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八章 醫病求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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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房間裏,齊孤鴻和金玢都一動不動,隻有那皮膚下麵密密麻麻的小點兒正在不停遊走。

    而金玢好像對此毫無察覺,仍在幽幽地說著,她是從那時候發現自己竟然不需要喘氣也能活著,而傷口也在逐漸自愈,隻是,身上的筋骨傷仍需要時間來愈合,在那幾天裏,金玢根本不能動,受盡了來往乞丐的踐踏,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做個活死人、做一具不死屍體的感覺。

    而後,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金玢發現自己這具身體已經不再是人的身體,她的傷痕可以自愈,就算是受到致命傷也能愈合,至於那些傷痕,在蛻皮的時候都能煥然一新不複存在。

    最大的變化則是在心理上,對世人來說非常重要的一些事情對金玢來說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她有了更多時間能夠思考人生、咀嚼痛苦,尤其是在每次蛻皮的時候。

    “也不能說習慣了,蛻皮的時候自然很痛,但是平時也很疼,每時每刻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其實完全不屬於自己,我也不知道哪一天這具身體會被什麽東西控製住,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不該做的事情,你可要原諒我。”

    金玢說著,自己也探頭看向自己的傷口,然而還不等她看清楚,齊孤鴻已經吹滅油燈,蓋住傷口。

    他不想讓金玢看,在聽了她那一番敘述後,齊孤鴻突然意識到這種真相對她來說太殘忍——

    沒有血,沒有肉,那些蠕動的小蟲一層一層密密麻麻遍布她的全身,當齊孤鴻掀開傷口的瞬間,他發現就是那些蟲子組成了金玢的皮膚……

    如果它們可以隨意組成任意樣子,那麽,這幅皮囊變了,金玢還算金玢麽?

    如果整個身體都是由這些小蟲組成,那麽,金玢還有什麽?大腦?意識?心?或者是那些虛無縹緲的思想?

    又或者……如果連她說的話、做出的意識,都是由蟲子控製的呢?

    當齊孤鴻這樣想著的時候,金玢仍在不停說著。

    “其實我也算習慣了,這樣也有這樣的好處,就說在上海的時候吧……”

    金玢突然提起羣玉坊一戰,說實話如果不是金玢提起來的話,齊孤鴻甚至想不起來金玢曾在那場戰役中出現過,“你也在?”

    金玢笑了,在那場戰鬥中,她知曉齊孤鴻所做的一切,但是齊孤鴻卻對她一無所知,因為當他在巷道中浴血奮戰的時候,其他四族的金寒池和葉君霖等人都在幫金玢隱瞞情況,以至於,本來金玢在當時被炮彈炸掉半張臉,那麽驚險刺激的場麵,唯獨齊孤鴻沒緣分看到。

    金玢打趣道:“你看我這張臉,要不了多久又能恢複,有利有弊吧。”

    齊孤鴻沒做聲,看到金玢的腳突然動了,她的腳反轉了一百八十度,膝蓋向上反折過去,齊孤鴻看到了這一切,金玢卻渾然不覺,好像那身體與她沒有任何關係了一樣。

    “這個和唐家……”齊孤鴻突然想到了唐鬼的胳膊,嘴唇一哆嗦,心底泛起陣陣惡寒,不管是金玢會變成唐鬼的樣子,還是唐鬼會變成金玢這德行,都是齊孤鴻所無法接受的。

    “你放心,唐家的情況雖然和我有些像,但也不一樣,我的更高級一點。”

    金玢告訴齊孤鴻,唐家的人雖然能斷尾再生,這一點返生蠱和唐家一樣,但不同的在於,返生蠱能讓人的年紀固定在某一時段,而唐家的人縱然能再生,卻也是要生老病死的,否則祖宗們大可以選擇用返生蠱一直活到現在,也不至於想那種詭異的辦法將腦袋移植到一起。

    而在金玢得意的聲音中,她也說清楚了,有利必然有弊,她剛剛說自己的返生蠱比唐家蠱更厲害的時候有多得意,她所受到的苦就有多痛。

    “你知道我為什麽從來不跟你們一起睡,其實連吃飯也很少,而這麽多年也沒什麽人見過我換衣裳……說來還挺麻煩,你爹都沒見過,跟個爺們兒過日子還要躲躲閃閃的……”

    金玢拿這事情當笑話說,齊孤鴻卻一點兒都笑不出來,她告訴齊孤鴻,她的身體會在每次蛻皮之前出現蟲子的特征,就比如身上長滿黑色的硬刺,或者手指黏在一起好像蟾蜍的腳蹼,而最麻煩的在於……就像齊孤鴻最擔心的一樣,她的生活習性有時候也會和蟲子一樣,喜歡黑,喜歡潮濕的地方,想吃小蟲子,或者……

    金玢沒有說得更仔細,但齊孤鴻已經能猜到,甚至於當金玢說這些話的時候,那些畫麵就在齊孤鴻的眼前浮現開來。

    外麵的天色黑了,齊孤鴻的雙眼也變得越發深邃,好像是一池深深的潭水,看不見底,金玢望著齊孤鴻,喃喃道:“你的眼睛,看起來可和你爹一點都不像,他的眼睛很亮,像晚上的星星那麽亮。”

    齊孤鴻沒有接話,他知道蒙在自己眼前的,是這些年來訴不盡的苦難,好像灰塵一樣,一層層地疊加覆蓋,縱然是想清澈無暇,卻也注定無法再明亮起來。

    “那你為什麽要這樣?”

    “怎樣?”

    “這樣……好麽?就是為了長生不老……如果長生不老是這麽痛苦的話……”

    “沒辦法,人沒得到的東西,總想試試看。”

    金玢沒辦法抱怨任何人,她不得不承認,當初雖然是金家人提出要給她下返生蠱,但她自己畢竟也答應了,而且是欣然答應,那畢竟是長生不老的誘惑,縱然明知道天上沒有白掉下來的餡餅,卻也總想要嚐一口試試。

    這話令齊孤鴻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一下點醒了他,也一下讓他失去了希望。

    在幾分鍾之前,齊孤鴻恨不得馬上起身出去將五族所有人召集過來,雖然明知道金玢不願意將自己的慘狀告訴旁人,可齊孤鴻控製不了,他認為自己有義務必須要讓他們知道所謂返生蠱究竟是多麽可怕多麽殘忍的東西。

    可金玢這話讓他恍然大悟,她說的沒錯兒,每個人都是凡夫俗子,就算他們知道金玢會受到這樣的痛苦,可如果那痛苦沒有真正降臨在他們身上之前,總會有人想要鋌而走險。

    除非……齊孤鴻想到這裏的時候深吸了口氣,堅定地站起身來,金玢問他要去做什麽,齊孤鴻沒有回答,他默默地收拾好藥箱背在身上。

    離開金玢宅子的路上,齊孤鴻想到齊秉醫以前給自己講過扁鵲的故事,扁鵲說自家的大哥二哥醫術遠高於他,而扁鵲之所以醫術最差名聲卻最響,則是因為,大哥能在病症尚未產生之前便將其救治得當,所以很多人根本沒有得知生病的機會,二哥能在病情初發時成功遏製,所以病人以為自己不過隻是小病小災,隻有醫術最差的扁鵲無法提前預知病症,隻能在病入膏肓時進行救治,反倒讓世人誤以為他才是醫術最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