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早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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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西是個小縣城,模版跟汾陽一樣,窄而髒亂的街道,偶爾可見的高樓。充其量就是城邊多了條河,還有滿山的栗子樹,若是夏天,倒還有那麽點山清水秀的意思。
潘家口水庫還是那麽懶懶軟軟的,黏糊在灰茫茫的山頭中間。它是華北電網最大的蓄能發電站,白天放水,晚上再抽回去,不停的抽,放,抽,放……水位波動太大,不易結冰,也是北方最大的不凍湖。
褚青正躺床上嗑栗子,正經的遷西大板栗,外皮跟打了蠟似的泛光。用指甲在中間劃開一道印,再一掰,殼分兩瓣,露出米黃米黃的栗子肉。
他身上就穿著毛衣毛褲,一點都不冷。劇組把這賓館直接包了,賓館有自己的小鍋爐,燒得那暖氣洗條褲衩擱上,第二天早準保幹得透透的。
今兒早上沒戲,不是薑聞發善心,而是道具組因為一個物件跑了半個縣城都沒找著,老薑一怒之下,親自去跑剩下那一半縣城。
這貨拍戲忒慢,靈感太多,隨心所欲的改台詞,改鏡頭,改體位,除了他自個能整明白,別人一直都迷迷瞪瞪的。一場戲,他可以想出幾種拍法和演法,都會試試,然後從一堆不滿意當中挑出更不滿意的,全部推翻,重新再來。
“擦擦擦!”
門外似有鞋底拖著地走動的聲響。
褚青一聽這聲,趕緊下床跑過去開門,正看著陳檣遛早兒回來。邁進門口的時候,鞋底在外麵蹭得有點滑了,身子一載歪。
“哎呦老爺子您慢著點。”
褚青連忙把他扶住。一步步的坐到床上。
老頭八十了,身體倍兒棒,連拐棍都不用。進組的時候,薑聞本想給找個專門陪護的,老頭說用不著。那薑聞也不放心讓他自個住,就把這任務交給組裏看起來最細心的褚青了。
好吧,細心,敏感,溫和,不得不說。他這些個屬性,有時候真心讓人覺著很娘……
陳檣戲少,歲數又大,薑聞最近主要就是拍他的戲,早完事早放心,再拍個兩三天。老爺子就該收工回家了。
“又吃栗子呢?”陳檣看他床頭櫃上攤著個塑料袋,笑問。
“嗯,我就愛吃這個。”
褚青剝開個栗子遞給他,道:“您嚐嚐。”
陳檣把那栗子肉又掰成兩瓣,塞嘴裏一瓣,道:“吃多了脹肚,不消化。你也少吃點,年輕輕的用不著吃這個。”
褚青沒聽明白,問道:“這咋說的?”
陳檣很奇怪的瞅了他一眼,道:“這東西補腎,上火。”
“……”
丫知道吃栗子補腎,但真沒往這茬上想。
我說老爺子你能不能有點職業形象?中國電影史上三大土豪惡霸,黃世仁!南霸天!胡漢三!您一人就占倆,現在您擱這跟我討論補腎不補腎的問題?
他幫陳檣脫了厚厚的外套,掛在衣櫃裏,又倒了杯熱水。隨口問道:“咱小二哥最近忙啥呢?”
陳檣一臉操心的模樣,道:“還能忙啥,審節目呢唄,一審二審,三審五審的。能審出啥好東西來?”
褚青笑道:“咋沒有好東西,多少人都指著他小品過三十兒呢。”
陳檣道:“你可別抬舉他,他差得遠了。”說著又歎氣道:“我臨過來,他還給我打電話,說跟導演弄得不太愉快,明年可能就不上了。”
褚青安慰道:“小二哥本事大,不上照樣杠杠的。”
陳檣笑了下,忽地眨了眨眼,又覺著右眼睛有點酸,就揉了揉。
褚青嚇一跳,看他右眼珠通紅通紅的,左眼睛卻沒啥事,不禁道:“您這眼睛……”
“沒事,老毛病。”他掏出手絹按在右眼上,道:“以前下鄉演《白毛女》,被一老鄉拿蘋果打的,一直沒治好。”
“那啥時候的事兒?”
陳檣想了想,道:“四……四六年,對,是四六年。”
褚青石化了,四六年,特麽我爹還沒生出來呢!
“蘋果算好的了,有次下部隊,一小戰士直接槍子兒頂上膛,差點給我崩了。”陳檣按了一會,感覺好點了,拿下手絹,很是懷念的笑道。
褚青暫時理解不了這種老表演藝術家的革命情懷,不過一提起《白毛女》,就來了興致,道:“哎老爺子,您那黃世仁有個動作,我印象特深。”
“什麽動作?”陳檣稍稍前傾,問道。
“就是……您那手絹借我一下。”褚青四下瞅了瞅,忽道。
就見他一身毛衣毛褲,裝模作樣的站在原地,先拿著白手絹掩嘴笑了笑,然後伸出根手指,往前麵輕輕一點,眼神嫵媚又充滿了占有欲,簡直是又娘炮又變*態。
“嗬!”
陳檣沒忍住,沙啞的大笑了幾聲,一手拍了拍大腿,一手顫顫的指著他:“你這小子……”
褚青還挺得意,道:“像吧?”
丫在電視上看《白毛女》,黃世仁第一次見著喜兒,他娘的就做了這個動作,讓還是小屁孩一個的褚青一身的雞皮疙瘩。
倆人正說說笑笑,就聽走廊上一陣吵雜聲,很多人在說話。
“看看!我就說有!”
薑聞那低音炮一樣的發音,就算扔人堆裏也是獨具一格。
“我出去瞅瞅啊!”褚青甩下一句話,就跑出去看熱鬧。
…………
夜。
範小爺背靠牆,棉被裹著身子,邊邊角角都包的嚴嚴實實,像隻蓄窩的兔子。這會睡衣還不是那麽普遍,她就穿著襯衣襯褲,老樓暖氣燒的不太好,還插著電熱毯。
房門關著,隔壁就是另一間小點的臥室。老爸老媽正在睡覺。昨天現買了一張半新的雙人床,還有些日用品,倆人要長住一段時間。
屋子裏很安靜,沒開燈,黑漆漆的。窗簾外麵是惶惶的冷月亮。丫頭傻呆呆的坐在哪,屁股底下有點燙,也懶得挪,一會閉上眼,一會又偏頭瞅瞅床尾櫃子上的電話。
牆上的掛鍾滴滴答答的走,也不知道是幾點了。
“叮鈴鈴!”那電話忽然就蹦了起來。
剛響了一聲。範小爺馬上探出半個身子,一手撐床,一手摘下話筒。
“喲!舍得打電話了?”她壓根就沒問是誰,張口就滿滿的怨氣。
褚青在那邊幹笑幾聲,問了句廢話:“沒睡呢?”
“你說呢!”
範小爺哼哼道,把座機抱在懷裏。再用被子一蒙,整個人縮在被窩裏,她是怕吵到老爸老媽,也是不好意思被他們聽到悄悄話。
“還生氣呢?”他道。
“我可沒生氣,是你小心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