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半年來，夏雨行一直都在對付七封印，特行界也時常會談及千年之前的事。

    但現在鎮元子一開口就是一千五百多年，時空的跨越一下子更遙遠了，也是讓人倍感唏噓。

    當年在九華，老道我勉強也有了點高手的名聲，修為還算過得去。”鎮元子秉性老實，他說自己是高手，那就真的是高手了。

    但一千多年前，那是怎樣一個時代，人們通常以四個字形容——高手如雲。

    所以，高手之中，也是分了好些層次的。

    像我和碧淵這種層次的，跟那些真正的強者相比，其實要差得很遠！”鎮元子繼續說道，“而現在這塊地方，你們叫南大麥基，當時我們確實稱之為外蠻，也是罕有修士駐足，普通土著，都很少見的。”

    心中默默感慨九華過去的鼎盛，夏雨行稍作猜測道，“那麽當時，您就是為了降伏碧淵，才追著他到這兒的？”

    他們翡翠宮，走的就是妖靈、巫木、屍腐的路子，最重要的是，碧淵的修為與水邪也大有關係，所以他會往海外逃竄。”鎮元子抬起粗大的石頭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那個時候，我仗著修為比他高出一大截，便也沒多猶豫！”

    嗯。”夏雨行微微頷首，噬靈蟲、紅倀飛、藤傀、木梟、屍怪、蜥蛇，還有‘水嶼千葵’，所有這些事物，都是那翡翠宮邪修道法的表征。

    想不到，漂洋過海之後，我的消耗太大，也沒能重傷他……踏上這片大地的時候，已經沒什麽優勢了！”鎮元子搖了搖頭，頗有自嘲之意，“我原本打算的，可不隻是降伏他，公子，這妖道的所作所為你也看見了！”

    晚輩姓夏，叫夏雨行！”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未曾自報家門，讓一個歲逾千年的先人一直喊自己公子，夏雨行真的有點不習慣了。而鎮元子是什麽想法，他也能理解，“前輩您是想誅滅那妖道吧！？”

    公子明鑒，隻可惜，老道士力有未逮……”鎮元子還是沒改口過來。

    這也難怪，夏雨行豐神如玉、俊美無雙，是個人見了，都叫公子，哪怕是石頭人。

    何況，他剛剛隻身逼退碧淵老妖，同時還能擺平走火入魔的自己，鎮元子如此稱呼他，也是一種出於對強者的尊重。

    這麽多年來，你們都不顯於世……莫非，前輩你封印了他！”夏雨行也不再計較稱呼的問題，倒是突然想到了這種可能。

    老道本想用自己的生命將其徹底封住，然後……大家耗命！”鎮元子苦笑一聲，“沒想到，他和我一樣，兩個人都是這麽又臭又硬又能活！”

    水木之生機，金石之亙古，你們確實都挺長久的……”夏雨行忍不住咧了咧嘴。

    公子您也看出我石中帶金了，若非如此，以老道當時的狀態，也鎮不住那妖孽！”鎮元子嘿然一笑，又頗為感慨，“誰知道，才過了五百多年，黎元星就發生巨變了！不但使我的封印有闕，還差點覆滅了整個修行界。”

    聽他的意思，藏天獸落入黎元星的那一劫，對此處影響應該很小，最多也就是略有波及，否則的話，碧淵妖道也不至於現在才出世。而說起封印，夏雨行腦中突然閃過一些影象資料，“據說雨林裏有些奇怪的塔形建築，用的石材非常特別，那是否就是前輩您用來封印碧淵的陣基！”

    我明白公子的意思，那確實是老道所為，但過往的凡俗之士看到的，隻是最外層的一些棄陣！”鎮元子知道他想問什麽，隨即敲打了幾記自己的胸膛，發出厚重的金石之鳴，“真正起作用的……此刻都在這兒呢！”

    噝！”夏雨行恍然大悟，同時也想起了師尊所說的，“附石成精！？”

    沒錯，附石成精！”鎮元子此刻雖為石身，但卻驀的讓人感覺……他麵色悲涼，“老道士玩了半輩子石頭，最後自己，也變成了石頭，這就是宿命！”

    您還不是為了匡正道，扶義氣！”夏雨行可以想見，一千五百多年的時間，無論是化入封印的鎮元子，還是被封入印的碧淵老妖，肉身必然皆已腐朽。

    哎……可我就是石頭腦子，不知不覺間，竟然被他反封印了，還不自知！”

    鎮元子這悵然一歎，著實引得夏雨行眉心一跳，“反封印！？”

    公子知道這片大地現在的模樣吧，雨林密布，水係縱橫！”鎮元子仰頭斜望著天空，“千年之前，這裏可不是這樣的！”

    莫非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夏雨行不斷回想著這兩天來‘沿途的風景’。

    嗯，他應該是那時候就開始布局了，水邪巫木之力透出封印，用了將近千年的時間，把這裏化作了他的地盤！”說實在的，讓鎮元子去記，也記不太準確了，起初時，那種轉變是微不可察的。

    潛移默化的力量的確防不勝防……”夏雨行心中暗驚，原來整片雨林的成形都和碧淵有關。

    十年前，他有了足夠的把握，就反過來用陣將我封住，自己脫困出去，卻也始終不敢現世！”鎮元子接著說道，“以前覺得自己命太硬，後來又覺得一千五百年太長，即使對於我們來說，也太長了，靈魂力量都被削弱地很虛！”

    世間靈氣變得稀薄，不再像以前那樣適合修煉，出去之後，又怕遇見別的高手，徒然送命，所以他雖然破封，卻還是待在陣中，隱匿，恢複，哦對了，還有附妖化形！對不對。”夏雨行基本上明白了，為什麽南大麥基的居民還有特行者們，甚至道盟九子來到這裏都無法勘出異狀。

    那是修煉盛世的高手所布的法陣，又無史料記載，還有人在陣中主持，憑當世的微末殘法，是勘不破的。

    公子果然知道那妖孽已經不是人了，我也不是了！”鎮元子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他跟水嶼千葵融合到了一起，我也一樣，將靈魂注入了自己的本命法寶——無相石！”

    說著，他便集中意念，緩緩打開了胸膛，同時，流遍周身的金石之氣逐漸收攏，全部匯聚到了胸膈之處，“公子，我放開靈魂，你可以種下禁製，老道鑄就大錯，已是帶罪之身……”

    前輩何須如此，我若這麽做，與那妖道又有何異……”夏雨行暗道幸好我現在是第二人格狀態，不然碰到這種情況，還真的要慌。

    但話雖說得漂亮，自己心中卻被磕磣了一下，因為對秋棠、梔槿和天香她們開過紫尊天目，差不多也能起到類似禁製的作用。

    有的時候……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感受到他決然的態度，鎮元子又緩緩合上了胸腔，金石之氣也重又流遍全身。

    不過夏雨行能看出，中央那一點，氣息還是格外濃烈的，那就是無相石的本體，也是老道士靈魂所附之處。

    發散出去那些金石之氣，嚴格來說，也是無相石的一部分。

    這塊石頭雖然不像心魔、鬼靈那樣真的無形無相，卻亦有自身的變化無方之道，故名‘無相石’。

    鎮元子接著敘述之後的事情，其實，夏雨行基本上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七封印接連破碎，全球風雲激蕩，氣象大變，已韜光養晦十年的碧淵出世，大肆掠奪生靈。

    雨林麵積之所以會擴張得這麽快，就是他的傑作，這片土地上根本沒有他的一合之敵，無須再小心翼翼。

    鎮元子為破陣而出，無奈附石成精，但終究是慢了一拍，修為下降，不複從前，已然不是妖道的對手。

    而他們這些千年前的高手，想要迅速了解如今的世界，都會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很快兩人都知道了現狀，妖道更是早一步確認情況，於是修煉得更加瘋狂，修煉的資源，自然是人了。

    碧淵也不是沒想過早點將石頭人除了，但開始時兩人的差距還要更小一些，鎮元子畢竟底蘊更深厚。

    他最希望的就是這石精別再來幹擾，如果真的鬥起來，殺敵一千，要自損八百的。

    千年前留著的命，到千年後還要拚，兩人肉身都已經沒了，難道還要將靈魂拚得支離破碎，何必呢。

    為此，碧淵甚至還勸過鎮元子，想要聯手稱霸，對付海上的那個東西。

    畢竟資源有限，那東西一直在跟他搶奪生靈，似乎也不是吃素的。

    這硬石頭哪裏會肯，可是眼見妖道越來越強大，隻怕自己殞落之後，世間真要生靈塗炭，不若犧牲這蠻夷之地，免得來日殃及九華，便也開始掠奪，但不是為了合作。

    此處，他是有私心的，也有故老遺留的歧視，越殺越眼紅，良心卻也在日夜遭受遣責，每天都會有無數次天人交戰，終於難以自持，走火入魔。

    所以我相信，大錯雖已鑄成，但前輩一直心存大義，日後必定不會重蹈覆轍！”夏雨行起身向坑洞之外飛去。

    老道雖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但今後，也願為公子左膀右臂，護佑這個時代的生靈，以彌先前之過！”鎮元子一個縱躍，也跟著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