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八章 無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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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寒池知道唐鬼爬到那高台上去了,準確來說,從唐鬼爬上第一層的時候,金寒池就猜到了他想幹什麽——唐家斷尾再生的本事,金家又不是不知道,而且金寒池還替唐鬼琢磨過,當然了,當時的出發點不是為了幫唐鬼,他想,如果唐家人斷了胳膊腿兒還能長出來,就是不知道腦袋掉了會怎麽樣,不知道重新長出來個腦袋還算不算之前那個人……反正,金寒池那點兒先見之明算是和唐鬼不謀而合,所以在唐鬼爬上第一層石台的時候,金寒池就猜到了他想做什麽。
但是金寒池幫不上忙,他沒時間。
不是因為葉君霖,金寒池眼看著葉君霖為了護著身下的蠍子而被那隻赤蟄蠱灼得渾身是傷,背後的衣服都被燒爛了,白皙的皮膚紅腫得令人心疼。
隻是金寒池聞不到皮肉燒焦的味道,他也無法靠近葉君霖哪怕一寸,沒辦法,幫不了她,也幫不了自己,堂堂七尺男兒,此時甚至連身子都站不直——金寒池撲騰著四周,隨手可觸的,都是一股黏黏糊糊、膩膩歪歪的手感,好像一張巨網將自己兜在裏麵,可偏偏金寒池卻能看清周圍的情況,一切都那麽清楚,就好像近在眼前,唯獨就是看不見這把自己關在裏麵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莫非,這就是金家的鎮物?金寒池突然覺得這簡直是莫大的諷刺,在整個金家大宅上上下下,不管嫡係還是旁門,隻要留著金家的血,就有著金家特殊的癖好——對視覺享受有著莫大的迷戀,就像鴉片煙上癮似的,他們熱衷於花哨的服裝,包括門簾、床單,隻要是能繡花染色的布料都要在視覺上挖空心思;一桌菜最重要的不是香和味,而是色;他們熱衷看戲、看電影、看各種能看的。
總結起來一句話,但凡是眼睛裏能看到的,他們都要最好看的。
誰能想到,金家最厲害的鎮蠱,竟然是透明的?
金寒池是在回想被困的過程時,才意識到這是金家的鎮蠱,他記得自己當時是在幫著葉君霖,然後緊跟著,有什麽東西突然將自己腰間一卷,人一下就被團成了個團,起初還是橫著的,等他掙紮著撐開身子時,就發現自己已經在這一團軟乎乎的怪網……是胃囊裏了,思前想後,金寒池得出一個結論,他是被那鎮蠱給吞下肚了,此時那一陣陣的蠕動和耳邊傳來的蛙鳴就是鐵證。
金寒池不想被拉出來,雖說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但是被拉出來太不體麵,這是金寒池的底限。
如果有機會,金寒池還真想留著這蠱蟲好好琢磨一下它到底是怎麽被煉出來的,而且肯定還有別的特性,如果隻因為透明這一特性就被拿來當鎮物,金家未免欠考慮。可現在他沒時間想那麽多,擁擠而又滑膩的胃囊讓他煩躁不已,金寒池反手摸出匕首對著前麵透明的胃囊狠狠插下去,憑著手感來判斷,這一刀還沒有完全戳出去,這也能理解,畢竟光是一個胃囊就把自己裝起來了,想來必然是龐然大物,金寒池狠狠往下劃去,打算穿膛破肚,可還不等他的匕首拔出來,一股液體汩汩而出,金寒池突然覺得從膝蓋到小腿再到腳麵都是一陣灼痛,他下意識往下一看,袍子已經被燒透了,腿上的情況瞧不清,倒是能看到靴子被穿透,腳麵上泛著陣陣煙!
還不等金寒池定下神來,詹醜蠱已經疼得四處狂奔,金寒池一次次看到它猛地撞向那高台——這感覺很可怕,詹醜蠱是透明的,在金寒池眼中,就好像自己即將撞上高台,他甚至能看到掉落下來的石塊往自己身上砸下來,所幸都有那透明的詹醜蠱擋著,也所幸這恐懼衝淡了金寒池的疼痛。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得很快,金寒池本能地用胳膊將那創口堵住,也顧不上疼,使勁兒將身上的衣服扯下來去堵,可衣服也被燒穿,遠遠趕不上那蠱涎流淌的速度,金寒池覺得自己好像在一條破洞的船上,堵已經來不及了,他忍著疼,刀子不停向那傷口劃,剛剛長好的拇指被燒得白骨畢現,人疼急了,幹脆兩隻手往那創口裏掏,拽著、撕著、扯著,血肉留在那胃囊上,隨著胃囊的蠕動而起伏不定,直到金寒池的手終於穿破鎮蠱的身體,感覺到了外麵的空氣!
一隻手攥住金寒池,他瞧不見外麵的情況,隻知道自己整個人在被拚命地往外拽著,臉上的劇痛讓金寒池心頭一緊,看來這身子是保不住了!半個身子都被拽出來的時候,金寒池使勁兒蹬腿,人這就從裏麵鑽出來,他倒在地上疼得隻能喘粗氣,看到自己兩隻手已經成了白骨,膝蓋、兩隻腳,還有……肚子上所幸有金絲軟甲兜著,還不至於肚囊淌出一地。
這幅皮囊……金寒池想笑,如果早知道到頭來會是這樣,頭些年也不用為它這麽費心,說真的,前兩年時開始,金寒池還因為眼角的桃花紋有點兒著急,偷偷去買了雪花膏回來,人啊,都知道這身體死後要埋進土裏、爛進泥裏、吃進蟲肚子裏,隻是沒到那一天之前,誰都不願意放棄掙紮,總希望自己能長生不老,為這臭皮囊費盡心思。
不等金寒池釋然,身邊的彌光慘叫一聲,人已經翻滾著撞在金寒池身上,原來剛才是她將自己從裏麵拽出來的,金寒池抬眼望向高台,已經看不到唐鬼,隻是不管他能不能看到自己,金寒池也知道最後的道義。
或者說,是最後的人性。
到了這一刻,在這些蠱蟲麵前,人已經不再是人,不再有名字,他們都是獵物,都是刀俎下的肉,不再有名字,也不再有身份、地位、關係,金寒池的腦袋裏就隻有一個想法,他可以死,但不能讓別人為他死,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這一片空白的大腦也再容不下別的。
金寒池搶過那一灘破破爛爛的衣裳,蠱瓶早已經碎了,蠱蟲四散,在金寒池的指揮之下,蠱蟲先是原地打轉,很快便聞到那鎮蠱的氣味,緊跟著,或大或小、顏色各異、能力不同的蠱蟲向著同一處虛空而去,它們在半空中撕咬,或者被甩飛,然後又重新撲上去,金寒池沒有停下,從地上撿起匕首直奔那虛空而去,他人還沒到近前,突然覺得腰間一緊,順手摸到一把滑膩,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麽,揮著匕首對著那麻繩般的舌頭砍了下去!
舌頭落在地上的瞬間,頓時顯出粉色的真身,金寒池心中狂喜,簡直要感謝他們金家沒有煉出唐家那種斷尾再生的怪物,他立馬掉頭撲過去,人還沒找準方向,龐大的爪子已經從天而降將他踩在地上,金寒池手中的匕首卡在骨頭裏拔不出來,隻聽到胸前的骨頭發出脆響!
正當這時,又一個龐然大物從天而降,正壓在那虛空之上,金寒池的肋骨齊刷刷斷了幾截兒,但也幸虧如此,那透明的鎮蠱被撞開!
金寒池一個順勢翻身起來,就看到一隻蜈蚣正在和一條青龍纏鬥在一處,而那蜈蚣的身下……
不是腿,密密麻麻,全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