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自由的大黑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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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自由的大黑馬
一望無盡的茫茫草原此時正是一年中水草最為豐茂的時期,但此時此地卻沒人任何人煙,顯得特別淒涼。
草原原本並不荒涼,但如果有人專門選荒涼的地方,那麽前方必定荒涼。
老吳端坐在馬上舉起酒囊就要喝上一口,可是空癟的酒囊哪裏還能倒出一滴酒來。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老吳的眼睛瞄向其他人腰間的酒囊,但看來看去似乎都空空如也。
家主給的令牌果然好使,隻是把它掛在腰間,什麽都不需要做就有人上前搭訕,然後這支隊伍就從六個增加到如今的二十一個。
如果僅僅是人多倒也罷了,偏偏來的這十五個人有的擅長做飯,有的擅長搭建帳篷,還有幾個一看就是搏殺的好手,甚至還有兩個對一路上的地形特別熟悉,而且一路走來還在繪製地圖,這就讓老吳很是佩服了。
二十個人歸老吳領導,而老吳隻要對前方五百步外的那個少年負責就行了。
大黑馬不喜歡很多人一起走,所以它總是比所有人都要先走一步,然後他能接受阿福騎著一匹馬跟在它的身旁。隻是,阿福太重了,再加上從不離手的隕鐵,所以他的坐騎從一開始就很難跟上大黑馬,所有人都在懷疑,要不是後邊有大量的用精鹽炒熟的豆子,大黑馬估計早就跑遠了。
已經深入草原快要百裏之遙了,阿福昨天已經收到了身後一位大叔的警告,這裏已經是燕國的地界了,如果再深入很可能會有些麻煩。
離開已經六天了,阿福很想他的哥哥們,再加上這裏已經是大草原了,以大黑馬的本事,它一定能成功的回到它想去的地方。
前方大黑馬這會兒跑的歡快,它一會兒急速前衝,一會兒急停轉彎,接著又跑回到阿福身前。阿福身下的駿馬已經麻木了,這幾天被大黑馬嘲笑的次數太多,而且被故意欺負的事情也不少,比如這一次它就被大黑馬噴了一臉的口水。
似乎感受到胯下駿馬的委屈與疲憊,阿福苦笑著跳下馬來,然後卷起自己的袖子幫著擦幹它臉上的口水,然後在它的脖頸處撓了撓。
見阿福停下來不走了,大黑馬又轉身湊到阿福身邊,它知道又到了吃豆子的時間了。
“大黑馬,我不能再送你了!”
一股淡淡的離愁在阿福和大黑馬之間蔓延,這讓大黑馬有些暴躁,前蹄不斷的刨著草地,沒兩下就把厚厚的一層草給刨得見了土。
阿福見大黑馬似乎很不高興,於是就走向他,這麽多天,阿福為了給大黑馬足夠的尊重,一直沒有直接撫摸接觸它,但馬上就要離開了,阿福怕以後都沒有機會了,所以小心翼翼的靠近他,卻是發現大黑馬這次似乎並沒有立即離開。
很難得讓阿福靠這麽近,於是阿福又大著膽子伸出手去,大黑馬的肌肉有一陣跳動,但還是沒有走開。終於,阿福的手輕柔的觸碰到了大黑馬。
一邊幫著大黑馬梳理頸上的鬃毛,一邊輕聲的在它耳邊說些話,阿福總覺得大黑馬能聽懂,就像他總是能知道大黑馬的心情一樣。
“我答應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這裏已經是了。你不要生我的氣了,我有我的事情要做,我還有大哥和二哥,還有我的其他哥哥,還有義父義母,還有師父師兄,總之我還有很多人的恩情要報答。
對不起了大黑馬,我沒法陪著你,真的不行了!
大哥說你是汗血寶馬,胡人說你是天馬,可我覺得你就是你,你就是大黑馬,世界上最獨特的大黑馬!
以後你自己要小心了,千萬不要再喝陌生人的酒了,我大哥說酒是穿腸毒藥,所以你要記住呀!
……”
阿福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反正就是交代大黑馬一些注意事項,就和他大哥出門前交代他的情形很相似。
老吳他們跟上來的時候驚奇的發現阿福竟然靠在大黑馬的身上,他甚至從一人一馬中看到了些悲傷的情緒,這讓老吳懷疑自己的腦子是不是累壞了,但那種感覺卻是越來越清晰。
“吳叔,還有多少豆子,都拿出來吧,我要喂喂大黑馬!
我們該回洛陽了,我想大哥二哥了!”
終於要回去了,眾人總算是放心了。這次負責保衛阿福不受燕國人騷擾,他們一路上其實是有些忐忑的,尤其是進入燕國境內,倒不是他們怕死,而是阿福身份特殊,萬一有個閃失,老吳覺得家主會發瘋的,到時候覺得是天大的亂子,後果太嚴重他們不敢想象。
袁烜抓一把豆子放倒大黑馬的嘴邊,大黑馬有些許錯愕,但還是伸出舌頭舔舐了那些豆子。阿福的手心感覺有些癢,有些想要發笑,但最終還是被離別的愁緒給衝淡了笑意。
一連抓了幾十把豆子,大黑馬統統吃幹淨了,這是它有生以來第一次吃別人喂的東西,就連它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豆子有些多,剩下的還有足足五六十斤,大黑馬雖然食量驚人卻也吃不了這麽多。
“大黑馬,不能再吃了,要不然你會脹氣的。剩下的我用麻袋分批給你包好放在你的背上,雖然我知道你不喜歡背東西,但不背你就沒得吃了。你如果想吃了就自己想辦法,反正你這麽聰明總能想到辦法的對吧!”
很快七八個小袋子就被裝上了炒豆子,然後用繩子兩個兩個的綁起來,阿福就這樣把豆子跌在大黑馬的背上,並且囑咐他不能貪吃。
最後,阿福把隊伍中的那七八斤鹽也放倒大黑馬的背上。
“這個是鹽,我知道你很喜歡這個味道,這次我們剩下的也就這麽一點了,你別嫌少,省著點吃知道嗎?”
大黑馬顯得特別安靜,它就這樣靜靜的聽阿福嘮叨,然後讓阿福一遍遍的把東西放倒背上,然後又給自己撓癢癢。
隊伍中眾人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切,他們從來沒想過大黑馬能有讓阿福這麽近身對待,可惜了!
雖然很不舍,但總要麵對的。阿福最後一次抱著大黑馬的脖子,然後在它的耳邊輕聲說。
“大黑馬,我要回去了,你自己可要保重了。再見!”
阿福鬆開手的那一瞬間,他的心中是那樣的不舍,這種感覺和大黑馬的感覺一模一樣,不知道為什麽,阿福就是能感覺得到。
阿福跨上自己的那匹駿馬,然後再看了一眼大黑馬,見大黑馬也在看他,阿福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笑的很燦爛,很溫暖。
這次沒有說話,阿福一磕馬肚子,座下駿馬加快腳步,它期待這一刻似乎已經很久了。
前方眾人中間留出一條路,阿福穿過這條路走到最前方,眾人合攏,於是阿福的身影就消失在大黑馬的視線裏。
阿福眼神堅定一路向前,因為他不想回頭讓大黑馬看見自己的眼淚。
“阿福少爺,走遠了,看不見了!”
老吳知道阿福這孩子重情義,哪怕對方是一匹馬,這些天他們都看在眼裏,所以就出言提醒阿福。
走在最前麵的阿福抬手抹了一把眼淚,回頭看看空落落的草原,終於還是沒有看第二眼。
大黑馬呆呆的看著阿福離開的方向,它突然感覺自己的生命裏似乎有什麽東西被切割了一樣。
突然間它失落!它悲傷!它暴躁!他憤怒!它變得瘋狂!
猛的一個跳步,大黑馬背上所有的豆子和鹽袋統統落在地上,它回身踏步在那些袋子上,然後豆子和精鹽統統灑落出來。
大黑馬也不吃,也不叫,就是那樣瘋狂的踩踏這些東西發泄心中的情緒。沒人懂它的情緒,那個唯一懂的人已經不見了。
大黑馬自認為自己是帝王,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是永遠不會讓人騎的,甚至連背上都不能有東西。
為什麽它要讓這些東西放在背上,為什麽?
阿福的情緒低落,於是其餘騎士的情緒也不高,大家甚至說話都格外小聲,他們生怕影響到阿福。
時間尚早,今天也沒想過就回到大魏,所以他們的馬速並不快。
老吳座下的是一批退役的軍馬,說是退役,其實就是虎豹騎中送給袁烜的馬,算得上是一匹上等的戰馬了,平日裏老吳騎著它很少有出現別腳的情況出現,但這一下卻差點讓沒有防備的老吳掉下去。
不僅僅是老吳的馬,其他人的馬也或多或少的出現了這樣的問題。最反常的是阿福坐下的那匹駿馬,它竟然毫無征兆的拉稀了,而且馬腿也下意識的在打擺。
一聲嘹亮的嘶鳴在身後響起,那嘶鳴聲仿佛要掀翻這空曠的草原!
眾人回頭看去,一匹純黑的駿馬正向著這個方向奔馳而來,隻見它四蹄翻騰長鬃飛揚,它的姿勢宛若從天而降的一道黑色閃電,又宛如暴風雨中勃然奮飛的海燕。
“大黑馬!”
阿福激動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但還是大聲的喊出了這個名字。
大黑馬仿佛感應到了阿福內心的激動,它奔跑中一聲長長的嘶吼是那麽的動人肺腑,再配上它那氣吞萬裏如虎的氣勢,仿佛天地間就隻有它才配稱之為馬一樣!這一刻在眾人眼中看來,它就是這時間絕對的王者,是天地間最具獨特的生靈。
阿福顧不得其他,他甚至暫時把隕鐵放在草地上,然後激動的如同猛虎一樣撲向那道黑色的閃電。
人如虎馬如龍,兩道極速的身影如同流光在大草原上越來越近,最終碰撞在一起。
大黑馬在草地上滑行幾米身體有些偏移,就像是漂移的汽車那樣停在哪裏,然後前蹄高高躍起仰天嘶吼訴說著自己心裏的痛快。
而阿福雙眼含淚,在大黑馬前蹄落地的瞬間,阿福一把抱住了大黑馬的脖子,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
“大黑馬!大黑馬……”
阿福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一遍遍的叫喚著對方的名字,而回應他的是大黑馬閉著眼睛用腦袋摩挲著著他的後背。直到這一刻一人一馬才真正算是完成了交心,彼此間似乎真正能做到心意相通一般。
“大黑馬,跟我回家吧,做我的兄弟,做我的家人!”
大黑馬沒有回答,而是把腦袋往阿福的懷裏拱表示親昵,這是隻有親人之間才有的動作。
剛才阿福用了極速的身法,短時間內那些受驚的馬匹還真追不上,直到阿福和大黑馬抱在一起有一陣子之後老吳他們才跟了上來。
所有人看到這一幕都嘖嘖稱奇,而半輩子和戰馬打交道的老吳自然知道阿福和大黑馬之間的這些互動意味著什麽。
“阿福少爺,大黑馬這是認你做主了,你趕緊騎著他跑一段路,這樣他就能熟悉你,並最後臣服於你!”
阿福聽了搖了搖頭,他不覺得大黑馬是臣服自己才回來的,他也沒想過要降服大黑馬的想法,他隻想和大黑馬成為兄弟親人,就像是和大哥二哥他們一樣的那種關係。
不過阿福也不覺得騎在大黑馬身上就不把他當兄弟,相反他覺得這樣能更好的體現兩人的親昵關係,而且相信此時的大黑馬也已經不會建議這些了。不過阿福還是需要問問大黑馬,如果它表示抗拒的話那就不再騎它。
“大黑馬,你可以騎在你上邊嗎?”
大黑馬在阿福的身上蹭了一下,然後低下腦袋,四肢微微彎曲,雖然身子依舊高大,但對於身材同樣魁梧的阿福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不用馬韁不用馬鐙,阿福一個縱身就坐到大黑馬背上,而大黑馬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重量一樣穩穩的立在那裏。
阿福撫摸著大黑馬的脖頸,雙腿微微用力一夾示意可以跑起來了,而下一刻阿福就感受到了什麽叫空氣阻力。
很多時候,人們腦海裏的固有常識都並不一定是對的,比如老吳就從來沒有想過馬能跑那麽快。
阿福興奮的大喊大叫,而這也是一年多來大黑馬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狂奔,它把之前積攢委屈、羞辱和憤怒統統發泄在自己的四蹄之上,一次次的衝刺加速,一次次的震天長嘶,最後隻剩下無盡的感動和歡喜。
一個人是否真正的自由,是否能成為王,這並不取決於他是否被拘謹,是否有鐐銬加身,而在於他的內心。
隻有內心不成為任何人的奴隸,不是為了做奴隸而生。即使被欺壓也不屈服、即使遭遇災厄也不氣餒、遇到不公正時能毫不畏懼地糾正、不向禽獸屈服獻媚。並且在漫長的人生裏能成為這樣的不羈之民,成為統治“自己”這塊領土裏獨一無二的君主。
這,才是真正的自由!
人如是,馬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