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硯台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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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硯台恩

    考院外麵的廣場已經站滿了人,放眼望去盡是一個個學子後麵跟著父母而來,這種場景和袁烜前世看過的高考場麵其實也差不多。

    可憐天下父母心,古今皆然!當然也有些不一樣的風景,比如有人不光父母來了,妻兒也來了,廬陽書院今年在所得的名額中分出了十五個給已經從書院畢業的學子,其中就有一名年過五旬的童生,此時他正抱著小孫兒,並保證高中就帶他去金陵買糖。

    可憐的小孫兒能不能去金陵不知道,但所有今年參考的廬陽書院學子卻是躍躍欲試了,尤其是想到高中能去金陵參與“千詩文會”他們就覺得那一定是人生第五喜。

    “拜見夫子!”

    所有廬陽書院的學子見到趙琦都要下拜,於是袁烜也跟著受了很多的禮,不過等到袁烜尋了相熟的學子打招呼的時候就沒人特意喊他夫子了,當然也有例外。

    “學生範謙拜見夫子!”

    範謙永遠是那副彬彬有禮的君子模樣,而且態度謙卑而誠摯。

    “範兄,我說過不用這麽稱呼,我畢竟不是真的夫子,你和別人一樣叫我名字就好了。”

    “先生授我大學問,學生不敢忘懷。聖人雲,學無先後,達者為先。”

    “好吧好吧,我不逼你了,你的功課一向很好,尤其是策論和經典,最近你稍微薄弱些的算學也已經補全了,偷偷告訴你,我在賭坊裏壓了十貫你高中解元。我等你的好消息,到時候我拿彩金請你喝酒!”

    範謙聽了袁烜這麽一說,立時顯得手腳慌亂起來。

    “學生不敢,合肥之地人才輩出,尤其是夫子這樣的高才也要參考,學生哪裏敢言高中解元。再有,這賭之一道,學生以為……”

    範謙終歸還是沒有把那個以為後麵的話說出來,不過袁烜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無非就是說賭博不好,不是君子應該有的行為。

    “範謙,你什麽都好,就是禮數太多了,還有沒有什麽情趣,你這次必定高中,等去了金陵那個花花世界,你一定要適當的改改性子,我聽說去京城靠會試的時候如果太老實是會吃虧的,所以呀,當變則變!”

    袁烜說這些都是肺腑之言,他覺得這範謙就是太過謙遜了,而且性子也太過軟弱了些,他日就算高中狀元又能怎樣,在權利傾軋的朝堂,他會被吃的連骨頭都不剩。說了這麽一大堆袁烜也不知道範謙能聽進去多少,但既然對方叫自己一聲夫子,袁烜還是覺得有必要提醒。

    “學生謝過先生教會。”

    說著範謙躬身向袁烜拜謝,隻是他這一彎腰,背後書簍裏的東西翻了出來。啪嗒一聲,從書簍裏掉出的那塊普通至極的硯台當場摔為兩半。

    還沒有進考場竟然摔壞了硯台,而且還是範謙唯一的一塊坍台。心裏咯噔一下,範謙心裏有些急了,他有種不妙的預感,一如他四年前那樣。

    十三歲那年範謙進入廬陽書院,頂著合肥第一神童的名頭他果然沒有讓人失望,一年班的他就獲得夫子們一致的認可,甚至還給了他一個鄉試的名額,就在所有人都期盼著他能把合肥城中舉的最小年齡紀錄再刷新一下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鄉試開考的前一天,在鄉間勞作的範父犯了絞腸痧,結果從書院充滿趕回去的範謙連父親最後一麵都沒有看到。

    範家曾經是書香門第,但現在已經是佃農了,父親的死讓他和母親更加艱難,不過範母也是個烈性女子。從此自己一個女人抗下了家庭的重擔,她拿起鋤頭幹起了沉重的農活,然後在丈夫的墳前搭了個茅屋,又讓兒子休了學,但卻不讓兒子下地幫忙幹活,而是塞給兒子一本書。

    範謙至今都記得母親那火辣辣的一巴掌和那段刻骨銘心的話。

    “你父親死了,你是他唯一的骨血,範家已經沒落了,但是你還有希望。母親我要你為父守孝,就是為了讓你將來進了朝堂不會有任何讓人攻訐的理由借口。隻要你能高中,隻要你能入朝為官,就算母親累死那也值得了!”

    守著這樣的信念,範謙在最艱苦的環境裏堅持學習,本就是神童才子,加上同窗和夫子時常過來探望時給他補補課,他的學問不僅沒有落下,反而越發精進。

    守孝滿了三年,當範謙回到書院的時候,他被夫子直接安排進了三年班學習,一年的鞏固學習,再加上稍弱的算學也被袁烜夫子補齊了,範謙對於今年中舉很有信心,不過他的目標是解元,那是他跪再父親墳前答應母親要做到的事情。

    然而,硯台一分而為二讓範謙的心神失守了,他隻有這一塊硯台,還是那年父親在張員外家求來的。這一刻,範謙內心的自卑和恐懼占了上風,他真的很怕自己的人生可能會再次陷入黑暗。

    “及第(地)開花,富貴榮華!範謙,看樣子你想不高中都難了!”

    就在範謙內心一片冰寒的時候,袁烜的一句話讓他回到了溫暖的陽光裏,夫子總是那麽有才華,這樣的事情都能被他往好裏說,難怪他能出口成章,難怪他能成為夫子,難怪他會被仙人看中收入山門,難怪他回到紅塵能拜入文宗趙琦門下。

    說不上是嫉妒還是什麽其他的情感,範謙的內心此時還是感激更多,隻是再怎麽感激他也隻有這一塊硯台,此時誰能再給他一塊硯台,就算有人會帶兩塊,那都是做備用的,這種時候誰會把備用的送給自己?

    “沒有備用的吧,沒事,等著,我給你一塊!”

    解下身後的書簍,袁烜在裏麵一陣翻騰,然後他看到裏麵竟然有那麽多東西,該死的,難怪這麽重。

    一共五方硯台,米奇給自己買了一塊,這個不能給人,太守夫人吳子衿給自己備了一塊,這個是人情也不能送人,還有一塊是趙琦給自己的,這個也不能送。

    可他媽的怎麽還有兩方硯台,回去之後要問問是哪個憨貨收拾的書簍,這麽多東西難道要壓死本少爺,也怪自己笨竟然一直背著。

    “來,拿著。這方硯台是我拜入老師門下時薛教俞送的賀禮,我也不怎麽懂這個,但是想來應該不差。

    諾,還有這塊也給你,這是一個長輩送的,幫忙送來的人說可以賣了,我尋思著就算賣也沒人買,所以就留著,今日剛好送你,就算是提前恭賀你得中解元的賀禮吧!”

    原來真的有人送自己硯台,而且是一次送兩方。薛教俞的那方硯看著堅密柔膩溫潤如水,初秋的早上竟似有一層露水凝於其上,而且這還是一塊從來就沒有用過的新硯。

    如果說薛教俞的那塊硯台範謙還能看懂一二,那麽第二塊硯台他就完全看不懂了,他隻知道這方硯古樸大氣,肉眼看去致密堅實幼嫩卻不失紋理的細膩,溫潤的就像是一塊黑色的墨玉一般。

    範謙很驕傲,驕傲到他和母親從來不接受他人的接濟,他們相信總有一日能靠自己出頭,但是這一刻他對於這兩方硯卻生出了強烈的覬覦之心,他知道隻要他伸手就能唾手可得。然而理性還是戰勝了,他最終還是拒絕了。

    “謝過夫子,但是這兩方硯太過珍貴,範謙不敢收。如果可以,請夫子借我一方普通的硯,等考試結束範謙一定歸還。”

    說完範謙躬身一禮,他的態度很明確,就要普通的。

    然而,袁烜書簍裏的三方硯哪裏普通了,明明每一方都很貴,而且都是親近之人所送,哪裏能再送於範謙。懶得和這個書呆子嘮叨,袁烜把手中的兩方硯疊在一起,然後直接塞到範謙的手裏。

    “既然你叫我夫子,那麽今日夫子便賜你兩方硯,你若是不收,那便是忤逆師長。所謂長者賜不可辭,你還有何話說?”

    袁烜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範謙抬頭間眼睛恰好看到手中的兩方硯,手中傳來沉重又不失細膩的觸感,範謙終於還是同意了,他在心裏告訴自己,自己是沒有硯考試才會收下的,而且總有一日要厚報這個善良的小夫子。

    範謙謝過袁烜後,他取出書簍中的其他東西,然後在書簍裏墊上一件衣服,再把兩方硯仔細放好,生怕又如剛剛一樣。

    範謙的這一番動作袁烜完全看在眼裏,他似乎看見了無數個封建社會的學子,他們寒窗苦讀十數載,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題名,可這其中受的苦又有誰知。

    這是個可憐的時代,範謙就是千萬個可憐人中的一員。能幫就幫一把吧,袁烜是這樣想的。

    “這幾支筆你拿去用,和剛剛那兩方硯是配套的。還有這幾樣你也拿去,不準拒絕,這是夫子我的命令,你若是不收我可要生氣了。

    還有呀,你拿了其實是在幫我,沒看到這麽多東西我該有多受累呀!”

    四支上好的毛筆,兩支狼毫兩支羊毫,都是沒有商家名號的筆,或許也會有記號,隻是普通人不仔細看絕對找不出來。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饅頭半斤醬牛肉。

    人就是這樣,一旦破了自己的原則,那麽在次伸手好像就沒那麽大的抵觸了。範謙內心裏的想法是將來用更大的代價來報恩便是了,所以他便收下了。

    袁烜和範謙的這一幕很多人都看到,他們一邊感慨範謙走運,一邊有偷偷嘲笑袁烜竟然帶了那麽多東西,光是硯台就帶了五方,果然財大氣粗。

    如果袁烜知道自己被人無情嘲笑,那麽他一定會大喊一聲“老子也是被坑的!”

    “好了,東西自己收好,隻要你發揮出自己的水平,解元不是問題。為了我的十貫錢你也不能放鬆知道嗎?賭場太黑了,你的賠率隻有一賠一,而且十天前就不能再買你了,要不然我還可以追加一些的。”

    聽說自己的賠率那麽低,範謙沒來由的一陣驕傲,然後他鬼使神差的問了句。

    “夫子你的賠率是多少?”

    問完了範謙就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於是趕緊道歉。

    “沒事,沒什麽好道歉的。我自己都沒想到賭場竟然開了我的盤口,在全部的學子中排名第十七,一賠二十五。

    結果開出盤口三天愣是沒人買,你說可氣不可氣。最後我二弟氣的上賭場罵人,他倒是豪氣,直接甩了兩百貫,說是給我裝門麵,後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買了我。

    哈哈哈哈……”

    袁烜這一番自嘲聽得在場眾人無不歡笑,一時間場中略顯緊張的氣氛稍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