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無雲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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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無雲的星空
鬼穀派上下素稿麻衣,每個地方都能看見細密的白絹。這也就是這幾年都富裕起來了,否則單就這些白娟就不是普通山門負擔的起的。
桃源村的村民已經知道了老祖仙遊的消息,他們自發的來鬼穀派山門外吊唁,他們要送老祖最後一程,雖然這個老人給他們留下的印象永遠是神秘孤傲且威嚴,但隻要他和袁烜一同出現,總能給人無限的安全感。
老祖是柴桑人,按照他老家的習俗,人死後是要放置在門板上的,袁烜擔任鬼穀派門主的第一個命令是拆了鬼穀派山門的一扇大門,因為他覺得隻有這扇大門才能配得上老祖的身份。
拆了自家山門的大門來辦喪事,這在別的門主和少主的眼裏是瘋了的表現,但袁烜就這麽下了命令,然後門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有過一句勸阻,相反他們的動作利索無比。
門板太大了,大到枯瘦的老祖屍體躺在中間顯得特別渺小,或許老祖對於鬼穀派這個傳承了數百年的山門來說的確渺小,但袁烜心目中他就應該在最中間。
袁烜和諸葛彤跪在門板邊上,他的眼中已經沒了淚,隻是從昨天開始就未曾睡過一刻,昨晚之後更是水米未進,他此時顯得特別憔悴,配上他機械式點頭致謝來賓的木然,讓人忍不住心疼他。
華瑩瑩同樣披麻戴孝,但她還沒資格跪在靈前,她隻能和伏青山站到一邊。作為神醫門的門主,山門三巨頭之一,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她想嫁給袁烜,但華瑩瑩此時這麽做是很不合時宜的。
不過即使華瑩瑩不這麽做,所有人也都知道到了關鍵時刻神醫門也會站在鬼穀派的身後,華瑩瑩隻是把這種關係提前展露出來而已,這或許就是神醫門的警告。
一年之中最熱的時候老祖仙遊,在這個沒有冰棺的時代,用冰都是極為不敬的行為。所以在屍體不發出惡臭之前安葬是很重要的事情,這件事情刻不容緩,偏偏袁烜可能是悲傷過度給忘記了。
陳老鬼的屍體上已經起了屍斑,雖然臉上蓋了白娟,但手部那紫色的斑點格外顯眼。觀察了許久,那張輕薄的白娟上沒有一點起伏,看來是真的沒了呼吸。
陳老鬼死了,真的死了!但……他的屍體還在!
在場的門主中最老的九十八歲了,他和另外一些人算是和老祖一個時代的人,隻是他們從來沒有在老祖手上占到便宜,從來沒有!
至於那些年紀輕些的,他們從懂事以來就是聽著陳老鬼的傳奇長大的,諸葛孔明後的山門第一人這個頭銜是很多很多年前就被定下來的。
總之,陳老鬼的屍體不變成灰,所有人都不安心,他們擔心他會隨時複活過來,那意味著他們又要處在他的支配下生活。
“袁門主節哀,如今山門的人都來吊唁過你家老祖了,不知你們接下來要怎麽安排,如果有用得上我陰陽家的盡管說來。”
陰陽家的門主過來好心的提醒袁烜,但袁烜卻木訥的沒有任何反應,直到諸葛彤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才反應過來。
“哦,謝謝鄒門主的好意,隻是我門中上下都不舍老祖,如果可以,還想在停留幾日。”
袁烜對於主動送上門的熱情早有預期,但他也知道這種事情執拗不了多久,畢竟現在的天氣太熱了。
“袁門主此言差異,入土為安,這是對你家老祖最大的崇敬,而且你要考慮現在的天氣。”
名家的門主公孫厚據說是公孫龍的後裔,他們說話最講究邏輯,是這個世界最早的哲學家,此時規勸袁烜就說的很有道理。
“事發突然,我們總要挑個好日子吧,我不想老祖走的這麽匆忙!”
袁烜還在做最後的抵抗,但麵對這樣兩難的事情他能做的實在已經不多,此時他更像是在等人來說服他一樣。
“老夫剛剛以五行生克製化為準,與福主合者為吉,不合者為凶,日子健旺生克製化得宜,無衝無破扶仰輔助得當者為吉!
恰好,今日就很適合你家老祖安葬,要想再有這樣的好日子,那必須是十天以後了!”
陰陽家最是擅長這些鬼神之事,鄒門主的話可信度很高,所以絕大多數的門主都附和他的話。
“那好吧,老祖曾經立下遺囑,我鬼穀派生前縱橫天下,死後自然不入土坑,所以都是以火焚化,為的是死後探查乾坤。”
袁烜給眾人透了底,這立即迎來眾人的讚賞,畢竟成了灰比埋進土丘裏更讓人放心。
既然是今日就要焚化,那自然是全山穀動員起來。焚化用的木頭必須全部是鬆柏這兩種,於是所有桃源村的村民都上山砍伐鬆柏去了,隻是沒有溝通好,砍得有些太多了。
對待這場葬禮,整個山門爆發出了空前的激情,袁烜看在眼裏苦在心中,都說人走茶涼,但如果人走茶太燙或許同樣是悲哀。
這些人是有多麽希望老祖死呀!他們當中可能有些人僅僅是希望老祖趕緊死,因為那表示他們再也不用活在老祖的陰影下,終於不用被他壓製到死的那一刻。他們或許隻是想要一口自由自在的空氣,僅次而已!
但總有少部分人有旁的心思,他們等待這一天已經很多年了,如今在他們看來機會已經來了。
按照習俗,不管是火葬還是土葬,都應該給老祖換上一套嶄新的壽衣,這是之前就準備好的。
鬼穀派很有錢,光是給老祖準備的壽衣就準備了總共八套,這點讓平時不怎麽花錢的老祖很是得意了一把,甚至還向其他老家夥炫耀了幾次。更別說還有壽鞋壽帽以及玉玨和其他的一些陪葬品了。
袁烜把老祖從門板上抱起到房間換壽衣的時候,老祖的屍體已經僵硬了,白娟掉落,往日熟悉的麵容是那麽枯瘦安詳,但對於非鬼穀派的人來說,他永遠談不上安詳。
安不安詳無所謂了,隻要陳老鬼是真的死了,一會兒化成灰也就皆大歡喜了,看他臉色的慘白和紫色的屍斑,總算讓人放心了些。
山門大門不能燒,這次袁烜把自己房間的門板卸了下來,然後上麵鋪滿了給老祖的隨葬品,再把老祖的屍體放在上邊,照例臉上蓋上白娟。
當山穀裏沒了一絲夕陽的時候,袁烜和伏青山在前,陳安和伏威在後,四人抬著老祖的屍體走下鐵索橋。平台上已經點起了無數的火把,中央位置已經搭建好了一個由鬆柏組成的高台,最上麵鋪的平整,正是老祖的安眠所在。
因為鬆柏是新砍的,所以截口處還透著油亮,不過火葬講究的是一火焚天,也就是隻能點一次火,所以選擇鬆柏這樣有油脂的樹木最佳,可惜的是這些都是剛剛砍伐下來的。袁烜不希望有任何意外,所以十幾壇高度烈酒被潑了上去。
鬼穀派門人在袁烜的帶領下三跪九叩,當大地陷入黑暗的時候,所謂的吉時也就到了。
袁烜手中拿著火把,可他怎麽也不舍得丟進高台,這一幕看得其餘眾人內心糾結,他們恨不得上前搶奪那個火把,但沒人敢真的這麽做。
袁烜抬頭望向天空,都說人死之後會變成天下的星星守護著自己愛著的人,可他不知道老祖的那顆應該在什麽位置。
有些事情終會到來,與其等待不如主動,忍著悲傷,袁烜閉目不讓淚水流下,他手中的火把在空中旋轉幾圈之後穩穩的落在高台上。
火焰熊熊,其中的藍光深邃而鬼魅,看到這一幕的鬼穀派眾人更加傷心了。
趁著伏青山低頭痛哭的瞬間,老家夥們所在的位置不知何人隔空打出一掌,掌風並不強勁,但足以吹起那片薄薄的白絹。
白絹下果然是陳老鬼那張令人厭惡恐懼的臉,這下他們總算放心了。
伏青山來不及阻止白娟被吹起,他甚至來不及去尋找誰動的手腳,他第一時間施展身法飛過高台,然後順手把那張已經點燃的白娟重新蓋到老祖的臉上。
袁烜胸中的怒火滔天,但卻一聲也沒有發出,隻是斜著眼睛看了一眼老家夥們的方向,嘴角卻掛著猙獰可怖的笑。
沒來由的,老家夥們心中一片冰寒,袁烜不是武宗,甚至不會功夫,這一點已經被證實過無數次了,但剛剛那一眼給他們帶來的威勢,像極了當年的陳老鬼。
那年山門年輕一代出山曆練,途徑襄陽時如遇大夥強人劫道,眾人心高氣傲又有功夫在身,自然不懼,反而假裝自己是富家少爺出門,劫匪很自然的把一行人帶到匪窩裏準備綁架。
卻是不想陳老鬼暗施陰謀挑撥離間,待匪徒內訌死傷大半之時方才反應過來,卻不知為何陳哲狂性大發,一口氣殺的眾劫匪膽破心寒,然而陳哲並沒有放過投降的眾劫匪,一把長劍走一路殺一路。那一戰除了陳哲,山門中沒有一個人動了手,但最後劫匪的屍體在熊熊烈火中化為灰燼。
也是那一戰後,滿身鮮血狀若瘋魔厲鬼的陳哲才在同輩人中有了陳老鬼的稱謂,而他對著屍體一邊飲酒高歌一邊放火的背影永遠印刻在眾人心中,久久的揮之不去。
如今袁烜的一個眼神一個笑容雖沒有殺死任何人,但看各山門少主躲閃不定的眼神,卻是和當年陳老鬼手中的長劍起到了同樣的效果。
難道陳老鬼之後,山門的下一代還要在鬼穀派的淫威之下戰戰兢兢的活著嗎?不行,這絕對不行,大時代就要來臨,絕對不能讓鬼穀派一家獨大。等陳老鬼的屍體徹底成灰,有些事情必須定下來。
沒有人敢再有小動作,因為伏青山的弓已經在手裏了。相反,所有人都恭敬謙卑的低下了頭,不管如何,鬼穀派陳老鬼這個人物都是他們這一輩的天驕,如今這個天驕已逝,敬畏他就是敬畏自己的這個時代。
熊熊烈火足足燒了一個多時辰,當鬼穀派的門人撥開木炭之後,最中間隻剩那團白色的灰燼。
諸葛彤小心翼翼的從仆役手裏取過一物,那是一個甕,不是陶,也不是瓷,更不是木器或者鐵器。
這個甕出現的瞬間,全場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之前幾年在山門中流傳的消息也得以證實。隻見那個甕剔透晶瑩,其色彩流雲漓彩,在火光的照耀下光彩奪目,在它的映襯下,周邊地麵散發著璀璨至極的五色炫光。
“至寶琉璃!”
場中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然後所有人都癡癡地盯著諸葛彤手中的那個甕,甚至有人吞咽著口水。
曆史上最早有記錄的琉璃其實是天然的有色水晶,像是之前米奇在合肥的金鉤賭坊裏得來的那一串琉璃佛珠就是天然水晶打磨而成的。
人造琉璃的最早記錄是從青銅器鑄造時產生的副產品中偶然獲得的。因為沒有係統完整的製造工藝,所以琉璃存世極少,價值極高,人們甚至把琉璃看成比玉器還要珍貴的寶物,佛門更是把琉璃定位佛門七寶之一。
之前袁烜為了給老祖製造一副老花鏡,又因為米奇源源不斷的送來了煤炭,煉焦成功之後袁烜就試著做了幾回玻璃。不得不說,有了墨家的人幫忙,很多事情就格外順利。
於是老花鏡出現了,少量的玻璃出現了,袁烜見獵心喜還用銅粉和其他的一些礦粉摻入玻璃內,生產出幾件雜色玻璃,也就是現在這種被稱之為琉璃的東西。
這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的,隻有鬼穀派和墨家的人知曉。但也正是這一絕世重寶的出世引起了鬼穀派與墨家的矛盾。
煉焦的過程袁烜沒有公開,玻璃和琉璃最關鍵的時候也隻有鬼穀派的人在場,總之墨家的人就是些免費的勞動力。甚至到最後他們能分到的也隻是一套茶具和杯具。
也正是那一次,墨家巨子公輸遷和少主公輸展去鬼穀派要求更多在新工藝上得到更多的話語權,但卻被鬼穀派少主袁烜一口否決。甚至袁烜還一把火燒了琉璃工坊,並且言明之後都不會再用貪婪的墨家子弟做新東西。
雙方也就是那時候出現了縫隙,雖然有心決裂,但鬼穀派勢大,墨家隻好自請出山負責山門在俗世的幾個產業建設,尤其是書店和圖書館更是少不了墨家的出手。
墨家在離穀之前也不知道是誰透露了袁烜手上有製作琉璃的配方,這事情雖然傳的很盛,但因為沒有任何證據,墨家也閉口不言,後來眾人都把這件事遺忘了,卻是不曾想今日真的見到這種世間至寶。
袁烜戴上手套,他跪倒在塵埃裏,虔誠的把中間那團灰燼小心翼翼的捧進了諸葛彤手中的甕裏。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心都在滴血,他們沒想到袁烜竟然喪盡天良的用這樣的寶物給陳老鬼裝骨灰,難道他不知道這是怎樣的寶物嗎?難道這樣暴殄天物就不怕報應嗎?
人死如燈滅,陳老鬼生前再如何英雄霸氣,再如何威勢蕩蕩,如今他成了一甕的灰燼,那些昔日在他陰影下活了一生的人終於覺得這個世界不一樣了,心底終於明亮了。
衝著這個流光溢彩的琉璃甕磕了頭,這個火葬的流程就算是完成了。
“丫頭,請老祖回家!”
把老祖送回山門這本來應該是袁烜這個門主該做的,但今天有些特殊,他需要把一些之前遺留的問題解決了。
“是,大師兄!”
諸葛彤並沒有因為已經是十五歲的大姑娘而放過欺負袁烜,相反能欺負大師兄是她最高興的事,但今天她卻異常聽從大師兄的安排。
走的不光是鬼穀派的諸葛彤和仆從,其餘那些不相幹的村民也似乎意識到有大事發生,他們一個個衝著鬼穀派的山門磕了頭做了揖就匆匆回了桃源村。
該走的都走了,袁烜抬頭看了一下天空,今天的天上應該會多很多星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