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七章 終不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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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暫且將章杳、金寒池和葉君霖放在一邊,我們說說齊孤鴻,而在說他本人之前,還要說另外兩個正在等待他的人。
其中一個,是唐鬼,那三天裏,唐鬼的院子裏門窗緊閉,人人都知道這裏誕下了一個嬰兒,可卻連哭聲都未曾聽到,唐鬼沒有出門,他在等著齊孤鴻,曾經如雄獅般趾高氣昂無所畏懼的唐鬼現在好像一隻頹唐的喪家犬,他隻能跪坐在彌光的床前,在這永無止境的黑暗中,等著齊孤鴻為他帶來一抹光明。
另外一個,是中島菡子,她也在等待齊孤鴻,帶著她特殊的客人,以及她心裏那些暗不見光的秘密。
現在,我們去河邊。
齊孤鴻在河邊踟躕了一天一夜,卻沒有找到進入地下的路,黎明前的天一片黑蒙蒙的,就好像不會亮起來了一樣,齊孤鴻坐在河邊甚至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以及對於自己這具身軀的感知,他穿著濕噠噠的衣服,這期間他無數次下河,人到了深深的河底,幾乎摸遍了每一寸河床,卻沒有一個能讓他進入地下的缺口,他一次次爬上來,又一次次不甘心地沉入水底,衣服濕了吹幹,幹了又浸濕,身體早已經冰冷得毫無知覺……
不對,當齊孤鴻無意間摸到自己那濕噠噠的衣服時,他突然覺得有些詭異——“沒有知覺”並不是一個誇張的形容手法,而是現實!齊孤鴻知道那衣服冷得刺骨,可他自己本身卻一點兒都感覺不到涼意!
真的不冷,就好像……齊孤鴻摸著自己的皮膚,冰冷而黏膩,就好像……蛇。
在這朦朧的光線中,齊孤鴻的手指從自己的每一寸皮膚上滑過,他感覺這身體很陌生,昏暗的光線讓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是那麽不真實,好像完全不屬於自己,對於手指來說,他覺得自己在摸著另一個人,全然無從得知身體的主人到底是什麽感覺,而對於這身體來說,齊孤鴻覺得……他就是在摸一條蛇,一條冰冷的、滑膩的、陌生的蛇。
之前那些被他暫且放在腦後的恐慌再度襲來,如果自己是蛇呢?齊孤鴻無法再順著這個想法往下想,這是不合理且不可能的!首先這個命題就不現實,讓他怎麽繼續往下想?自己根本不可能……
當齊孤鴻的想法流轉到這裏時,天漸漸亮了起來,第一縷光穿過山影落在他的指尖,一個想法也如電光火石般在他的腦海中炸開。
有什麽不可能?人不可能成為蛇嗎?可是……齊孤鴻看著自己的身體,看著腳邊的石頭,看著那一汪清水,什麽是不可能的?蟲可以成為粉末,粉末可以煉成蠱,蠱可以成為蛇,如果將人和蛇細細拆分開來,不都是血和皮肉組成的嗎?這彼此之間又有什麽區別呢?又或者說,石頭可以組成山,也可以組成房子,本質都是一樣的,又或者是,水會變成雲霧,雲霧又會變成雨雪冰霜……
這天地萬物本來就是一樣的,齊孤鴻意識到自己必須對這一想法產生信心,如若不然,豈不是連蠱都不該相信?他暫且想不明白其中真正的原理,但他必須要承認這一真相,才能理清接下來的問題。
如果自己真的是蛇的話……當齊孤鴻試著相信這一想法時,他竟突然感到豁然開朗了,之前的恐懼和擔憂全部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興奮和狂喜,他想到唐鬼曾說自己能如遊龍般飛天遁地,所謂“遊龍”,是唐鬼眼中所見,但真正分析的話,自己當時應該是成了蠱蛇,那是不是說,隻要蠱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同樣能做到?
齊孤鴻望著那一汪清澈的河水,這下麵就藏著真相,但自己之前因為一直堅信自己是人而不知道該如何對這條河下手,但如果是蠱呢?自己如果是蠱的話,就應該能做到蠱可以做到的事情!
就在齊孤鴻想到這裏時,他的身體已經率先一步做出反應,說來奇怪,當他相信自己是蠱的時候,他的世界好像就突然不一樣了,似乎所有的規則都在那一刻突然改變,他的世界變成了蠱的世界,齊孤鴻覺得自己的身體也找到了蠱的本能,他一個猛子便紮入河中!
河仍舊是之前那條河,身體也仍舊是之前的身體,但齊孤鴻的想法已經改變了一切,他對河水不再有畏懼,不再擔憂自己的呼吸,河水不再成為他的阻礙,而好像是一個無比熟悉的世界——蠱對這河水有多熟悉,他就有多熟悉!
齊孤鴻的身體就好像水蛇一樣,毫無阻礙地一下紮進水底,而且不光是呼吸,齊孤鴻突然覺得自己的目力也有所改變,水下的一切看起來清晰無比,他能看到水底光滑的石頭和搖曳的水草,而那水底的寧靜也不再被他擾動,他的身體仿佛與這裏融為一體,甚至不用蹬腿劃水,身子隻是輕鬆地順著水流緩緩搖擺便能極速前進。
水下的世界一片安詳,齊孤鴻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角度端詳過水下的世界,可他卻不覺得陌生,身為“人”的時候,他會害怕水下的未知,害怕那些陌生的河溝和樹幹,但現在一切在他眼中都顯得美妙而奇特,齊孤鴻輕巧地一個轉身便鑽進了盤虯的根叢,那是河邊的樹林,樹根穿過地麵紮根在了水裏,縱橫交錯的根須盤錯成了一片複雜而又龐大的水下迷宮,他在那樹根之間穿梭盤轉,好像個嬉戲遊玩的孩子般,河水絲毫不會令他的眼睛感到幹澀,恰恰相反,如同放大鏡般令他的視線變得無比清晰。
齊孤鴻幾乎忘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這新奇的世界好像一塊磁石緊緊吸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直到他想起自己是來尋找通往地宮的路時,人這才恍然驚醒,立刻搖頭向樹叢外而去。
然而,就在齊孤鴻剛剛離開那樹叢的瞬間,一道白色的影子自他斜後方一閃而過,齊孤鴻猛地回過頭,隻見一串氣泡正在上升,齊孤鴻一愣,差點兒嗆水,人也瞬間變得慌亂起來,之前與這世界的種種和諧都就此停頓,齊孤鴻連灌了兩大口水,人立馬手忙腳亂地往上浮。
平靜的水麵被打破,齊孤鴻在水麵使勁兒撲騰,吸入空氣之後這才稍稍定了定神,他環顧四周,隻覺得刺眼的陽光讓他睜不開眼,太陽竟然已經升到了半空,這讓他驚訝不已,想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水下呆了多長時間。
他在岸邊休息了片刻後立馬再度翻身紮進水中,這一次不太順利,齊孤鴻很快感覺到胸腔的憋悶,從陽光的情況來看,他很確定自己之前是有能力在水裏呆很久的,他又紮下去試了幾次,仍舊很快便返上來,這次齊孤鴻幹脆脫掉了褂子,穿著一條底褲坐在水邊濕漉漉的大石頭上,他觀察著自己的身體。
哪裏不對?是時間問題嗎?莫非說因為自己上一次下去時是夜裏,所以現在不靈了?齊孤鴻搖搖頭,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身體竟然會被這麽膚淺的原因阻礙。
那麽……齊孤鴻觀察著自己的身體,說實話,如果不去刻意想象自己是蠱的話,這身體其實並沒有什麽異樣,那麽人和蠱之間到底有什麽區別呢?齊孤鴻突然覺得很奇怪,思緒被一個問題所緊緊纏繞住,一時間竟鬆不開了,他不停在想,人和蠱最大的區別是什麽?身體?不,按照之前的推測,身體不過隻是一些物質的聚合,就像人和動物,也同樣是骨骼血肉……
可是,齊孤鴻恍然大悟,人和動物之間最大的區別,隻在於思想,那麽蠱呢?蠱會有思想嗎?齊孤鴻反思著之前自己煉過的所有蠱,它們大部分行為都是受到煉蠱人的操控,但如果觀察諸如伴生蠱和鎮宅蠱之類,就知道蠱一定是有思想的,即便沒有被人類發現或者解讀,也是有的。
那麽蠱想要什麽?隻是聽從命令嗎?絕對不是。
齊孤鴻想到這裏,立馬衝上岸抓起自己的褂子從裏麵摸出一隻蠱瓶,他眼看著被自己擲下的蠱瓶變成無數碎片,又有蠱蛇從那碎片和飛塵中升騰而起,他一把攥住蠱蟲狠狠砸進水中……
蠱是什麽樣,他就是什麽樣,蠱怎麽做,他就怎麽做!
就在齊孤鴻三步跨上巨石縱深一躍紮進水底時,轟然水聲在他耳邊炸響,遮蓋住了不遠處的喊聲。
“不要!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