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帝，不能再打了！”

    四象洞天之外，數億裏之東的東溟域易星穀西側，地底魔族的中軍大營中，最後一名大魔督跪伏在地，錚錚鐵骨卻肩頭聳動，嚄唶宿將竟聲淚俱下。

    “咱們這邊實在是攻不動了……當初的數萬精銳，如今隻剩下不到一萬的殘兵，就算滅了人族又如何，咱們地底魔族少了根本實力，將來一樣還不是任人擺布，我看不如……”

    “住口。”

    虛千夜的話語平平淡淡，可這老魔督還是老老實實閉上了嘴。

    地底新皇虛千夜這才轉過頭來，陳斂的眉頭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無奈。

    “你當我不知道嗎？貫九極正盯著我們，哪怕我們攻勢稍弱的這半日，他已派來三撥催令兵，督促我加緊奮戰，不可墜了魔族聲威。”

    “可是，我們為何非要聽命於他？”

    “就因為他貫九極比你我加起來都強！難道還不夠嗎？”

    說到這，虛千夜將目光投向易星穀東側的那方軍勢，虛空魔族正在那邊加緊廝殺，一刻也未曾停歇。

    “他這老魔，不光對外人狠，對自己更狠！咱們四萬大軍死了三萬，他八年前起兵的十餘萬大軍，如今卻也隻剩下了三萬……他若拿這話堵我，你說我又該如何分解？”

    “這……”

    須發如赤的老魔督不由一滯，想了想，方才說道。

    “可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外人以為咱地底兵源廣闊，可是，又有多少是聽你的呢？這不足一萬的鐵杆嫡係再有個閃失，您還拿什麽號令地下的八百部族？五年前，我地底魔族已遵從祖先誓言合力出兵，如今早死傷累累，就算對他虛空魔族，也說得過去了！”

    “你我當然是這麽看，可貫九極麵前，你還能這麽說嗎？”

    “這……哼！說就說，我一條賤命死不足惜，若能救得我萬千地底魔族的性命，也沒什麽不敢的！”

    虛千夜也不阻攔，隻是苦澀一笑，“你見得到他嗎？”

    是啊……老魔督想到這點，很快又頹然了。

    如今虛空魔族同樣隻剩下了一位大魔督，便是那被朱玨斬掉一隻手的獨眼。

    而貫九極為了保留自己的神秘感，輕易不再露麵，內外通傳，都要經過那獨眼大魔督。而自己不過是一個附庸外臣，哪裏能夠覿麵？

    不過他還是有些不甘心，扭頭回身，再次一伏地。

    “昨日下麵傳來了新的消息，公主……偶不，是那魔女！數年前雖被我們打敗，但最近又死灰複燃，勾連了三個部族，以為先皇雪仇的名義起兵，一時倒也頗具聲勢。由於她血裔的關係，如今奉旨平叛的各部頭領都陽奉陰違，不動地方，虛耗著糧餉，卻在看著虛皇你的熱鬧，若再不做應變，對方成星火燎原之勢，那一切就遲了、太遲了……咳咳”

    老魔督顯然內傷不輕，竟咳出一絲鮮血。

    虛千夜卻如同沒看見一般。

    魔族這樣的重傷，也隻是稀鬆平常，他們崇拜強者，卻也視弱者的命如草芥——包括自己！

    “不然又怎麽樣呢，你也看到了，貫九極會讓我走嗎？如今我地底魔族已成騎虎難下之態。原以為東溟域四大家便是人族最後的勢力，鏟除了它，人族便再難聚集成團，可南溟域大派盡滅，如今仍有什麽抗魔盟，趁著我們此刻焦頭爛額，卻在後方逐一殲滅了我們沿線的駐軍，斷了我們的後路補給……而眼前這個易星穀，卻因為那不外絕塵陣心的關係，分外難啃。獄無天和貫九極雖都是嬰神境巔峰，但一旦靠近那易星穀三十裏內，便隻能發揮出嬰神境後期的實力，對那易家老鬼已無優勢，何況那獄無天和貫九極其實還彼此防範。這已幾乎成了一個死僵之棋！”

    老魔督耐心地聽著，依稀仿佛回到了從前……就像一兩千年前，那個教導皇子的將軍。

    沒錯，這老魔督便是當年虛千夜的老師！

    否則他也不會死心塌地地保著虛千夜，看著他謀害了先皇虛暝，討伐了公主虛朧月，卻還癡心不改，冥頑不靈地跟著他——他當年的學生。

    虛千夜是個什麽性情，他很清楚，他知道這個弟子、如今的“虛皇”，是一個極其自負的人，不然也不可能穩穩做了千年魔聖，如今又一朝成陛。

    可是，自負的人同樣思慮清明，前後計較，反而容易陷入猶豫不決之中，眼前的虛千夜就是最好的例子。

    於是老魔督眨著渾濁而透著血絲的雙目，斟酌話語道：

    “實在不行，我們可以……走啊！”

    “走？”

    “對！就是走！”

    老魔督忽然來了精神，從地上揚起了頭顱。

    “如今易家已是強弩之末，他貫九極同樣舍不得在此時此刻分心，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連夜打起戰鼓，遍插旌旗，佯裝尊令出兵，以此掩蓋我們撤兵的動靜，如此一來，豈不是神不知鬼不覺？”

    “這……”

    虛千夜低下了頭，似在思索。

    “好時好，可……若是貫九極滅掉易家，想及此事，惱羞成怒，和咱們秋後算賬呢？”

    “嗬嗬……”

    老魔督竟笑了。

    “我們如今能走，那時就走不得了嗎？地底和其廣大，咱們地主之利，蓄意和他這虛空魔皇玩捉迷藏，他還能和我們耗上幾年不成？何況，天下大勢，誰說得準，萬一虛空魔族和易家兩敗俱傷，萬一那貫九極見形勢危急，對我們的打壓也許就變成了拉攏，也說不定呢？”

    “隻是說不定嗎？”

    虛千夜還未下定決心。

    那老魔督急了，用力拍著胸口說道：

    “身為上位者，有選擇必然有錯誤。但若是身處不利而不做變通，便是隻能等死！退一萬步講，天下爭雄，誰又不是在賭博呢？那貫九極舍得賭，舍得拋棄根本，斷去歸路，做這爭霸絕路。我們難道就不能賭一賭嗎？就賭他虛空魔族和另一方的極地妖魔也決裂，和那易家兩敗俱傷！”

    “……”

    虛千夜揚起了眉毛，卻不說話，終於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