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四章 愛亦有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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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孤鴻進門看到的第一個人,是金玢。
見到她其實也不算意外,這一路上齊孤鴻一直在醞釀著要對她說些什麽。
“返生蠱我給你找到了,拿走吧,然後趕緊走,最好再也不要見麵……”
齊孤鴻在賭氣,前半部分,是為了那些在這場戰役中所有或死或傷的人,後半部分,是因為他和金玢之間的關係,齊孤鴻想,如果不是因為她要讓自己找返生蠱,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對她來說還有利用價值的話,自己可能根本沒有機會見到這位“母親”,既然她對自己本來就沒有什麽母子間本該有的眷戀,那就再見好了,不管這話是否會讓她難過,反正自己也痛苦了半輩子,就算是報應,這種難過也是她所應得的。
齊孤鴻知道這種情緒很幼稚,像小孩子的賭氣,無所謂,最後一次對她使性子撒嬌,不算過分。
但是,金玢的表情反倒先讓齊孤鴻難過到啞然,尤其是……頂在她太陽穴上那黑黝黝的槍口,讓齊孤鴻差點兒瘋了一樣地撲上去,那是本能,擔憂和緊張的本能,哪怕明知道金玢根本不會死,可卻還是會因她而渾身緊繃失去理智。
沒錯兒,這就是齊孤鴻進門看到的第一幕——
齊家偌大的院落裏,正中央孤零零地擺著一把太師椅,金玢就坐在那把椅子上,而幾十個人站在她身側,除了站在旁邊用槍指著她的高杉介外,至少還有十幾把槍口都對準了金玢。
而金玢的臉上沒有恐慌,她望著齊孤鴻的眼睛竟然還彎彎地帶著笑意,那其中有無奈、有憂傷,還有歉疚,所有的情緒都與齊孤鴻有關,唯獨沒有考慮到她自己的死活。
齊孤鴻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他靜靜地望著金玢,生與死的界限就擺在他們眼前,被那十幾把槍口隔離開來,高杉介這是下定了決心,不肯給齊孤鴻任何抗拒的機會。
“我等了很久,”高杉介的手中握著槍口,握著輸贏和生死,自然也握著話語權,他反倒像是這座宅子的主人,正在迎接賓客一般,淡然而又沉穩地望著齊孤鴻,“恭喜你們。”
齊孤鴻他們雖然什麽都沒說,但很顯然,高杉介知道他們已經拿到了被封印在地下的蠱術。
既然高杉介的目的已經如此明顯,齊孤鴻也不打算再用裝傻充愣這種低級的方式斡旋。
“不客氣,東西我們確實已經拿到了,隻是,你拿什麽來跟我換?就憑她嗎?你知道她怎麽才會死嗎?”齊孤鴻望著高杉介,冷笑一聲道:“我不知道她怎麽才會死,反正我知道光憑這種槍是沒用的,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要不讓我們一起試試?”
金玢聞言第一個笑出聲來,真不愧是流著她的血脈,看樣子雖然自己從小就沒有教育過齊孤鴻,但是某些特性還是通過血液遺傳給了他,就比如這種無恥的狡黠。
高杉介沒有馬上回答齊孤鴻,他盯著他看了很久。
這種感覺,讓齊孤鴻覺得很奇妙。
齊孤鴻突然覺得自己和高杉介很親切——與蟲子相比,他們同樣是長著兩隻胳膊兩隻眼睛兩條腿有十根手指的人類;從人種上來講,他們與白皮膚黃頭發的白種人不一樣,他們同是黃皮膚黑眼睛的黃種人;又從地域和文明上來說,同為黃種人的中國人和日本人,當然要比同為黃種人的印第安人更親近一點,文明和生活習慣也更相似,比如喝茶、比如用筷子……
人類的認知,往往來源於很多的局限,尤其又跟個人的經曆和眼界有關,比如那些一輩子沒離開過千古鎮的人,他們人生中最大的仇恨和矛盾,基本上就局限於誰占了誰家的田地、誰踩死了誰家的禾苗;一輩子沒有離開過中國的人,自然會對外來的侵略者產生仇恨,將那些和自己有著不同國籍、不同膚色的人視作仇敵;可如果再上升一點呢?像齊孤鴻,當他離開過千古鎮、離開過中國,又離開過人類這個小圈子後,那些曾經的仇恨,一下都已經不足以被稱之為仇恨,甚至當他此時望著對麵的高杉介時,隻是覺得親切。
既然大家還都是人,那又有什麽深仇大恨是不能寬恕的呢……
齊孤鴻的表情似乎讓高杉介感到很困惑,他本來是在居高臨下地審視齊孤鴻,但卻被他那笑眯眯的表情看得一腔茫然。
“你不恨我?”
“為什麽要恨你?”齊孤鴻想告訴高杉介,如果他也像自己一樣經曆過那麽多事情後,就會忘記仇恨到底是什麽東西、到底從何而來、又存放在什麽地方,就像一個腰纏萬貫的人不會重視一塊銅板一樣,當人經曆過大風大浪大愛大恨後,那些曾經以為會讓人開心死、難過死的情緒,也會變得不值一提。
隻不過,這種感悟,若非是親身經曆過的人,就怎麽都不會懂,就像高杉介,他還是對自己的仇恨非常堅定,“但是我恨你,你越是這樣平靜,我就越恨你,你越是這樣……好像什麽都不會讓你難過的樣子,我就越想讓你嚐嚐痛苦的滋味!”
高杉介話音未落,隻見他抬起手來,因為一隻手握著槍,所以擊掌的聲音並不很響亮,但在這聲響過後,四麵八方都響起了應和的腳步聲,隻見一群日本人從大宅四麵八方而來,分別由兩三人一組抬著一個人,然後,就好像是提前排練過隊形一樣,他們齊刷刷地將手中抬著的人依次碼好,生怕齊孤鴻看不清似的,整齊地碼在齊孤鴻麵前的空地上。
這些人裏……有衷衡和七樹這種從小看著齊孤鴻長大的齊家元老,也有阿夭和吉祥這種和齊孤鴻一同長大的兄弟夥伴,還有合子那些初入蠱門不久、作為齊家新一代力量的普通孩子……
齊孤鴻的視線突然就模糊了,整個天地都變成了一片氤氳,在那片朦朧之中的,是齊孤鴻的“齊家”,他曾經想過,齊家是什麽時候重建的?好像也是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所發生的事情,“齊家”從來就不隻是一個幹巴巴的名號,它是熱騰騰的、有血有肉的,是由他在這裏看到的每一個人拚湊在一起組成的,雖然單獨拎出來每個都看起來很不起眼,但他們就意味著齊家,是他們的出現,讓“齊家”這兩個字對齊孤鴻來說有了不同尋常的意義。
可他們現在躺在這裏,已經失去了體溫,日本人也退下了,絲毫不擔心齊孤鴻或者這些人會做些什麽。
他們不會再起來了。
“我知道你會這麽說,”高杉介的臉還是那麽嚴肅,但聲音中透著得意,“可是你能一輩子不用蠱術嗎?就算你不在乎汝屠,那他們呢?你難道連他們都不想救嗎?”
高杉介一臉的坦蕩蕩,他從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會被稱之為無恥或者卑鄙,反正,他就隻是想要複活汝屠,並不在意達成這一目的的手段有多卑劣,哪怕是犧牲掉再多的無辜性命,隻要能逼齊孤鴻出手,他都在所不惜。
哪怕……
正當高杉介這樣想著的時候,齊孤鴻已經衝到他的麵前——齊孤鴻的身形平穩,他是像蛇一樣“遊走”過來的,眨眼之間人不光到了高杉介的麵前,腰際以下的蛇尾也已經纏住了高杉介,就像一隻巨蟒一樣,高杉介還沒來得及感覺到疼,就已經聽到了骨頭被捏碎的聲音。
“無所謂!”高杉介大叫一聲,身體和內心的痛苦都在這一刻揮發出來,他望著齊孤鴻,突然有些喪心病狂似的大笑起來,“哪怕你要我死!反正我知道,隻要你能複活他們,你就能複活汝屠!哪怕我不能活著看到她回來!我不在乎!隻要她能活著,什麽我都不在乎!齊孤鴻你看到了嗎?這就是我!這就是我高杉介對她的愛!她會明白的!我和你不一樣,我的愛就是犧牲我自己的性命,也要讓她活著!”
“你想多了!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會用返生蠱讓她活過來!而這,”齊孤鴻瞪大了眼睛,雙眼就像毒蛇一般死死盯著高杉介,一字一頓道:“就是我對她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