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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代生活當中,極少有‘隱居’的‘高人’。

    古時候,隱居的都是那些退出某個領域的傑出人物。

    其中就有武林高手,有妙手回春的神醫,有朝堂上清廉的高官,也有瀟灑出塵的詩人。

    這些,慕奕在部分書籍上有所了解,可他沒想到音樂家也能玩隱居那一套。

    他想,八田香子這樣的大名人,按理說會有不少人來拜訪,她隱居在北郊的櫻花林裏,地理位置人人皆知。但為什麽這裏卻沒有人走近?

    直到他接近小木樓。他才知道原因了。

    透過竹製的籬笆,慕奕對上無雙凶光乍現的眼——

    賈平意識到不對,朝慕奕大喊:“司令,快退後!那是狼狗!”

    狼狗……?

    慕奕嘴角抽搐,好吧,他總算知道,八田香子的住址為什麽那麽容易找到,卻又沒有人敢來北郊探望她了,敢情她家養了五條狗鎮宅!

    就在這時,那五條狼狗跳出低矮的籬笆,邁開四條腿就追趕著慕奕和賈平。

    “司令,快跑,它們要追來了!”賈平見他還站在那裏,不由高聲喝道。

    慕奕深呼吸,“你先走。”

    賈平了然,他知道慕奕不會輕易離開。今天要是逃出去了,下次想進來就更難了。

    隻是,這幾隻畜牲看著也忒凶狠了點,賈平就怕司令他扛不住,因為他沒有任何武器,徒手空拳的,怎麽打得過這五條四隻腿的?

    講真,賈平很想知道自家老大打算怎麽對付它們。

    他跑出五十米開外,就放慢了腳步,他發現那五條狗沒有追逐他。

    疑惑地轉過頭去,就看到慕奕整個人爬到一棵比較高的櫻花樹上去。

    而那五條狗就圍在樹下,仰頭朝樹上的慕奕一通亂吠。

    慕奕拍拍胸口,有些驚魂未定。他剛才,隻差一點就要被狼狗咬住了,幸好他有特殊的爬樹技巧。要是一般人,身體動作肯定不如練武的他靈活,能在一分鍾內快速爬上樹,那樣的話,就要被狗咬屁股了。

    想到這裏,他自己還蠻得意,不知在哪拔了一根狗尾草放嘴上咬著,悠閑地對樹下這五隻蠢貨吹口哨。

    慕奕這個樣子,落在它們眼裏,便是挑釁。

    狼狗上躥下跳的,企圖爬到樹上去咬死他這個囂張的。

    慕奕搖頭,瞧著它們的蠢樣,嘖嘖地咂嘴。

    他躺在樹梢上,放眼望著眼前的美景。

    隻見崎嶇的黃土路兩旁都種上了櫻花樹。而在這個三月的春季,櫻花開得正好,擁簇成團,粉粉嫩嫩的,一陣春風吹來,便搖曳了一地的粉色花瓣。

    春天到了,花兒都開好了,他和盈袖,究竟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團聚?還有他的女兒真真。過了六月的生日,她就四歲了。

    一絲傷感悄然爬上了心頭,慕奕垂頭默了一瞬。忽而爬到高處,攀著樹枝,他衝著小木樓的方向,大聲叫喊盈袖的名字。

    竹門之外的櫻花林,聲音哪能傳到木樓裏麵去?

    慕奕喊得嗓子都快嘶啞了,卻還是沒有人來開門。

    倒是樹底下那五條狼狗學著慕奕嗷嗷叫。

    慕奕真是被氣笑了。心裏無奈,又有些埋怨這個日本老太太。

    住在哪裏不好,非要搞隱居,還處在青山環繞,櫻花繽紛的山林裏。

    時代變了,人的品性也變了。為了阻擋外人的求見。居然在門口養了五條凶狠的狼狗,這個老太太,就是這麽對待她的仰慕者的嗎……

    他的盈袖,怎麽就拜了這樣的老太婆為師?

    歇了會兒,慕奕繼續叫喊。

    ***

    木樓裏,盈袖正給八田香子煮茶。

    老人眯著眼,細細地品嚐著盈袖為他衝沏的茶,一邊喝著一邊點頭讚賞,“這才是正宗的西湖龍井,比中華街的茶樓味道正多了。”

    盈袖微微一笑,不語。華人到國外做生意,不單是為了給海外的華人同胞提供便利、滿足外國人對‘唐貨’的好奇和需求。華人老板也要營生賺外國人的錢。

    既是開店賺錢的,那麽一切都很商業化,沒幾個在用心經營的。有些食飲的味道不是很正宗,不過就是欺外國人不識貨。

    然而,這些都蒙混不了對中國茶有些研究的八田香子。

    她對茶,有著過分的喜愛,執著的追求。

    正因如此,盈袖才有了機會,破例成了她的學生。

    她恰巧泡得一手好茶,是以投其所好,得她的青睞。

    老太太雖然看中她的茶藝,但私心底不是很認可她的作法。

    她心裏暗嗤。中國的姑娘,都很有心思,但不可否認,她很聰明地利用了這一點,讓她收下了她。

    八田香子是個失明的老人,然而這並不妨礙她創作出一首首經典的樂曲。

    她閉著眼睛,坐在一架鋼琴前,背脊挺直,白發如霜,十指靈活而準確地在黑白琴鍵上跳躍,流瀉出美妙的樂曲。

    一曲畢,她問盈袖:“這一段的音符,記住了麽?”

    盈袖說:“能記住些許,讓我試試吧。”

    八田香子把凳子讓給她。她對盈袖不抱多少希望,畢竟這首曲子隨便摘一段下來,音階都數不勝數,哪能輕易記住,更遑論她隻是個新手。

    是的。在八田香子看來,又是一個渴慕萬丈星光的虛榮女孩,為了出名,所以千裏迢迢來拜她為師。

    八田香子不願多收學生,不僅僅因為學生難教,操心的事多。還有就是這些年輕人功利心太重。

    當盈袖完整地、一個音符都不漏地彈出那段曲子時,八田香子頓時有些吃驚。

    她本意是想刁難一下這個中國姑娘,小小地抨擊她。

    誰知道,刁難不成,反倒讓她露了一手。

    八田香子這下認真起來,問:“你學音樂多久了,都學了什麽?”

    “學過鋼琴,小提琴略有涉及,在南洋的音樂學院進修三年。”盈袖如實說道。

    八田香子神色複雜,“你的水平已經不低,足以讓你成名,你何須向我求教?”

    “八田老師在作曲方麵有極高的造詣。我自身也有諸多不足,恰好那些不足之處,隻有您能填補。”

    盈袖這番話可謂是發自肺腑,真誠至極,聽得老太太對她升起了好感。

    於是,盈袖正式地住進了八田香子隱居的小木樓。師生二人每天除了彈琴聽曲。就是喝茶聊天,後山還開墾了一個小小的田園,種著各類果蔬。

    小木樓裏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啞巴女仆人。盈袖來小木樓之前,就是由她照料八田香子的生活起居。

    現在,她幫忙照顧真真。

    這樣的生活悠閑舒心,無憂無慮的。隻是在午夜夢回,盈袖偶爾,會夢見那個許久不見的人。

    八田香子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她知道盈袖是個二十三四,做了母親的女子。

    “我發現你是個很有音樂的天賦的學生,我認為你還可以繼續進修。因為音樂和學習是永無止境的。巴黎雅利代學院的教授麥克·達夫是我的師兄,如果你願意遠赴法國,我會向他推薦你。但是,”她話鋒一轉,“進入雅利代學院,就要在那裏留學兩年,你能做到嗎?”

    盈袖想笑,為什麽不能做到?她沒有家,單身一人帶著孩子四處漂泊,居無定所的,若能在巴黎待個兩年,也挺好。

    她不想回國。也不想去南洋。

    聽到盈袖答應了,八田香子疑惑道,“你的丈夫,同意你在外逗留這麽長的時間嗎?”

    沏茶的手一頓,她抿了抿唇,“我沒有結婚。”

    “沒有結婚?”八田香子驚訝。“那這孩子……”

    盈袖打斷道:“我未婚先孕。”

    老太太聞言,心裏對她生出了憐惜。她也是女人,豈能不了解,單身媽媽的辛苦?

    “既然這樣,我就跟巴黎學院那邊的人聯係,明年你就去吧。”

    剛說完這話,忽聞外麵傳來狗吠的聲。

    八田香子凝神細聽,皺起了眉。這五隻崽子,平日裏都沒有這麽吵鬧過,隻要有陌生人靠近,就會把人趕走,是不會亂吠亂叫的。“盈袖。你去看看它們是怎麽了。”

    盈袖應了聲。

    當她出了門,推開籬笆出去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五條圍在一棵粗壯的櫻花樹下的狼狗。

    聽到聲響,那五條狼狗搖著尾巴,向盈袖跑來。

    它們就像個急壞的小孩子。嘴巴輕咬著盈袖的裙角,抬著頭,示意她看那棵櫻花樹。

    盈袖順了順它柔滑的毛發,抬起了頭,看向那棵櫻花樹——

    隻見一樹粉色,在風中搖曳。花瓣兒飄飄灑灑的,紛紛揚揚,欲迷人眼。

    慕奕探著頭,貪戀地凝視著樹下那抹魂牽夢繞的身影。

    那瑩白的臉龐,黛色的眉,殷紅的唇。深深的定格在他的腦海裏,他的記憶裏。

    那些零零碎碎的過往,心酸的,歡喜的,憂愁的,痛苦的,此刻拚湊成了一幅畫,往事曆曆在目。

    他喉嚨一哽,聲音禁不住地沙啞,“盈袖,我終於等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