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絕命崖
字數:5466 加入書籤
在我還小的時候,每每見的有老人故去,滿堂黃紙香燭燒盡後充斥空氣中奇怪的葉道,當看見悲戚的親人,吆喝著抬棺前行的八仙,以及最後隆起的土堆,就恐懼的打著寒顫。
那時年少無知,不懂敬畏生命,但依然本能的恐懼死亡。
隻是,我從未想過,我才將將成年不久,就離死亡如此近。哪怕是在古墓中麵對僵屍與機關,也無法與此時相提並論。
我不知道在黑暗中無意識的徘徊了多久,當那把碧綠的玉質小劍插進我的胸口,陰差就和我麵貼著麵,直待我咽下最後一口氣,他就順利勾出我的魂魄,帶我去走輪回的路。
可是,也許是上天不讓我這般容易死去,又或許我吞了劉二爺拚了老命都想得到的蓮子。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周圍朦朦朧朧,影影綽綽。
我抬了抬手,隻覺酸軟無力。一連試了數次,終究是不能抬一下手。於是,我輕輕歎息一聲,雙目無神,空洞的望著上空黑沉陰鬱的天空。
那一聲歎息似乎驚動了什麽人,很快就聽的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片刻後,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我眨了眨眼睛,想要看清他是誰。
可是,不待我看清,他就俯下身子,一雙有力的大手扶著我的雙肩,卻輕緩而平穩的將我扶著坐了起來。
他興奮的說:“你終於是醒了。”
隨後,又一個人影出現在我的眼前,隻聽他說:“嗯,看樣子是撿回了一條命。”
兩人的聲音,都很是耳熟。
我晃了晃腦袋,終於記想那是大海和圓球二爺的聲音,雖然都很是沙啞。我張了張嘴,很渴,很苦。
我低頭看向胸口,破爛的衣服下,隱約可見纏了一條灰白的繃帶,隻是胸口處有一團殷紅的血跡。
我重新抬起頭來,左右看了看兩人,啞聲說:“水,我...要喝水。”
大海一聽,說了一聲好,就要鬆手去幫我端水。可圓球二爺朝他擺擺手,說:“你就扶好他,我去把水端來。”
說完,圓球二爺轉身離開。不多時,就見他端來一盆熱氣騰騰的水,看樣子剛從火上端下來的。
圓球二爺端著那並不算大的鐵盆,湊到我的唇邊,說:“喝吧。”
我瞧了瞧鐵盆裏的水,兀自翻滾著,冒著一股股濃重的霧氣。我抽了抽嘴角,雖然剛剛醒轉,可那一刀並未傷到我的腦子。
我說:“這水都開成這樣,喝不了。”
圓球二爺說:“開個屁,在這裏飯都煮不熟,你盡管喝就是,喝下去暖暖身子。”
我想了想,不明所以。可聽圓球二爺一本正經,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最終,微張著嘴緩緩靠近鐵盆。
圓球二爺抬了抬端盆的手,頓時,一股熱流浸潤苦澀的嘴,再順著喉嚨緩緩淌入腹中。幾口下肚,才覺身體漸漸有些暖意,似乎在這一刻周身血液才重新流動。
我抬起手,推了推鐵盆,示意不想喝了。圓球二爺端走鐵盆,小心的放在一側。而我的眼睛也在喝下熱水時,漸漸恢複清明。
看著兩人關切的神色,我努力的一咧嘴,想露出一個叫他們放心的笑容。可就在此時,胸口傳來一陣劇痛。
於是,將將擺出的笑容就僵在臉上,連我自己都覺著怪異。大海見狀,趕緊追問我是否有事,就要扶我重新躺下。
我搖搖頭,說:“沒事沒事,我這是睡了多久了,怎麽腰都睡的痛了。”
圓球二爺一聽就哈哈笑了起來,半晌,才一邊笑著一邊說:“看來是沒事了,還他娘的知道說笑話。”
我悶哼一聲,心想這才不是笑話,此刻是真的腰酸背痛。瞥了一眼依舊笑個不停的圓球二爺,我問他:“咱們,這是在哪裏?守墓人呢?”
圓球二爺擺擺手,說:“你且好好休息,管那些作甚,反正我們也沒丟下你不是。”
我撇撇嘴,任由大海扶著我重新躺下,目力所及,此前所見陰沉的天空,竟然是黑壓壓的屋頂,似曾相識。
我就自顧自的想,這究竟是哪裏,守墓人又去了哪裏?想著想著,頭腦一陣迷糊,再次睡了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竟已是天光大亮。將將睜眼的那一刻,就被強光刺的雙眼生疼,趕緊閉起片刻,感覺稍微適應了,才再次睜開眼睛。
一眼看去,上方的屋頂傾斜著,呈半塌的狀態。十幾個大小不一的窟窿,透射下一道道光柱,淩亂的灑落在屋內的地麵上。
我稍一用力,感覺比此前醒來恢複了許多,這才以手撐地,緩慢的坐起,望向正對著我的屋門。
門外白茫茫一片,不見天,不見地。一眼望去,竟似不存一物的無盡虛空。我皺起眉頭,以袖掩麵,稍微阻擋下刺眼的光亮,這才隱隱看見極遠處的雪峰。
我想了想,終於回過神來。原來,蓋著烏雲沉睡多日的太陽終於是醒了,它跳上雲端,朝著在地灑下無盡光輝。
漫山積雪,反射著陽光,讓這整個空間都變成明晃晃的,耀人眼睛。我曾經看過一本書,隱約記的,在這樣的天氣裏,人暴露其中,極易產生雪盲現象。如果不懂防範,還可能永久性失明。
想到此處,我趕緊一側身,躲開直射進屋來的白光,卻恰好瞧見身側放了一條烤的金黃的腿。
我有些訝異,掀開蓋在身上的東西,隻見一層雪白一層赤紅。稍一細想,頓時就明白過來。
白的是雪狼皮,紅的是火鼠皮。
如此一來,那條烤好的大腿,想必就是雪狼的腿。見些情形,頓覺腹中空空,一陣翻江倒海,不管不顧抓起來就啃。
溫溫熱熱,竟是恰到好處。雪狼腿上幾乎全是肌肉,加之經過燒烤,更是不見半點肥肉,一口咬下,韌勁十足。雖然沒加任何佐料,卻香氣撲鼻。
幾口狼肉下肚,我才看到緊挨著我將將要燒盡,尚存餘溫的篝火。原來,烤狼腿沒被凍成冰棍,想必便是如此了。
隻是,當我想清楚烤狼腿能保溫的原因時,含著一口狼肉,就呆呆的愣住了。周圍一片寂靜,沒有半點聲響。
突然間,我心頭湧起一股寒意。大海和圓球二爺留下一條烤狼腿,燃起一堆足以等到我醒來的篝火,這是為何?
我茫然四顧,屋內空空如也,除我之外,不見一人。
烤狼腿自我手中滑落,含在嘴裏嚼的半碎的狼肉,苦澀難當,卻是哪裏能咽的下去。
好半晌,我拚命搖著頭,在心頭拒絕眼前所見。可是,我又無法解釋這一切,自欺欺人,非我所能做到。
我想,也許他們是去尋求救援,又或許是有事才走了出去。
可是,當我望向屋外陽光的雪域,隻覺森然慘白,誰又能在此時走進雪域?刹時間,無邊的孤寂如潮水般將我淹沒。
一片白的雪域,隻有我,隻有這間半塌的屋子。東西不分,南北不辨,憑我一人,走不出這茫茫雪域。
我頹然躺倒在地,掀落在地的兩張皮子,也再無心思蓋回身上。嘴裏的烤狼肉,除了苦澀,又添了一股腥味。
我呸了一口,吐出滿嘴碎肉,揚揚灑灑,落了我滿頭滿臉。肉末上沾著唾液,粘乎乎,滑膩膩。
我想,我或許成了他們的包袱,於是,他們拋下了我,可真是莫大的悲哀。
良久,良久,我眼睜睜就定定望著半塌的屋頂,看著緩緩移動的光柱,想著他們是否會在下一刻出現在門口。在這段時間裏,我從心亂如麻,到心如死灰。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的陽光似乎沒那麽耀眼,遠處的雪峰輪廓就漸漸清晰起來。我才收回淩亂的思緒,翻身坐起,一把抓過早已冰冷的烤狼腿,狠狠咬了一口,硬梆梆險些崩落兩顆牙齒。
我咒罵一聲,倒拖了狼腿踉踉蹌蹌走出屋門,走進雪地。放眼四顧,莽莽蒼蒼。身前是一片雪坡,傾斜著直達下方數十米深的雪穀。
回頭看去,一間破屋顫巍巍孤零零矗立在雪地中,破屋後,竟不見有雪,獨見藍天白雲。我微微有些詫異,走了幾步,越過破屋,才見竟是一座斷崖。
斷崖壁立千刃,不知承受了幾千幾萬年風雪拍打,崖壁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寒冰,晶瑩光滑,飛鳥不能立足。
崖下雲霧繚繞,不見其底。百米開外,又是一座綿延不知多遠的雪峰,靠近斷崖的雪峰嶙峋古怪,倒掛著無數冰柱,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太陽漸漸低垂,雪域中彌漫起白霧,淹沒低矮的雪山,漫至高聳雪峰的半山腰。雪山若隱若現,雪峰仿佛飄浮於雲端。
一時間,這片天地,仿若仙境。
可是,我無心欣賞,愣了半晌,吼叫著將凍透的烤狼腿扔了出去,看著它落下斷崖,墜入雲霧。
對麵的雪峰回蕩著我的喊叫聲,一聲聲傳入斷崖下的淵隙,漸漸不可聞。我喃喃說:“這莫不是絕命崖?”
突然,我聽見有人說:“他是不是腦子壞了,大喊大叫作什麽?”
又有一人說:“可能,是我們回來的晚了。”
先前那人又說:“啊呸,還他娘的絕命崖,酸的老子牙都快掉了。”
我豁然轉身,看著一高一矮,一壯一胖,拖著一堆狼屍的兩人,怔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到眼淚狂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