媚藥藥力在加重。右手的疼痛開始近乎麻木,她必須要再快一些。
    心下一急,左手往上挪了一寸,被手心處濕汗打滑,她竟險些抓不住!
    說是遲那時快,蘇宓的右手鬆開碎瓷片,伸過來一把勾住了窗簷。
    蘇宓看著滾落下屋簷,掉落在地麵的那一小塊碎瓷,舒了一口氣,幸好。
    她最終吃力的攀進了隔壁的房間,差不多算是摔進了屋內。回想起方才那驚險萬分的過程,其實並沒有幾息,但她仿佛已經透支了一切的力氣。
    體內媚藥開始真正發揮效用,蘇宓眼皮吃力地抬起,略過四周。真好,這竟是一間空著的,藥效總有時辰,她熬過就好了。
    蘇宓爬上床榻,裹緊了上麵放著的一條藍花布衾。藥力漸起,像是有千萬條小蛇在她四肢百骸裏遊走,酥酥麻麻,她難以抑製地發出一聲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