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靈行，與以往都不一樣。

    這點，從一開始夏雨行就體會到了。

    或者說，他都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就已經開始了。

    以前每次靈行，眼前一黑之後，接著就會有場景切換，但這次不一樣，眼前一黑之後，沒有了場景的切換。

    準確來講，已經到了另一個地方，但他卻看不見，也聽不見。

    並非五感失聰，而是傷痛來得太強烈，淹沒了感觀，而且這裏確實也沒有顏色。

    沒有紅橙黃綠青藍紫，沒有黑白，隻有一團混沌，卻又不是混沌。

    聽到他疑惑的心聲，容音就跟他說了，這裏不是‘混沌’，這裏是‘太殤’。

    從感觀上來講，因為沒有任何光明，劇烈地疼痛使得眼前一片晦暗，所以這裏應該算是黑色的。

    永遠的黑暗，仿佛永恒的長夜，無論是肉.體上，還是精神上，皆是如此。

    雖然師尊很早以前就強調過，這裏會很危險，可夏雨行還是沒能做好準備。

    其實，他哪怕做了準備也沒有用的，一瞬間的痛楚襲來，全方位占領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這次的曆練就已經開始了。

    有一種說法，痛是生命之始，是力量之源，這個地方，最能激發出人的潛力了。”容音的話語在夏雨行心中響起，顯得那麽嚴肅、空曠，而又神秘。

    這種時候，他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但還是很想知道，這裏究竟是哪兒。

    太殤，我們稱之為‘太殤永夜界’，來到這裏，就是掉進了痛苦的深淵，永恒的黑夜，痛，自成一界！”說完這些，容音便不再過多地言語了。

    她似乎也已悄然離去，隻留夏雨行一人，墜入這痛苦的深淵，永恒的黑夜。

    沒有四方上下，沒有前後左右，沒有受到任何生物的攻擊，夏雨行現在滿腦子隻剩下一句話，容音最後說的那句話，“痛，自成一界！”

    侵占知覺的，隻有疼痛！

    從十指尖端和十趾尖端遞沿，匯聚，集中，加速，直插心髒；從腳底掌心胝骨尾椎貫通而上，直衝頭頂；從眼耳口鼻五官七竅透入彌漫傳遞全身，夏雨行感覺自己的冷汗尚未流出來，就已經蒸幹了。

    他想反抗卻不知該如何反抗，想要抵擋卻不知該怎樣抵擋。

    因為本來就沒有敵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受到襲擊。

    痛感持續了一會兒，竟然慢慢有些適應了，至少，從一開始夏雨行就知道，這種痛，痛不死他，哪怕他已經因此無法言語。

    神經麻木過後剛有一點新的觸動，立刻又陷入新一輪的痛苦，但他好歹生出了念頭，想嚐試著改變。

    可指掌間‘清淨蓮華印’的光芒剛剛亮起，心中還在默念著‘大地回春術’的咒文，突然就被當頭喝止了，“不可以！”

    夏雨行感受到痛苦減輕，雖然隻有極其微弱的一點點，但他的身體還是敏銳地覺察覺到，“痛”的傳遞因為佛光的顯現，稍稍緩釋了。

    師尊說的話從來不會有錯，他馬上中斷了施法，停止給自己套狀態。

    你現在隻是遊離在‘太殤’的邊緣，這點痛，習慣就好，並非完全無法忍受吧。”容音心中自有分寸。

    是，師尊！”雖然痛感一直在持續，不斷耗損著他的精力和心神，但夏雨行此刻已經能作出簡單的應答了。

    眼能視，耳能聞，五光十色，五音七律，不是因為人有眼睛，有耳朵，它們才存在的。

    是因為它們本來就存在，生命才得以辨察，酸甜苦辣香臭腥衝，也一樣。

    痛，也一樣。

    隻是痛之為物，最為強大，它是症結的顯化，破裂的延伸，新生的契機，催毀的象征，你……懂了嗎？”

    容音說得有點玄，又有點快。

    但夏雨行此刻竟出奇地明了，“懂了。”

    很好，身臨其境的痛，最為深刻。”容音稍微顯化出一重殘影，點撥了一下，“你可以往那兒移過去。”

    雖然沒有很明確的方向，但師徒二人心靈交流互通，夏雨行知道容音指的是哪裏，左邊側身移動了幾步。

    每走一步，都有阻力，但阻力不算大，他甚至感到有些輕鬆，就像是一個人從深水裏浮上來，越到水麵，壓強越小。

    這個時候，就連全身的痛覺，也在緩緩地減褪。

    師尊，我可以的，那種痛苦，我耐得住！”夏雨行說話也利索起來，並且他感覺到剛才那陣‘切膚之痛，絞割之痛，刺穿之刺，粉碎之痛，撕扯之痛……’種種痛苦過後帶來的好處。

    疼痛刺激著他的身體，每一個位置承受著，都開始抵抗，開始生發力量，一種原始的，掙脫的力量。

    很淺薄很微弱，卻實實在在地出現了，此時痛楚減少，夏雨行的負擔輕鬆了一些，感觀也有了閑暇，有了對外界多一點的映照。

    不要再動了，感覺到變化了嗎？”容音突然問道。

    嗯！”夏雨行應聲，他感受到的變化，其實比較多，不止是自己身上的。

    我們處於邊緣地帶，再走，界力就不穩了。”容音指尖輕點，夏雨行看得更加清楚了一些，前方的景象。

    當然，實際上還是一團模糊的，隻是遠處好像在波動，‘痛’，在波動，好像池子裏的水，開了個口子，源源不斷地在流出去。

    邊界……”夏雨行馬上就意識到了這兩個字的含義，“邊界的另一邊，是什麽地方？”

    是地獄。”

    容音說得輕描淡寫，夏雨行卻聽得頭皮發麻，“地獄！”

    哼，沒什麽可怕的。”容音笑了笑，“你覺得這裏，不像地獄嗎？你試著往回再走兩步，這樣走！”

    剛剛走過，方向就已經亂了，對夏雨行來說方向亂了，因為‘太殤’之中，本就沒有方向。

    或者說以夏雨行的實力，還不足以在這個地方找到方向。

    但容音可以，雖然隻是一縷分身，她的境界也不是這個小徒兒現在能理解的。

    循著指引，夏雨行嚐試著走回去，每走一步，疼痛便襲來得更加猛烈。

    理智告訴他這點程度並未達到初入‘太殤’時的疼痛，但體感上卻要比剛才更加強烈一些。

    這時，容音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邊界的另外一側，你上次煉製‘古月鏡’的時候看到過。”

    我看到過……地獄，太陰！”夏雨行瞬間想了起來，師尊曾經說過，這一次靈行的地方，會跟‘太陰冥月界’有點關係。

    太陰冥月界很大。”容音又輕輕地點了一句。

    夏雨行痛苦之中繼續移動著，走回到了剛才那個地方，他適應得很快，“人死之後，魂歸太陰，那麽……太陰跟地獄的關係……？”

    太陰跟地獄的關係呼之欲出，容音剛剛那句‘太陰冥月界很大’差不多就已經點明了，“地獄從屬於太陰。”

    夏雨行這時自己摸索起來，哪邊阻力大，他就往哪邊移動，就好像潛水的時候，越往深處，水壓就越強，身體承受的痛苦自然會越多。

    每移動一格都很困難，哪怕是現在這麽慢，他都會覺得自己有爆體而亡的危險，但夏雨行還是一點一點挪了過去。

    他不想用說話的方式來分散注意力，他想要好好地體會那種痛苦，‘痛’本身，就是一種力量，強大的力量，師尊剛剛的教誨一直在腦中回響著呢。

    不過，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今天容音好像也不煩他，總歸可以順勢問一問，“太殤這裏……痛！是不是因為地獄……地獄的影響。”

    嗬，凡夫俗子啊……”容音沒有過多的嘲弄，她還是比較欣賞這個傻徒兒承受痛苦的能力的，鄙夷之容一露便收，“在人的心中，地獄通常都是最可怕的存在，但真的是這樣嗎？”

    難道！……”夏雨行一手捉摸過去，繼續探索著永夜的太殤。

    沒錯，跟你原先理解的正好相反，是太殤之力，在影響著地獄！”容音接著補充道，“太殤之力影響著整個天常。”

    我明白了，就像‘紫域’，紫域雷霆界，那裏的雷，天劫降臨到別的界，都是跟紫域有關的，打雷是不是也一樣，還有下雨，火焰，碧域，赤域……”因為持續受到疼痛的折磨，所以夏雨行的表達非常淩亂。

    不過容音心中本就有譜，所以還是很滿意地點了點頭，“大致就是如此，每一界都在相互影響，都發揮著各自的職能和作用。”

    還有！”她突然又強調，“在這裏你隻需承受，不要運功抵抗，不要發出多餘的波動！”

    徒兒明白，那樣我曆練的效果就要打折扣了……哦呃……”夏雨行說著喉嚨裏發出沉悶的低吼，剛剛他感受到了整條脊柱被人捏碎的劇痛。

    於此，容音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但接下來那句話卻讓夏雨行炸了，“越往裏走，越有可能引來一些……特別的東西，它們會攻擊你的，真正把你拖入痛苦的深淵。”

    啊？！啊！！！”夏雨行先是驚出一身冷汗，接著又痛呼出聲，剛剛心神的震動使他不慎往前衝了一步，腳上的一根大筋炸裂了，痛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