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069 鸞光塔(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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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熙沉伸手在謝卿卿眼前晃了一下,讓看那幅畫看得入神的謝姑娘眼睛終於眨了一眨。
男子將她納入懷中, 道:“跟你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若想看, 回去那個鏡子照自己就是。”
謝卿卿也禁不住笑了, “就是沒想到真有人跟我這麽像, 而且是個曆史名人。”
趙熙沉抱了一會兒, 又微微鬆開她,道:“卿卿,我們可以離開這裏了。”
謝卿卿點點頭。長得再像也跟她沒有關係。她現在隻想跟趙熙沉在一起,好好過完每一個在人間的日子。
趙熙沉在那畫像下麵不知按動了一個什麽機關,大殿的東北角落處, 一塊地板忽然朝旁邊滑開, 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出來,有蜿蜒而狹窄的梯子, 漸漸向下。
趙熙沉仍是不放心她,就打橫抱著她一起下樓。
謝卿卿朝下一看,差點沒暈過去——漫長漫長的仿佛沒有終點的階梯……
“卿卿別看下麵,看著我就好。”男子低笑道, “這鸞光塔很高, 但我會走快一點,讓卿卿能早一點出去。”
謝姑娘便乖乖摟著他的脖子,道:“殿下,你為什麽懂得這麽多啊?仿佛親身經曆過幾百年前的事情似的。”
趙熙沉猶豫了片刻,道:“你是說這裏的機關麽?”
“嗯。”
“唔……是因為寂風就是我們寂府的祖輩。他曾經命人留下文字,把這些都記錄了下來,就秘密放在了寂府的倉庫當中。”
“哦,原來如此。”謝卿卿又道:“那兩塊玉佩呢?也是你們寂府的倉庫裏的麽?”
趙熙沉愣了下,點了頭。
他望著腳下的梯子,心中暗歎口氣。自己轉世而留有前世記憶的這種事情,說給她聽,會把她嚇到吧?
算了,他隻想好好地跟她在一起,過去的事情都不再重要了。
謝卿卿閉著眼睛眯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一雙眼睛亮亮地看著他,道:“對了,既然寂風有留下文字,那他有沒有寫下過他和落卿卿的故事啊?”
趙熙沉道:“唔……你想知道他們的故事,我講給你聽。”
數百多年前,大曄大陸山河大統、四海歸一,大曄王朝幅員遼闊,沃野千裏。
時大曄王朝除君氏皇族外,另有兩大望族,一為洛川寂門以及海外落門。落門以商事著稱,產業無數,但落門之人多為長居海外,隱於日起之處碧落之島,落門中人幾乎不與外族人來往。寂門則有著遊離於正邪、混跡於黑白的龐大勢力,在朝在野,都有很大的影響力,幾乎能與皇族君氏分庭抗禮。不過好在寂君兩族長期聯姻,互對友好,所以才相安無事。
大曄的曆代皇帝並非沒有想過除掉寂門,可最終都以安撫結束,沒有哪一任皇帝鏟除得了這個幾乎占地為王的家族。到了敬帝這一代,兩方矛盾已勢同水火,然而當時雙方的年輕主人——君楨和寂風,是從小的好兄弟。
這是故事的背景。
若想說寂風和落卿卿的故事,總是逃不開軟禁落卿卿十年之久的君楨。但趙熙沉不願意跟謝卿卿提起這個人,所以便隻是把這個故事從最平淡也最美好的角度切入來講。
寂風年少時曾隨父去碧落島拜會落家的人,結識了落卿卿。當時她正站在蓮花燈上跳舞,舞姿曼妙,瞬間能吸了人的心魂。那一眼,他就知道,她是他命定的劫。
落家雖少與外人通婚,但當時並非不能通婚。當時,他雖年輕,但已經認定了她。寂風留在碧落島不願離開,兩個年輕人情濃意濃,渡過了短暫的數月光陰。後來,寂風因家事不得不暫時離開碧落島,趕回洛川。
當時卿卿送他至渡口,寂風告訴她說,他很快會回來;卿卿說,她會在這裏等他。
可他們沒料到,兩個人下一次的見麵,就是隔著寬闊的泗水,隔著那一支射向心口的箭。下一次的見麵,就是匆促而永久的訣別。他甚至看不清她的臉,隻看到她倒下的身影。
趙熙沉卻沒跟謝卿卿說這些。他隻是詳細談起當初在碧落島時,二人相處的美好。
落卿卿不像此刻的謝姑娘,倒與年輕時的落月有幾分相似。或許碧落島教育女兒的方式有點相似,最終都教得不食人間煙火,跟不染俗世的仙子一般。落卿卿時常鬧出些笑話來,寂風卻越來越愛她。
一般出生尊貴的男人大約都喜歡這一款,長得美,卻又十分純真。她會問你一些很傻很幼稚的問題,然後在你給出答案後,對你露出滿是崇拜的目光。
其實,現在的卿卿亦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隻是感情上似乎有些遲鈍,不輕易交付真心而已。蘇菱歌曾經說她是有點呆,但趙熙沉卻覺得,更像是被傷了之後,下意識地排斥各種感情,這樣才能保護好自己的心。
講著講著,謝卿卿已經睡著了。
趙熙沉低頭親了下她的臉,“卿卿,我們這次一定要好好的。”
待二人走出鸞光塔時,天邊正是夕陽時。不過短短一日,於他們,卻仿佛過了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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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卿卿迷迷糊糊中,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座宮殿。
就是上次曾經到過的,卿妃所在的宮殿。隻不過,這殿閣外的那棵桃樹已經從小樹苗長成了很高很大的一棵,這會兒開了一樹的花。應該是好幾年過去了吧。
花瓣紛紛揚揚的,落在殿門口。四周迷蒙如同仙境一般,鬼使神差的,謝卿卿再次跨過殿門,走了進去。
眼前一花,再次定睛看時,已是那間熟悉的華麗雅致的臥室。
塌上一個身形削弱蒼白的女子,虛弱地靠在床榻上,似乎生了重病,不聲不響的,視線仍然落在窗外。
心中突如其來的排山倒海的悲寂和淒涼。謝卿卿知道,這是落卿卿此刻的心情。很奇怪,這次的心情與上次的明顯不同。上次有著對某個人洶湧的恨意,也有對另一個人的思念。可這次,卻隻剩下蒼白的悲寂了。仿佛她不會愛了,也不會恨了。
床榻邊又出現了那位明黃衣袍的皇帝,他眸中翻騰著無法遏製的痛楚與絕望。
他緩緩道:“朕不管做什麽你都不會接受朕了是嗎?”蒼涼暗啞的聲線回蕩在空寂顧冷的宮殿裏,傳來陣陣回響。
女子仿若未聞。
良久,男子又道:“朕若將這天下都賠給寂風,你會試著接受我嗎?”
音色沉穩,卻透著世間最低下的懇求之意。
女子終於出聲,音色淡淡的,“你不會這樣做的。你當年和他假意為朋友,又騙取我的信任,誆我指認他意圖謀反。你做這些,不就是為了除掉他,穩固這個天下,如今又怎會輕言放棄?”
“朕想除掉他是因為,朕想得到你!”他低語道,“卿卿,八年,整整八年了。我在你身邊整整八年,還不足以磨滅他在你身邊區區幾個月的記憶嗎?”
怒聲傳來,穹響耳側。
女子仍然是呆呆的,沒有什麽反應。可她的目光卻已經會直直看著君楨了。
她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情意,這麽多年從未變過的情意。
謝卿卿心頭一震——那份柔軟和動容她並不陌生。當初趙熙沉對她好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的心情。所以,這時候的落卿卿是對君楨動心了嗎?!
即便,她此刻臉上的神情仍然冰冷。
你不是應該喜歡寂風的麽……怎麽能又對別人動心?謝卿卿心頭不解,她欲走得近些,去感受落卿卿的心情,可眼前卻忽然如凋零櫻花般飛散,景象模糊成一片迷霧。
眼前再一次看清景象時,已經不是那處廂房,是外頭那棵桃花樹下。那棵桃樹仿佛又長高了些,花兒也愈發繁盛了。隻是這殿中的氣氛愈發悲寂,頂頭似乎罩了一片烏雲,總沒有晴朗的時候。
落卿卿坐在那裏,拿著手帕,咳得厲害。
旁邊的丫頭哭道:“娘娘,您為何要這樣作踐自己呢?皇上對您十年如一日,隻除了兩年前跟您發過一次火之外,這十年來從未有對娘娘半句重話。奴婢知道,娘娘您也是看在眼裏了的,可為何娘娘就是不給皇上一點點回應呢……奴婢奉皇上之名,陪在娘娘身邊整整十年了,皇上的苦奴婢看在眼裏,娘娘的苦,奴婢更看在眼裏……”
落卿卿打斷她的話,“寂周的大軍如今到哪裏了?”
那丫頭哽咽下,道:“聽說……三十萬大軍,再過幾日,就到泗水南岸了。”
“哦?那豈不是快要兵臨皇城?”她喃喃道。
丫頭點了頭,“所以皇上今日沒能來看您,但是皇上他明日就會來的……皇上他……”
落卿卿搖搖頭,“不要說他,我不想聽。”
丫頭瞬間沒有聲響,仿佛再一次見識了這個女人的無情。
落卿卿讓她退了下去。她獨自坐在桃花樹下發呆。
謝卿卿坐到她對麵,低聲與她道:“寂風陪了你數月,君楨卻陪了你十年。你若真變了心,也算不得什麽。你不用如此自責。”
可她自然聽不到這話。她從袖兜中逃出一顆珠子來,正是那枚謝卿卿在鸞光塔第六層拿到的影月靈石。
她對著那珠子,低聲道:“寂風,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而來。可是,十年過去了,若我的心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模樣,我又有何顏麵見你呢?”
她可以為了寂風永遠對君楨冷漠以待,然而她欺騙不了她自己的心。
她忽然喉中一甜,絲帕捂住嘴,吐出一口鮮血來,接著,手一鬆,暈了過去。
“卿妃?卿妃?”謝卿卿嚇得急忙喚她,卻喚不醒……
寂周大軍勢如破竹之時,一慣勤於政事的敬帝卻因卿妃忽然咳血暈倒而殫精竭慮,晝夜陪伴,無心戰事,以致貽誤戰機。寂風統領的三十萬大軍順利兵臨皇都,一身兵戎的他隔著一條寬闊的泗水,與對麵的君楨遙遙相望。當他們雙雙射出那支箭時,白衣女子忽然衝了上去,擋在了中央……
謝卿卿眼睜睜看著這一幕,心頭一陣淒婉,猛然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