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必有一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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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夜宴,實際上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奢華,隻是在一座樸素的宅院中,擺著再平常不過的家常菜,不過這守汶也算了解唐鬼的脾性,在房屋院內點起不少明燭油燈,還有那壇土酒,也算深得人心。

    關於守汶和唐鬼的關係,唐冕多多少少能猜出來個大概,畢竟也曾來過這裏,不過倒是瞧不出這兩人的感情究竟如何,唐鬼不說話,守汶也隻是時不時替他夾兩筷子菜,兩人的沉默寡言,看起來實在教人摸不透。

    直到守汶起身去向族人交代事情,唐鬼才終於戀戀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眯眯地望著唐冕道:“不過是下棋,你們唐家人會,我未必就不能會。這是你們唐家的棄子,放在我手裏,用得正趁手。”

    不管何等高人,在這世上都做不到事無巨細精準無比,諸葛亮尚有街亭失手、陳倉受挫,以此看來,唐家人當初的手下留情,也不能算是過錯。

    而今看來,這恰好是此時唐鬼最得意之處——唐家自恃舍昂不過隻是個小小村寨,能出一個什月已經是百年罕見,斷然不可能再對唐家造成什麽威脅,故而放過了寨子中的其他人,但他們萬萬沒想到後輩之中還有個守汶暫時幫唐鬼掌管了大局——正如唐鬼所說,這是唐家的棄子,能將別人棄如敝履的東西變廢為寶,這是這場遊戲最讓唐鬼感到有趣的地方。

    盲丞早說過,這是唐鬼的命,行他人力所不及、心所不敢之事,恰是他一生所往。

    唐鬼和守汶有著同樣的血脈,自然也有著同樣的能力,唐鬼不能守在舍昂,卻有守汶在這裏幫他做他要做的事情,而從眼下的情況看來,守汶所為還讓唐鬼十分滿意。

    當初在唐鬼的協助之下,守汶將伢緬取而代之,破了村寨中“鬼師、族長二要職不可兼並一人之身”的規矩,成了自有舍昂這寨子以來,年紀最小的族長和鬼師。

    這兩個明顯讓守汶徹底翻了身,不但保護什嫆和他一起過上好日子,更有身份之便,讓他可以完成唐鬼當初留下的交代。

    唐鬼望著對麵的唐冕,好不掩蓋眼神之中的得意之色。

    然而,等待片刻,唐鬼卻發現唐冕並不接招,恰好相反,唐冕的表情雖然陰鬱,但也透著股子坦然。

    “其實,並非你所想……”

    唐冕隻是說了這麽半句,突然意識不妥,便又將後半句生生咽了回去,唐鬼欣喜,是覺得他勝了唐家一籌,可唐鬼卻不知,唐家並不是不能殺或是忘了殺這寨子中的人……

    那隻是唐鬼一意孤行的想法,然而其中的仇恨卻讓唐冕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想告訴唐鬼,唐家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冷血殘忍酷愛殺戮,隻是,罷了,什月是死在唐鬼麵前的,自己這單薄的解釋,毫無說服力。

    想到這裏,唐冕沒有理會唐鬼疑惑的神情,而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接著烈酒,吞掉自己無法開口的話,而後才幽幽地輕聲道:“我們……什麽時候去看看那個東西?”

    “你想見它,那得看它想不想見你。”

    唐鬼說完這話時,最後一杯酒已經被他喝光,恰逢守汶正從門外進來,對著唐鬼輕聲道:“房間已經備好,客人可以去休息了。”

    自始至終,守汶都沒有與唐冕對視過,他說完這話之後也是看向唐鬼,完全無視著唐冕充滿好奇的目光。

    “你去休息吧,”唐鬼對著唐冕比劃了一下,指了指守在門外的下人,“我和我這侄兒晚上有體己話要慢慢說。”

    床鋪柔軟,不是上海大飯店裏千篇一律毫無情感的嶄新,而是長年累月被雙手搓揉後特有的細膩,唐冕躺在這張床上,望著窗邊那盞搖曳的燈光,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這是個寧靜的夜晚,寧靜到值得讓唐冕為此感恩。

    一路旅途勞頓,可唐冕卻沒有分毫睡意,隻有一個龐大的黑影不時在唐冕的腦海之中閃過,準確來說,那其實是唐冕根本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但是這麽多年來它就是縈繞在唐冕心頭,令他僅隻是想想便激動不已。

    仍是懵懂之年的唐冕曾深深感慨,唐家,真是擅長玩弄人心的家族,那些存活百年的祖宗們口口聲聲說什麽是為了保唐家安寧,而它們比誰都清楚,想要它們自己的位置坐得安穩,關鍵的就是讓活著的唐家人鬥起來,隻要他們不停爭鬥,就會有人靠在祖宗們身邊尋求庇護,而讓他們爭鬥的方式,便是在人和人之間拉開差異。

    即便親兄弟,也不例外。

    而在唐冕和唐芒之間最大的差異,便是時常縈繞在唐冕夢境中的那道黑影——唐芒的伴生蠱。

    與身為族長的哥哥相比,唐冕不但沒有伴生蠱,甚至連看一眼唐芒伴生蠱的資格都沒有,他隻知道在當年唐家派出鎮斈司搜查舍昂山寨之後,唐芒將自己的伴生蠱留在了舍昂,且,因其自己放棄伴生蠱的事情,受到了長老們的嚴懲,那驚天動地的怒斥咆哮在整個唐家地下回蕩,據說,地上的城鎮因此受到損害,房屋接連倒塌數十座有餘,人們在地方誌上記載為地動。

    這一次,怕是終於要親眼得見了。

    當唐冕這樣想著的時候,一陣夜風襲來,窗邊的蠟燭搖曳著,火光化作一縷青煙,他放眼向窗外望去,整個院落中便僅剩對麵唐鬼所在那房裏的幾盞油燈。

    唐鬼和守汶的身影映在紙窗上,兩人一動不動,好似一座雕塑。

    唐冕知道唐鬼有太多不想讓自己聽到的話,盡管心中落寞,但也知道不便追問,他深吸了口氣,讓自己不去揣測唐鬼和守汶之間的秘密,而是將思緒轉移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時隔二十多年,唐冕仍記得當初唐芒第一次對自己提起什月時的情況,他說,剛剛遇到什月之後,身邊便發生了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這些異狀讓他堅信什月就是冥冥之中自己在尋找的人。

    唐冕不似唐芒,腦袋裏沒有那麽多風花雪月俠骨柔情,在他過於理性的眼中看來,什月身上一定有什麽不同之處,所以才會影響到唐芒的伴生蠱。

    而後,唐芒將他的伴生蠱留在舍昂山寨這一行為更加確定了唐冕的猜想。

    如今想要讓唐鬼恢複異稟之能,唐冕能想到唯一的線索,便是在那伴生蠱身上,至少,如若能找到唐芒的伴生蠱,總能幫得上唐鬼和唐芒。

    既然唐鬼信誓旦旦說他曾見過那伴生蠱,唐冕自然也就放下心來。

    柔軟的枕頭和搖擺不定的夜風讓唐冕的思緒漸漸模糊起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不斷墜落,下沉,漸漸與黑暗交融。

    而就在唐冕因安穩而漸漸放鬆時,在百裏之外,危險正趁著夜色向他和唐鬼奔襲而來。

    百裏之外,身著短打青衣的男子挑起鬥笠,仰頭看著天穹,片刻後,如夢囈般低聲呢喃。

    “東角、亢、氐;西畢、觜;南井、鬼;北女、危……”

    一邊說著,男子又低頭以手指點算一遍後,這才微微點頭,“嗯,都動起來吧。”

    這一處小山包上,除這三十出頭的男子和一名小童外,就隻有一棵早不知枯萎多少年的衰柳,然而隨著男子輕聲下令,小童卻看到大地隱隱有了動靜——在他視線可及之處,地麵上聳起半尺高的土包,好似田壟般迅速向前推進,四麵八方同時發動,就如大地蓬勃的血脈般。

    男子見小童看得呆愣,忍不住輕笑一聲。

    “這不算什麽,你還沒看到鎮斈司的絕活,隻不過……”男子深吸了口氣後,搖著頭長歎一聲,“到時候可要瞧仔細了,鎮斈司對付唐家族長,恐怕立族以來,百年間也就這麽一次。”

    小童回過神來,這才擦了口口水連連點頭,然而到了一半卻又搖頭,“可是,司領,咱們當真要動殺手?族長是唐家的族長,鎮斈司也是唐家的鎮斈司啊!”

    “這不是你我該考慮的問題,”男子的聲音陰沉幾分,“祖宗們有令,隻留族長唐芒一人性命,哪怕毀了他的伴生蠱,也必須將他帶回唐家。”

    小童聽到這話沉下了頭,他擺弄著自己的指頭,什麽手心手背都是肉,祖宗們看來可不這麽想,不管是族長死還是鎮斈司死,那團肉瘤看來都不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