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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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救濟糧被人劫奪一事已經是舉國震驚了,可是這不是他們想看到的,也不是誰有辦法左右的。
牧歌覺得自己有必要說點兒什麽,這些人可能是誤會什麽了,“父皇拔了百萬石糧去南方救命,卻被人劫了,這是個意外。現在他下令嚴查,那些糧草也很快會追回來的。你們不該冒險,劫了我不僅是大罪,還會累你們送命的。“
那個年輕人像是聽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公主,你真傻還是以為天下人都跟你們一樣的傻子。百萬石的糧草那是多少的數量,誰人能有那樣的能力說劫就劫,這麽多天了朝廷查出什麽結果了嗎,沒有嗎。”
牧歌天真卻並不傻,“你什麽意思,你是說父皇……你混蛋。”
她雖然平素也不太喜歡皇帝的行事,但是到底是自己的父親,又是在一幫劫走自己的人麵前自是不肯服輸的。她憤怒地盯著那個人,不願意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個字。
我的意思很明顯,要麽,皇帝從來沒有想過要救我們南部,要麽……是他手下有人做了什麽,而他……視而不見。”
年輕人似乎真的很憤怒,伸出的手上全是一根一根清晰可辯的青筋,“你可知道,我南部數百萬災民,如今都在往北方走。所到之城無一接納,他們被人當成亡命之徒,用軍隊追殺,卻不肯施以援手。百姓無糧可食。吃光了樹皮,吃光了地上能吃的一切東西,所以他們……早就易子而食了。”
易子而食,是多麽血腥殘忍的字。
那些茫然而失措的眼睛裏,全都流露出一絲驚恐。
牧歌也瞪大了眼睛,似乎聽到了什麽瘋話。易子而食,難道是……
對,就是吃人。他們不忍心吃了自己的孩子,就彼此交換。”
年輕人忽然說不下去了,他轉過頭來看著牧歌,一雙青澈憤怒的眼睛裏流下淚來,整個人無端的十分絕望。
長時間的營養不良讓他看上去十分瘦,可是人卻還是精神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麽,牧歌覺得那一瞬間這個年輕人的精神世界倒塌了。
她遲疑了一下,“可是,你們進城到底要做什麽。綁了我,除了給你們帶來殺身之禍,並沒有更多的用處。”
自然有用。我們不求生,求死而已。可是死之前,也要讓這京城的權貴們知道,南國百姓都在經曆怎樣的絕望境,也要讓皇帝知道,百姓們善良,可是他們要活著。若他願意開倉放糧,百姓們自然願意原諒,若是不然……”
年輕人清澈的目光裏忽然閃過一絲冷戾,“公主,我隻能說,你的運氣並不好。”
兩個人的談話到尾聲,謝白也跟著到了。
關帝廟在城西的貧民區,四周都是一些低矮的小院落,謝白一眼就看到關帝廟外頭裏三層外三層圍著的人,那些百姓們個個都驚恐無比地看著這個突然闖入的年輕人,他們衣不蔽體,形容狼狽,眼睛裏的眼白十分大,一看就是長期的營養不良。
謝白覺得自己身上的血一下子就冷了,這些果然都是流民。
可是他也知道這些都不是普通的流民,因為這些人裏沒有老人弱婦女,隻有壯年男子。這些人為什麽會入城,又為什麽會在清辰的大街上將一個帝國公主綁架,是巧合,還是有人推波助瀾,謝白暫時無從可知。
他現在隻知道,他必須要先確認牧歌公主是否安全。隻有公主安全,這些人才不會釀成大禍。
不,也許他們已經釀成大禍了。至少牧歌……隻怕今生都不會再有可能平安喜樂。
謝白皺眉,即為牧歌無辜卷入這樣的事情難過,也憤怒於那些權貴視人命如微草的殘忍。
他下馬,那些人立即圍上來,大部分人手裏都拿著武器,卻不過是些再尋常不過的棍棒。
謝白看著那些人看到他的時候的驚恐,“你們這裏誰是最大的,我要跟他說話。“
那些人不說話,有人衝著關帝廟裏喊了兩聲,果然有人走了出來。
那應該是個很年輕的人,雖然衣衫破爛,卻仍站的筆挺。那個年輕人的眼睛很幹淨,他並不是普通的流民。
謝白想,流民早已經受盡擠壓迫害,不可能會這麽整齊,這些人明顯是經過精心組織的,一般人也根本就辦不到。
他看著那個年輕人,聲音盡量平靜,“公主呢。把公主交出來。“
他們無論有何所求,都不能傷害一個無辜的女孩子。牧歌落入流民之手,這樣的事情是藏不住的。一個壞了皇家臉麵的公主,皇後再想保她,也絕無可能保得住,至少朝廷那些人一定會拿這件事情來說事。
他要把月歌救出來,最好能夠在趙明祁帶來的禁軍到來之前。可是謝白也清楚,過禁軍的速度有多快,所以留給他的時間很少。
年輕人看了眼謝白,哧笑,“我們劫了公主不是作戲的,你是什麽人,也敢來開口。除了皇帝,誰都帶不走她。“
謝白皺眉,“公主隻是個女孩子,你們綁了她作什麽。皇上雖然疼公主,但是不可能會在一邦流民麵前低頭的。”
那我就殺了她,讓全天下都看看,一國皇帝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年輕人眼中殺意迸現。
他是真的對牧歌動了殺心,因為他和謝白一樣清楚,從牧歌落入他們之手,那個金枝玉葉的尊貴就不再有了。
謝白說不通,氣的一下子拔出劍施展輕功飛過那些流民的包圍,一下子落在那個年輕人對麵。、
那個年輕人居然是個會武功的,隻是招式並不同於江湖高手。
他以拳地去格開謝白的劍,全憑著敏捷的身手跟他過招。
謝白過招下來,已經驚訝驀莫名了,他知道這個年輕人未必是自己的對手,可是近身搏殺他沒有優勢。
他利用巧勁收了劍,“你是軍人?!”
謝白懷疑過這個年輕人會不會是京城的某個權貴的門客會者請的江湖中人,可是軍人的身手武功都是以近身搏命為主。
他能夠探得出來這個年輕人的武功路數與旁人是不一樣的,他出拳,並且雙手十分有力,完全就是曲型的戰場專用的搏殺之術。
流民之中卻有一個軍人領頭,他們想幹什麽。
謝白收了劍,微微眯起眼睛,“你到底是什麽人。”
一個人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這個年輕人的眼睛很幹淨,並不是那種會發國難財的人,而且他剛才雖然在和他動手過招,其實也不過是在跟他拆解劍術,並沒有要以命相殺的心思。
那個看輕人看著謝白,輕輕地笑了一聲,“都說京城謝家的公子有老爺子當年的威風,看來倒是不假。”
謝白並不被這個年輕人左右,“你們綁架公主可是死罪,可是我知道你們一群流民也必是有苦衷的。但是……你若是從軍,為什麽會混在這一群流民之中。”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這些人能夠入城,已是被人當了槍使。謝白同情這些流民,更不希望他們枉送了性命,可是眼下若這個人是個軍營裏的,那誰都不保證這是不是另外一出偷天換日的大計。
謝公子,你可知道我是誰。”年輕人忽然收了所有的殺氣和悲涼。“我是南道鎮河使裴勝潔的兒子裴毅。”
少年有子如裴毅,是很長一段時間百姓間流傳的佳話。
南道鎮河使裴勝潔是南部軍方的鎮守大員,如今南部大災,百姓滋事。朝廷有意派軍隊維持治安,然而裴勝潔卻一直聯係不止。
就在一個多時辰以前,老爺子還在跟他討論這件事情到底有什麽問題。
謝白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裴毅,那是不是意味著……裴勝潔凶多吉少。他大驚,“這些人……這些人不是流民。”
他就奇怪,普通的流民千裏而來能活著已然十分不容易,怎麽可能還闖得進京城裏來。
裴勝潔統兵一方,想來在京中也有些關係的,此次大難裴毅做為他的兒子想必是利用了某些舊人的關係入城。
謝白即驚又震撼,南方已經好多天聯係不上了,誰能想象得出一方軍事大員的兒子會出現在這個天子腳下。
裴毅見謝白多少已經有了猜測,悲涼一笑,“對,這些人都不是流民,而是我父親的兵。他們都是鎮守一方的將士,卻落得如今這般模樣,謝公子……你不覺得可笑嗎。”
到底發生了什麽,裴老將軍呢?”謝白此時已經顧不上牧歌了,他必須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要知道,這些人可是應該保衛帝國江南千裏之地的,卻化作流民……不,謝白隱約覺得他們就是流民。
江南受災嚴重,朝廷下發百萬石糧救濟,雖然誰都不想看到糧食被劫,但是事情發生了就得想辦法解決。
皇帝雖然昏饋,在這件事情上還是算清醒的,畢竟江南可是整個國家最富的地方了。
他給沿途都下了死命令,要各城鎮開城救人,盡最大的可能救濟災民。
為什麽……謝白微微眯起眼睛,“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裴毅本就是將門之子,心生皆常人更為堅韌。他年輕,也不是好戰之人,也不覺得有什麽可隱瞞的,“還有什麽可說的呢。南道鎮河使手裏幾十萬人全都沒了。我父親隻怕也不知道入了誰的骨腹。”
謝白的眼睛一下子瞪至極限,他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些顫抖,南道鎮河使手下幾十萬軍隊,安民一方的將帥,卻被人煮食。
這該是何等驚人心魄的慘事,可是他都落了這樣的下場……那其它人……
謝白簡直不敢想象,他不敢想象他們這些遠在北方的百姓權貴享受著一方平安的時候,在帝國江南,會是怎樣的一番人間地獄。
劍客最大的忌諱就是要隨時拿好手裏的武器,隨時都要作一張可以射出的弓。可是謝白手裏的劍被砰的一聲掉在地上,他忽然看不清眼前的景象,隻覺得身體都要墜倒一樣。
遠處,趙明祁帶來的人已經在接待了,所有人都聽到了兵馬聲,還有……死亡的聲音。
裴毅也收好了自己的心情,“我之所以願意和你講這許多,也不過是曾經我隨父親入京時曾經見過你,他老人家說你是個不錯的人,我相信父親的眼光。謝公子,你走吧。”
謝白終於還是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幹什麽,他複雜地看了眼裴毅,“把公主交給我吧,我相信她對你們沒用的。”
裴毅並沒有理他,一轉身,又一次進了關帝廟,再出來的時候便押了牧歌。
牧歌看到謝白,一下子就哭了,可是謝白根本來不及管這些,他隻是難過地看著裴毅試圖最後勸他,“你把公主放了,皇上會網開一麵的。”
走!”裴毅卻是將牧歌脖子上的刀子用力拉了一下,她細長雪白的脖間便立即出現長長的一條血痕。
謝白吸了口氣,也跟著冷靜下來。
他退出那些流民的包圍,轉身翻上馬背去找禁軍裏的趙明祁。
關帝廟被禁軍包圍,四周都是弓箭手,還有黑壓壓一片甲士。趙明祁打頭,一身紫袍,身後跟著皇後,還有一些宮中女眷,看來這件事情,是包不住了。
趙明祁示意謝白別開口,他騎白上前,目光陰沉,“爾等流匪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劫持天家公主,快放了公主,饒爾等速死。”
流民堆裏,裴毅站的筆挺。他看了眼謝白,見他正十分驚痛著急地看著自己,又看了眼皇後,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衣飾華美,此時一臉驚皺,正恨不得將他這個亂臣斬死。
他覺得好笑,又替那些無故死去的人不值,“你說放就放麽?”
趙明祁並不覺得這些人能夠被自己兩嗓子就嚇住,他陰冷無情地望著那些人,“你們要幹什麽。”
裴毅指著趙明祁身後坐在轎子裏正看著他們的皇後,麵色沉靜,“讓她跟我說。”
皇後到底是在皇宮的血腥風雨裏滾過的人,即使是女兒受人挾破,也依然是從容不迫的模樣,十分沉穩地下了轎子。她的聲音低沉淡漠,看著並不心急。
你要跟我說什麽。”皇後的目光從始至終都沒有落在牧歌身上,“你說。”
裴毅似乎很清楚她的身份和能力。
他的聲間極為決絕,“我要朝廷在三天之內準備好一百萬石糧運到南方救人,並且派出一千以上的大夫進入南部救治瘟疫。”
瘟疫!
在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事情會嚴重到這樣的地方。
皇後的臉色也發白,“皇上半月之前才拔了一百萬石,如今國府已近空,拔不出來的。但是那大夫我是可以答應你的。治災救民本就是朝廷該做的。”
裴毅冷冷的目光掃過那黑壓壓將他們圍住的禁軍,“一百萬石能救多少人,你們這些人真該去看看那些可憐的百姓,他們若不是饑不擇食何至於染上瘟疫。如今沒有糧食,江南富貴地就灰飛煙滅了。三天之內做不到,你女兒就沒命了。”
他又用了點兒力。
這回大概傷口更深了幾物,牧歌痛的叫出聲來。
皇後的眼皮子都沒眨一下,“你答應你。”
我憑什麽相信你。”裴毅知道,皇後的話未必值得相信,可是隻有她的話,才最有可信度。
因為我是一個母親。”她的麵上什麽表情都沒有,“我以一個帝國皇後的名譽向你保證,你的所有要求都會得到滿足,如果我違備誓言,我,我的孩子,都會死於流民之手,死無葬身之地。”
一旁的謝白覺得,皇後娘娘那樣的性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大概要被逼瘋了。
裴毅卻完全沒有要放手的意思,“我要你保證,無論是誰,劫了那百萬的救命糧,讓他死。”
好!”
謝白覺得,裴毅這樣子闖入城中,早已報了必死之心,隻不知道今天的事情又會有多少人累送性命。而在這所有人粉飾太平之下的千裏之南,是否真如裴毅所說,異子而食,人間地獄。
關帝廟很安靜,明明圍的鐵桶一樣,黑壓壓的一片全都是人,可是就是很安靜。
謝白聽力十分敏銳,他能夠聽到大家的的呼吸聲,一下一下極為沉重。
在那麽安靜的天地裏,每一個人發出的聲響都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謝白看著裴毅的動作,他放在牧歌脖子上的刀鬆了一下,然後整個人用力地往前一推她。
他最後說了什麽,其實沒有人聽到。可是謝白看到了他的口形,他說的是,他們不是流民叛匪。
裴毅非常的決絕,他甚至都不用去驗證皇後的話,就舉刀自殺。
那些和他一同進城的人也同時不知在什麽地方拿出刀子來,集體抹了脖子。
那個畫麵十分悲壯,悲壯的牧歌發出一聲極為悲慘的尖叫,然後不顧所有人怪異的眼神撲向裴毅。
這個年輕人害了她,害慘了她,可是她不怪他。
剛才他推開她那一刻她已經不怪他了。
……
牧歌被救回來了,可是這件事情鬧的十分大。
裴毅和手下的人當著禁軍自殺,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可是皇帝還是氣的砸了所有宮殿裏肉眼可見的東西。
他覺得自己的權威被人挑戰了,而這一刻,竟然沒人替他解決。
這件事情鬧的非常大,整個京城都是傳這件事情的,隻是事關皇家公主,誰也沒膽子在台麵上說。
裴毅的身份那些人查出來了,卻為了想要討好上麵而沒有深查,隻說裴毅要謀反,當然,這也正合了皇帝的心思。
有些事情該查,有些事情卻未必該查。
謝白想要調查這件事情,可是謝家老爺子把他攔下了,並且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月娘並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麽,她隻知道牧歌公主似乎出了大事,可再要繼續問下去,父親和林夫人卻都不肯告訴她。
她在府上呆了幾天,已無聊至極。箭都做好了,可是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怕是想都不能想的。
月娘一直都知道這是個是非之地,也知道自己能夠得這一隅偏安是十分好運的。可是她挺擔心牧歌的,那個公主的性子也好,她雖然有點兒介意牧歌對謝白的喜歡,卻又沒辦法討厭她。
月娘正悶悶不樂,就看到一身陰冷的付銘軒從外頭走進來,她趕緊迎上去,“哥。“
付銘軒對這個妹妹一直是當手心裏的寶貝一樣寵著,看到月娘也就化去了臉上的憤怒,“月娘,不在自己院裏呆著,到底跑什麽。傷都好利落了?“
月娘:“……”
她決定了,一定要找太子把這個麵子找回來,否則的話身邊這些人肯定是都覺得她特別地沒用,以後再有什麽事情也必然不會再放心讓她去了。
她十分委屈地看著麵前這個少年,他俊美的眉眼極度收斂還是藏不住那些憤怒,“怎麽了,你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沒什麽,剛才碰到秦家那個瘋丫頭了,要不是被人攔著,我真要打死她。”
一向不打女人的哥哥說出這樣的話來,月娘一愣,那個秦蘞蔓她也不太喜歡,自私自利又小氣,可是她有什麽本事能夠把哥哥氣成這樣。
月娘瞪大眼睛,付銘軒又說不下去了,他總不能說都是因為她吧。
他不說,月娘可不能讓她走,一直纏著他非要付銘軒說出個所以然來。月娘手腳力落不停地蹦,付銘軒又擔心這麽碰來碰去最後讓她碰著傷口又得受罪,最後怒著眉歎了口氣,“哎,那個死丫頭也是挺服的。你說她好歹也是秦家大小姐,說話怎麽會一點規矩都沒有。”
她說什麽了?”月娘更好奇了,難道罵她了?
結果,那個死丫頭還真是罵她了。
一旁付銘軒的小斯知道他家少爺肯定不會說出口的,就湊上來道,“小姐,你知道的,除了你還有誰能讓少爺這麽生氣。那個壞人說……說是你勾引太子殿下不成,被人收拾了,如今不敢見人。”
所以說,流言可畏不可信。
她最近是沒辦法出門,可是這也不能成為她勾引太子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