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在離別的車站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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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心蒙了塵,便總會刻意去回避許多人,許多事,以及過往生活的地方。而當在某一刻,洗去久遠的塵埃,就會無可遏止的想要去看望故人,重回舊地。

    因為,再不會恐懼。

    當我說出那句答非所問的話,大海隻是微微一愣,隨即就燦爛的笑了起來,他一邊笑著一邊說:“你終於想通了。”

    我嗬嗬一笑,搖了搖頭,說:“自從前年見到幹娘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有任何介懷。這兩年之所以不想回去,隻是舍不得幹娘,嗯...還有你。”

    大海一聽,一把摟過我的肩膀,重重拍了兩下,然後一本正經的說:“通哥兒,謝謝你。”

    我被拍的有些生疼,側身避過他的大手,故意咧嘴吸著冷氣避開這煽情的話題,說:“輕點,誰受的了你那熊掌。”

    大海微微一愣,隨即笑的越發燦爛,“以往看你總是沉默寡言,我還以為你就是清冷的性子,沒想到你也會開玩笑。”

    聽罷,我微微有些惘然,在遇上易輕荷之前,我和如來以及一幫半大孩子,可不似如今的清冷。即便當初與如來一起趕著毛驢收破爛,總歸還是以耍樂居多。

    我沉默片刻,悄然歎息,三年餘的往事樁樁件件在腦海裏來回激蕩,突然間就記起圓球二爺所說的‘命中注定’,過去的,改不了,那麽未來的呢?

    我輕輕晃了晃腦袋,不想再去糾結那些無解又讓人頭疼的事。我側頭看著一如既往站在身旁的大海,然後說:“要說謝的,應該是我。”

    這情無論煽與不煽,它就在那裏,不會淺淡,隻會濃鬱。也許,我該感謝劉二爺,若非那兩塊從他那裏訛來的玉,我無法湊齊三萬塊,然後就不會與大海結下這份情,也不會認不是親娘更甚親娘的幹娘作了幹娘。

    這份情,沉甸甸的,是無法用金錢,乃至任何世俗之物來衡量。所以,我說的很認真,很沉重。

    大海一聽,眯起眼睛看向如血的殘陽,沉默良久,才幽幽的說:“曾經,我以為隻有在戰場上一起衝鋒陷陣的戰友才能稱的上兄弟。如今...”

    說話間,他轉身麵對著我,抬起雙手緊緊抓著我的肩膀,認認真真的說:“通哥兒,你就是我的親弟弟。”

    我又有些忍受不了這煽情的話語,即便我同樣很認真的把他當作了親大哥。

    我說:“我知道,所以我要謝謝你和幹娘。”

    大海鬆開手,雙眼迷離重新望向夕陽,或許,在這一刻他又再次想起他的戰友,想起那些炮火摧城,硝煙彌天的歲月。

    在這兩年裏,他斷斷續續跟我說起過戰場上的事,說起那震耳欲聾的炮聲,說起那隊伍集結時如林的槍杆,說起麵對敵人時如雨的子彈,說起那些英勇殺敵,埋骨戰場的鐵血軍人......

    於任何人而言,那種能把後背賦予的,隻有兄弟。如今,我很幸運的得到大海的承認,不再是以往建立於所謂恩情的保護,轉而成為從今往後於親情的守護。

    正當我們望著夕陽懷古慕今向往未來時,幹娘走出屋門,站在最後一縷殘陽下,朝我們喊著:“你們兩個,趕緊去洗澡,洗完就吃飯。”

    我和大海相視一笑,一起飛奔出了練功房,一邊跑一邊脫衣服,直往屋前百米開外那山溪時時灌注,水質清亮波光粼粼的魚塘衝去。

    巨大的魚塘是我和大海這兩年來的澡盆,隨著兩聲‘撲通,撲通’,我和大海隻穿著褲衩先後跳了進去,頓時驚起一群遊魚,‘嘩啦啦’躍出水麵,銀白的魚鱗在夕陽餘暉下閃閃發光。

    洗澡的間隙,大海隨手捉了一條半尺長短的尾巴鮮紅的鯉魚,一手扣著魚鰓任憑它又蹦又跳,一邊對我說:“既然你要走了,今晚叫咱娘再做一個紅燒鯉魚,然後,咱們兄弟再開一壇去年釀的苞米酒,好好喝上一場。”

    我抹了一把臉,說:“好,今晚不醉不睡。”

    說罷,我想了想,又笑著說:“我很快就回來,咱娘還等著我跟她講笑話。”

    夕陽下的魚塘裏回蕩著我和大海飽含幸福的笑聲,興許,這就是家的溫暖。我很慶幸,有我還年輕時,能遇上大海和幹娘。

    洗完澡,大海去殺魚,我拉著幹娘,與她說了我明日要回CD的事。起始時,她滿是不舍,拉著我的手眼泛淚花的追問我是不是在這裏過的不好。

    眼見如此,我頓時動容落淚,拉著她的手,說:“娘,我保證會盡快趕回來。這裏,才是我的家。”

    幹娘一聽,這才破涕為笑,拉著我就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跟我說著體己的叮囑話。其間,更是打發大海去下廚。直到,一頓晚飯吃罷,我和大海喝的東倒西歪,熄燈睡覺才作了罷。

    無數年來,一直都有一句催人淚下的話,兒行千裏母擔憂。在我喝罷了酒,人雖有了九分醉意,但心卻清明,幹娘的每一句話,我都聽在心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一夜,我就半夢半醒,想著這兩年來幹娘的種種好處,直到天色將明,公雞打鳴。迷糊間,就聽的隔壁屋裏,幹娘悉悉索索的起了床。

    當天光透過小窗灑進屋內,我伸著懶腰走出房門時,隻見幹娘正拄著拐杖往飯桌上端著飯菜,在桌沿上一盆清水裏泡著滿滿一盆煮好的鹹鴨蛋。

    幹娘見我起床,笑吟吟的看著我,說:“趕緊去洗臉漱口,我剛剛叫你白三老爺駕馬車送你去鎮上。”

    我一聽,險險瞬間淚崩,勾著頭強忍淚水應了一聲,跑出屋洗漱去了。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不願離開的想法。然而,與如來一別將近四年,卻教我怎能不去想他。

    草草吃了早飯,幹娘趁此期間,把那一盆鹹鴨蛋包好,取來家裏這兩年存下的五百多塊錢,硬生生塞到我手裏。

    離別總讓人不舍,當我和大海坐上白三老爺駕的馬車時,幹娘站在院子裏,一手拄杖,一手握著那串陪了我三年多的念珠,眼含淚光。

    馬車載著我們漸行漸遠,車後揚起稀微的塵埃。白三老爺揮著馬鞭,高喝一聲‘嘚兒駕’,拖車的馬兒頓時四蹄翻飛,跑的越發歡快。

    臨行時,我把念珠摘下來戴到幹娘手上,說:“娘,這是西藏的高僧送給我的。現在,我把它給您,希望您開開心心,長命百歲。”

    幹娘握著念珠,不住點頭,然後拿拐杖敲著大海的腦袋說:“愣著幹啥,還不快去幫咱們家通哥兒提行李,然後送到CD去。”

    我一聽,趕緊擺手,好一通勸說,最終在她老人家強力要求下,大海把我送到西安,而且要看著我安全上了車,才能回來。

    坐在顛簸的馬車上,想著幹娘敲大海腦袋的畫麵,離別的傷感便消去許多。我忍不住看向大海的腦門,微微笑了起來。

    白三老爺在鎮子裏把我們放下時,已然日已過午,顧不的吃飯,就叮囑我們幾句路上小心,揮鞭趕著馬車回了村。

    鎮子上破爛的車站裏停著一輛破爛的客車,那正是當初被易輕荷半路攔下的那輛。車站裏零零散散坐著幾個懷抱行李,半睡半醒的乘客。而其中一桌四人,旁若無人吆五喝六打著撲克牌。

    見我和大海走進車站,牌桌上其中一人隻抬頭看了我們一眼,就要低頭繼續玩牌。然而,就在他低頭的瞬間,愣住了。下一刻,隻見那人緩緩抬起頭,怔怔看著我們兩人,滿臉異色。

    見些情形,我有些詫異,仔細一瞧那人,五短身材,肥肥胖胖,梳著油光發亮的大背頭,穿著一身藏藍色的中山裝,桌下露出一雙千層底布鞋。

    單看那身中山裝,以及仿偉人的發型,到是正氣十足。隻是再看他那疲懶的小眼神,白白滑滑似剝殼雞蛋的麵皮,還有因為吆喝而布滿汗珠的蹋鼻梁,活脫脫一文藝作品裏塑造的漢奸形象。

    看著他的模樣,我隻覺有些眼熟,卻一時又想不起來。直到那人一把將牌丟到桌上,起身一邊朝我們走來,一邊咋咋呼呼的喊道:“他奶奶的,可算是讓老子抓到你們了。”

    我聽的眉頭一皺,看他走路一搖三晃的模樣,才猛然記起他是誰來——那輛破車的司機。隻是,看他此時咬牙切齒的模樣,想必一直都記著當年大海打壞他車子的事。

    想通此節,我不由的一陣苦笑,兩年前和大海從西藏歸來,一路跌跌撞撞到西安時,已然身無分文,才沒去坐他的車。否則,隻怕那時就被他捉住了。

    看他走過來,我正要開口解釋。卻在此時,一隻手突兀的搭在了我的肩上。我心頭一驚,心想莫不是那司機的幫手,一言不合就要來拿我不成?

    條件反射下,我一把扣住那人的手腕,然後腰腿一發力,就給他來了個過肩摔。隨著‘嘭’的一聲巨響,隻聽那人‘哎喲喲’的慘叫起來。

    我一招製服那人,冷哼一聲,眯眼一瞧,頓時就愣住了。隻見那人肥嘟嘟的臉,此刻因為疼痛而眉眼都糾結在一起,可依舊沒能掩蓋他眉心那一點紅疤。

    那人一手捂著胳膊,連聲喊著疼,然後咒罵道:“你他娘的手真黑。”

    我趕緊鬆開手,愣愣喊了一聲,“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