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六、王妃陵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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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深處,蕭寶兒剛策馬進入王陵附近,一隊負責巡視的守衛就發現了她的蹤跡。表露身份之後,這隊人馬將她送到了老巫祖麵前。
老巫祖沒住氈房,他住在石頭堆砌的房子裏。還不曾進屋,蕭寶兒就聞到了濃鬱的藥味,並看見石屋裏養在兩籠子鳥,一籠豆鷹,一籠寒號。
豆鷹蜷縮成一團,在籠子最裏側一動不動的裝死。
寒號鳥焦躁的在另一個籠子跳來跳去,一旦隔壁的豆鷹有動靜,它就用嘴去啄豆鷹。
看到這一幕,蕭寶兒隱隱感覺這裏的五萬兵馬才是北遼王手中的精銳。
老巫祖沒見過蕭寶兒,兩人一照麵,他就說,“我尊貴的公主,你和王妃長得挺像,不知你來這兒有什麽事情?”
若是往日,蕭寶兒聽到這話肯定會跳起來,她最恨別人說她長得像北遼王妃。今日不同,她神色平靜的說,“我想去埋葬她的地方看一看。”
“王妃沒有下葬,她的棺槨就在這屋後麵放著。”
蕭寶兒震驚的看著老巫祖,不是說北遼王和北遼王妃葬在一起嗎?為什麽王妃沒有下葬?
老巫祖知道她要問什麽,解釋道:“狼主並未將王妃下葬。他說了,人是你殺的,自然由你來葬,你若不願,王妃的棺槨就這樣一直放著。”
蕭寶兒神色茫然地繞到屋後,就見那兒搭了個棚子,裏麵放著一具石棺。
“她就這樣放在外麵十多年?”
巫祖點點頭,“屍體做過處理,你要看一看嗎?”
蕭寶兒拒絕了。
六歲之後,她從未刻意去想過北遼王妃,這人對她就像一個陌生人。北遼王已死,除了她沒人會在乎石棺裏的人,她該怎麽辦?今日這種情況並不在料想之中!
她默默地看著石棺發呆,老巫祖就這樣陪她看著。一段時間後,她妥協了,“父王可有交代要將她葬哪兒?”
“狼主希望同王妃合葬,狼主也說了,如果公主不願,可將石棺繼續這麽放著,或是送回西肅。”
蕭寶兒冷笑一聲,北遼王這時候尊重她的意願了,還真是……
“有什麽吃的沒,我這幾日都在趕路,想吃點暖和的食物。”
羊雜湯煮麵疙瘩,她一連喝下兩大碗,整個人滿足的靠著椅子一動不動。
老巫祖閑話般問道:“聽說草原不太平,公主來這兒就為看看王妃。”
“恩。”
“還以為公主會拿著玉佩來調用守陵護衛。”
蕭寶兒坦然的說,“玉佩丟了。”
老巫祖語塞,像是想到了什麽,他一言不發的繼續搗鼓草藥。
快要天黑時,蕭寶兒做了決定,打算把北遼王妃葬在北遼王身旁。她拖著鋤頭朝北遼王陵寢走去,後麵跟著幾個侍衛抬著北遼王妃的石棺。
草原傍晚就會起風,她跪在埋葬北遼王的草地上,低語道:父王,寶寶來了,一切如你所願。隻要我還活著,這片草原都會冠以耶律姓氏。
說完,她把鋤頭往草裏一插,跟著她的侍衛就開始挖坑。天色擦黑時,那具放置北遼王妃的石棺終於入土為安。她了卻心事,回到老巫祖那兒就要告辭離開。
灰色的石屋像巨獸般靜靜地佇立在草原深處,蕭寶兒剛推開門就被撲麵而來的藥味熏得往後退了一步。老巫祖蜷成一團坐在火塘旁邊,一個年輕人站在他身後正小聲吟誦著歌頌普達巴拉的詩歌。
“公主,坐。”
“我要走了。”
老巫祖好似沒聽到蕭寶兒的話,自顧自地說著,“這孩子叫拖木帖,該學的我都教了,他會跟著你回大遼。”
年輕人手撫胸口,恭敬地說,“拖木帖見過公主。”
“父王留了人給我?”
老巫祖沒有回話,哆哆嗦嗦的拿出一盤線香問蕭寶兒,“公主可認得這個?”看見他拿出來的東西,蕭寶兒的瞳孔猛然收縮,“為什麽你會有犀兕香?”
“舜葬東兕、湘水南犀、中土麒麟,取三聖之角,磨粉配以百年檀木,燃之入夢,則未來可現!公主,世上並沒有預言未來的犀兕香,這隻是狼主欺騙你的謊言。”
蕭寶兒猛地站了起來,逼視著老巫祖問:“剛才那番話你可敢再說一遍?”
老巫祖揚手一灑,被捏成粉末的犀兕香紛紛揚揚的落入火塘。黃色的火焰瞬間變成了詭異的綠色,老巫祖問:“公主可曾看見狼?”
“狼?”蕭寶兒話音剛落,就見隱耀朝她飛奔而來。她下意識的閃到一邊,巫祖又問:“公主可曾見最心愛的人?”
姚溪桐身著紅袍,初次入宮覲見的模樣就出現在她眼前。有了上次的經驗,蕭寶兒一動不動,直勾勾的看著火光陷入了沉思。
老巫祖的聲音在她耳邊慢慢響起,“犀兕香隻有致幻的效果,你在夢中看見的一切和吸入犀兕香時聽到的話語有關。”
蕭寶兒麵色灰白的搖著頭說,“不可能,你騙我,犀兕香夢境裏預言的事情全都發生了,這怎麽會是假的?”
老巫祖笑了,“這隻說明公主聰慧,稍微給點兒提示就能預見事情的走向。”
“我根本不知道宣澤和蕭卉婷的關係,也不知道姚溪桐是誰,更不想父兄死去,這一切我怎麽可能是我預言的?”
老巫祖看著身旁的年輕人,“拖木帖,你來說。”
“公主,當日你點燃犀兕香後,我躲在暗處悄悄將老狼主近些年查到的信息在你耳邊不斷誦讀。娉婷公主與青山君的關係是老狼主查出來的,鳳公子與烏族的關係也是老狼主查出來的。”
“我不信,那麽隱秘的事情父親怎麽能查到?”
拖木帖從懷裏拿出一張羊皮,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公主,這是老狼主讓我誦讀給你聽的羊皮。他自知命不久矣,這些年一直在暗中謀劃北遼的明天。”
蕭寶兒搶過羊皮仔細看了一遍,上麵記載的事情很多,敘述卻很少。比如:陳主高文侑,續弦蕭華芳,性狡。其中並沒有關於飛花殿的記載,更不曾提到蕭淳。
她問:“為什麽我會夢見宣澤娶蕭華芳?為什麽我會夢見飛花殿內很多細節,羊皮上什麽都沒有寫啊?”
拖木帖取代老巫祖慢慢解釋說,“飛花殿可能和我有些關係,我先混入前廷,從那邊的池子裏遊到後~宮,我不知道那個宮殿叫什麽,但地麵的琉璃磚太滑,我被絆倒。公主入夢之後,我隨口抱怨了幾句。”
“蕭華芳呢,為什麽我會夢見宣澤娶她,我之前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公主,沒人能解釋夢境。犀兕香隻是放大了你的恐懼,你所夢見的一切都是你潛藏的真實感覺。”
“胡說!”
蕭寶兒嗬斥拖木帖,舉著羊皮卷又問:“上麵有那麽多信息,為什麽我隻能夢見很少的一部分?齊地,梁地,我什麽都沒有夢見,為什麽?”
“公主,夢隨心生,你夢見的都是你最關心的。我念了那麽多內容,但你隻能聽見想聽見的。”
“為什麽我會夢見姚溪桐?”
拖木帖朝著雪山的方向聳聳肩,“也許這是神的旨意。”
話說到這份上,蕭寶兒信了一半,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若是沒有犀兕香,她和宣澤會不會在一起?
若是沒有犀兕香,北遼王坦誠的告訴她,娉婷公主喜歡宣澤,她會不會相信?
思來想去,她終於體驗到了當初拒絕宣澤時,後者心中的憤懣和不甘。
她用假設出來的事實拒絕了宣澤。
這和北遼王利用犀兕香,讓她看到自己的幻境,並因為這個幻境而不斷改變一切的手段有何區別?
兩者都建立未曾發生的事實基礎上,她和北遼王將人性的惡放大了無數倍,不相信任何奇跡。
“父王有沒有想過,我會因為幻境太過真實而死去。”
老巫祖慢吞吞地說,“你還活著,不是嗎?”
蕭寶兒恨極了犀兕香曾帶給她的感覺,鑽牛角尖一樣的追問,“若我真的死了呢?他可還有備用方案?”
“老狼主知道耶律王子要去中原,他並未阻止。有些人生下來就受到上天眷顧,另一些人無論如何勸阻都逃不開宿命。”
“嗬嗬,”蕭寶兒嗤笑。
北遼王把自己奉獻給國家,還要把她也奉獻給國家,都不曾問一問她是否想要。
“外麵有多少人馬?”
“三萬能以一敵百的精銳騎兵。”
“我能拒絕嗎?”
老巫祖又沉默了。
拖木帖大著膽子說,“公主,你是北遼人,血液裏鐫刻著狼的印記。如果你真能放下一切,犀兕香不會帶給你任何困擾,你說呢?”
蕭寶兒哭笑不得,拖木帖沒說錯,她從忘記自己的北遼人,骨子就不相信宣澤,這才會衍生出那麽奇怪的夢境。
夢境裏,宣澤背叛了他們的感情,為什麽她沒有選擇報複,選擇了自殺。真實的原因並非她懦弱,而是她清醒的知道一切都是夢,她用殺死自己來祭奠宣澤對她的愛情,真正對不起宣澤的人是她。
“犀兕香不止我一人用過,若是你們撒謊,我會用這三萬精銳騎兵把王陵踏平。”
拖木帖躬腰行禮,老巫祖卻一動不動,蕭寶兒又問:“我說話你聽到沒?”
“老師?”
拖木帖湊近老巫祖喊了一聲,發現其恍若未聞,又伸手碰了一下老巫祖,蜷成一團的老巫祖對他的觸碰也沒有反應。他縮回手跪在老巫祖麵前,沉痛地說:“公主,老師他隨著狼主去了。”
聽到老巫祖離世,蕭寶兒放棄了馬上離開的打算,沉聲道:“明日安排天葬,隨後你同我一起離開。”
老巫祖的葬禮很簡單,拖木帖先將其屍體洗淨,之後背上石屋屋頂。在那裏用尖刀將屍體剖成肉條,用石塊將骨頭砸成小塊。
當第一縷陽光照耀到屋頂時,盤旋在附近的禿鷲好似黑雲一樣湧到屋頂開始啄食屍體。它們吃得越幹淨,說明老巫祖與天的距離越近。
蕭寶兒在陵寢又盤桓了一日才整兵離開,一點不意外這三萬精銳騎兵的首領是拖木帖。在北遼,巫祖和北遼王的地位同樣重要,巫祖相當於子民的精神領袖。
拖木帖能擔任巫祖,說明他接受了北遼王和老巫祖的雙重考驗。若蕭寶兒沒有找到陵寢,他會主動尋找蕭寶兒,將北遼王留下的一切給她。
前去戰場的路上,蕭寶兒一直在審視拖木帖。典型的北遼人長相,臉方鼻高,輪廓深邃,眼神中充滿堅毅和勇往直前的勇氣。
“你的全名是什麽?”
“公主,我是孤兒,就叫拖木帖,和那幾個部族沒有關係。”
相當聰明的人,這讓蕭寶兒隱隱有些不舒服,又問:“父王是不是還給你留了一道旨意?”
“公主,此話怎講?”
“你是父王幫我選定的夫婿對嗎?”
“老師有這個意思,狼主並不同意,特別是見過鳳公子之後。”
“你呢?”
拖木帖用男子看待女子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蕭寶兒,“公主是草原上最美麗的格桑花,相信任何一個草原人都會被公主吸引。”
蕭寶兒沒接話,等著他繼續,“我自幼跟隨巫祖,最想看到的就是繁榮強盛的北遼,如果鳳公子真心歸附北遼,我會將對公主的仰慕深深埋在心底。”
“記得你說過的話。”
“不敢忘。”說完,拖木帖好奇地問:“公主為何會來陵寢?”
考慮到拖木帖會成為自己的左右手,蕭寶兒坦誠的說,“我懷孕了,想到要成為一個母親,感到非常恐懼。”
拖木帖麵露喜色,“這是好事,即使有人反對公主稱王,卻不會反對公主的孩子繼續王位。”
蕭寶兒歎了口氣,位置不同,思考的問題就不一樣。孩子讓她想到改命成功,忍不住去陵寢看一眼王妃。
姚溪桐想到的應該是他們有了孩子,感情會變得穩定,能夠長長久久在一起。
到了拖木帖,這人想到的是北遼的未來……
她問:“這一戰我們該怎麽打?”
“不管前方戰役如何,我們帶兵直插烏蘭。”
蕭寶兒驚訝地看著拖木帖,果然北遼王帶出來的人,野心足夠大。在他眼中西肅根本不是威脅,大夏才是,他不管西肅與北遼會是什麽結果。隻要宣澤敢離開烏蘭插手草原戰爭,他就敢打到烏蘭,占了大夏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