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夏夜迷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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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辰滿天。

    幽暗的街道上腳步聲零零碎碎。身著布衣看上去很不起眼的年輕男子將自己死死的貼住黑暗中的牆壁,屏住呼吸。直到腳步聲逐漸遠去,布衣男子方才微微側過身探出頭去,空曠的街道上隻有很遠處遠去的幾道婆娑身影。

    嘴角邊泛出一絲冷笑,天武軍在沙場上殺敵固然厲害也沒有什麽用,在這黑暗中終究還是他們的主場。這一次毅然決然的發動郭府暗埋下來的所有釘子孤注一擲,若是成了自然可以將至關總要的情報送往臨安,就算是不成,一口咬上郭懷也可以讓這個牆頭草吃不了兜著走,並且震懾其他賈似道一黨官員。

    月光灑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寂靜無聲。布衣男子微微咬牙,手中的短刃已經死死攥緊,在他的左前方對麵有一條更加幽深的小巷,若是能夠成功跑過去,就可以在那裏藏身一直到天明,然後再離城就可以說是手到擒來了。

    布衣男子暗暗發力,準備一舉跑過去,卻不料急促的馬蹄聲突兀響起,心中一震,男子急忙整個兒的縮回藏身的幽暗巷道裏,大氣都不敢出一口。誰也不敢嚐嚐天武軍百戰都馬刀的滋味。

    “快,分開來搜索,一個街道都不能放過!”年輕的聲音刺破黑暗傳來,“已經抓到六個人了,還有一個,說什麽不能讓他逃出去!那邊去五十個人,這幾個小巷也給我進去幾個人,務必小心!”

    皺了皺眉,沒有聽說抓人還這麽大張旗鼓的,不過自己這邊確確實實是七個人跑出來,難道那六個真的被抓住了?隻是不知道是生擒活捉還是已經戰死,布衣男子心中升起一絲悲哀,畢竟是並肩作戰的袍澤,隻不過現在容不得他猶豫,幾名隆興府廂兵打扮的士卒正緩步向著自己藏身的巷道走來。

    雖然大半夜起來任誰都不爽,更何況是這些甚至沒有經受過多少軍事化訓練的廂軍,隻不過也知道此事茲體事大,不容有失,更何況身後還有百戰都騎兵策應壯膽,這些士卒總算是很認真的結隊前行,五個人當中前兩人持劍盾,掩護中間手持勁弩的同伴,而最後兩個人一個握著長柄斧隨時應變,一個手握長槍主要負責從劍盾士卒中間進攻,倒是一個很嚴整的衝殺陣型。

    布衣男子輕輕吸了一口涼氣,微微眯眼,仿佛要和這個牆角融為一體。他剛才已經退到了小巷最深處,這裏還有一些堆積的磚瓦木材,倒是不錯的掩護。

    “連屁大點兒的老鼠都沒有。”弓弩士卒抱怨一聲。

    “其實夏天夜裏已經算是不錯的了,若是冬天還不得凍死。”後麵的兩名士卒不知是誰苦笑道,“拿這份餉就得幹這份活,要是你想吃香的喝辣的,有本事去天武軍啊。”

    前麵的劍盾士卒回頭瞪了他們一眼“都別咧咧了,咋呼什麽。”

    然而他隻看到了夥伴驚恐地神色,下一刻滾燙的鮮血噴濺,灑在呆若木雞的弓弩手身上。

    布衣男子就在這一刹那暴起發難,本來他就在那名劍盾士卒的斜前方黑暗裏,此時縱身躍出,手中短刃帶著寒芒切斷那名劍盾士卒的喉嚨,接著另外衣袖中的袖箭呼嘯而出,直取了另外一名劍盾士卒的性命。至於那毒辣的短刃根本不給弓弩士卒反應時間,刺破他的胸膛順便直直頂著這具屍體撞翻了後麵猝不及防的另外兩名士卒!

    “啊——”看著鮮活的容顏在自己麵前變成沒有生命的屍體,從未見過如此血腥場麵的兩名士卒下意識的尖叫出來,隻不過這聲音又旋即戛然而止,他們和自己的同伴黃泉路上卻也不再孤單。

    暗罵一聲晦氣,布衣男子來不及擦拭刀刃和衣袖上的血跡,急匆匆的踩著牆角的磚瓦直接翻過矮牆。幾乎就在他落入那院落之後的刹那,暴風驟雨般的箭矢呼嘯而來,射落了牆頭磚瓦無數!

    馬蹄聲陣陣,無數的火把在巷道中穿行!

    “拉網,活捉!”章誠握住馬韁,聲色俱厲。

    或許是從未見過這個向來謹慎並且總是和顏悅色的將軍如此神色,又或許知道任由這殺手行凶是自己絕對的恥辱,整個百戰都士卒同時暴喝一聲,幾張巨大的漁網已經拉開。久經戰陣的老卒直接從馬背上縱身躍起!

    “破門!”一名廂軍十將怒吼一聲,剛才布衣男子潛藏的院落前後門被同時撞開,緊接著百戰都開路,十多名因為袍澤喪命而怒火中燒的廂軍一擁而上。

    一道寒芒順著前門激射而出,隻不過已經有了戒備之心的百戰都士卒同時暴喝一聲,駿馬人立,腕盾整齊劃一的豎立,直直的擋住了這斜上方射過來的袖箭。

    “射!”負責指揮的十將怒吼一聲,“砰砰砰”五六台神臂弩同時激射,將袖箭射來的那個角落徹底覆蓋。隻不過顯然那布衣男子也是遁走經驗絕倫之輩,片刻之間已經不在那個地方。

    更多的廂軍和百戰都騎兵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火把將四周的黑暗照得通明。不過好在這是一個沒有人居住的院落,否則布衣男子真的劫持平民,一向治軍嚴格的天武軍還真的束手無策了。

    似乎意識到走投無路了,布衣男子從房屋當中怒吼一聲“天武軍小兒,可敢與我一戰!”

    話音未落,房門已經被撞破,一道身影閃出,寒芒耀動,竟然接連避開下意識劈砍過來的數柄刀刃,直逼向後麵的弓弩士卒。沒有想到來者竟然強悍如斯,手持神臂弩的士卒驚呼一聲,徑直後退,險些將己方陣型衝亂。

    冷冷哼了一聲,章誠什麽都沒有說。

    百戰都老卒已經從馬上躍下,三四張漁網上已經纏滿了細小的刀刃,同時圍了上去,當真是天羅地網的架勢,這些刀刃刺在身上自然不會致命,但是全身都是創傷的痛楚遠勝於一處重創,想要在這漁網下活命,就隻有舉手投降這一條路了。

    “好歹毒!”布衣男子暗罵一聲,急忙縱身後退。然而一眾廂兵已經呐喊著圍了上來,亂刀相加。

    拚命受了幾刀,布衣男子撞在了身後的盾牌上,又是一柄長矛從盾牌縫隙中捅出,紮在他的腰上。隻不過布衣男子死死咬著牙,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

    “來人,給這位皇城司的兄弟好生療傷。”章誠冷冷一笑。

    那名布衣男子一怔,旋即怒吼道“某是郭大人的家丁,不是皇城司的那些狗東西,你們認錯了!”

    章誠似乎沒有聽到,隻是看著自己的手下將布衣男子牢牢綁緊,為了防止他咬舌自盡還撕下來一塊布條塞進嘴裏,方才輕輕舒了一口氣,沒有想到這些家夥還挺難對付,抓了這七個人,雖然百戰都、六扇門等天武軍嫡係都沒有損傷,但是廂軍也是戰死了十多個人。

    片刻之後,章誠方才歎息一聲“所有死難的弟兄全部厚恤,這些人都押到大牢裏麵去好生看管!百戰都隨某前去萍水樓!”

    “遵令!”百戰都十將和廂軍協助的虞侯同時應喝一聲。

    看著天際緩緩升起的煙柱,章誠暗暗咬牙,這一次六扇門和錦衣衛吃了大虧,使君你那裏,可不要再出什麽意外啊。就算是沈家出事,你葉應武也不能掉一根汗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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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府上下已經亂作一團,尤其是在馬廷佑帶人破門而入之後。

    隻不過在密密麻麻的雪亮刀刃威逼下,四處逃竄的郭府仆人總算是安安靜靜的聚攏在一起,誰也不敢出聲。馬廷佑也懶得去管這些人,隻是讓手下嚴加看管,因為誰也不知道這些人裏麵還有沒有準備繼續潛伏的漏網之魚。

    郭府的書房裏麵,同樣是一片死寂。

    燭火搖曳,將幾個人的身影映襯到窗紙上,綽綽約約。

    從半掩的門縫看去,幾名家丁打扮的中年漢子手持利刃,冰冷的刀刃架在他們的家主郭懷的脖頸上,郭懷更是微微張著嘴,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而或許是因為緊張的緣故那刀刃在郭懷的脖頸上勒出絲絲縷縷的血痕。

    “到底是怎麽回事?”馬廷佑眉頭微皺,眼前這無疑使一個難解的死局,想要在這麽一群顯然頗有經驗而且準備良久的刺客手中搶下來毫發無損的郭懷,的確很困難。

    “外麵的人聽著,不想讓這個人身首異處,就給某放開一條道路,讓某和幾個兄弟出城!”幾名壯漢當中領頭的一人怒吼一聲,刀鋒在幾根蠟燭的火苗上掠過,本來就已經微弱的火苗隨風而滅。

    整個書房中陷入一片黑暗,借助微末的月光隻能看清隱約的人影,接著是郭懷一聲低哼後顫抖著的聲音“外麵的幾位大爺,還請速速讓開一條道路,救下官一命啊!”

    這個沒骨氣的敗類。馬廷佑暗罵一聲,不過看在郭懷的二衙內郭昶作為自己的副手一直盡職盡責甚至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的麵子上,馬廷佑說什麽也得幫他救下來這個軟骨頭老爹。

    雖然郭昶原來的骨頭和他爹差不斷一樣軟。

    無奈之下馬廷佑輕輕揮手,手持神臂弩的士卒緩緩後退,閃開一條道路。不過從這郭府到城門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馬廷佑還真的不相信在這麽長的路上沒有可乘之機。

    “砰!”書房門猛的推開,外麵一眾廂軍的長矛幾乎是下意識的平舉,鋒銳的矛頭指向房門。

    然而卻並沒有人出來!

    馬廷佑一怔,旋即狂吼一聲“不好,中計了!迅速封鎖,封鎖整個郭府!給老子上!”

    幾乎是同時反應過來的六扇門和錦衣衛精銳怒吼著撞門而入!

    房間中隻剩下被打暈了人事不省的郭懷,通往郭府後院的那扇窗戶忽悠忽悠的晃動著,顯然那幾名刺客便是從窗戶中跳了出去。因為一來那是郭府後院按理說男子應當止步,所以並沒有派多少人過去,更何況這個窗戶正對的是池塘,所以窗戶外麵更是沒有人把守!

    這些刺客功夫倒是高強,就算是跳入池塘中竟然也沒有發出多少讓人察覺的水聲,想來也是皇城司的精銳了。隻不過現在不管精銳不精銳,馬廷佑隻想要他們的項上人頭!

    廂軍也旋即反應過來,分作兩路從通往後院的月洞門一擁而上。

    幾名士卒將暈暈沉沉的郭懷扶起來,馬廷佑伸出手一摸鼻息,還好隻是暈厥了,並無大礙,想來皇城司也沒有想真的把這個朝廷命館殺害,否則不但威懾不了其他官員,還可能把更多的人逼向江萬裏這邊,其中的利害關係馬廷佑明白,他們又何嚐不清楚。

    “快,百戰都封鎖周圍街道!”馬廷佑知道圍牆外麵隻有三三兩兩的廂軍把守,根本攔不住這些刺客,所以隻能抓緊動用百戰都了,“派人去過找章將軍,街上巡邏的廂軍和百戰都都不可撤回!”

    “遵令!”傳令兵急匆匆的去了。

    而更多的六扇門和錦衣衛精銳則直接從窗戶裏麵跳出去,順著地上留下的水漬向前追擊。

    殺聲也隨著怒吼聲接連不斷。馬廷佑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已經彌漫著血腥氣息,想來斷後的刺客正在和追上來的廂軍以及天武軍士卒血戰。

    “隨某出去。”知道留下來斷後的也不會是什麽大魚,馬廷佑皺著眉頭招呼手下徑直往郭府門外走去。這一次倒是多虧了郭府的門多,就在這書房一側就有一個小門,所以出去很是方便。

    緊閉的側門剛剛打開,更加濃烈的血腥氣息撲麵而來,本應該站在門外的五六名廂軍橫屍當場,而從門外可以看到不遠處後院的圍牆邊沿上還有一把沒有拿下去的梯子,想來這些刺客就是借著這些他們的同伴扮作家丁出去報信的時候臨時搬來的梯子逃出去的。

    “前往後院的廂軍真當該殺!”馬廷佑咬著牙怒罵一聲,如此重要的細節竟然沒有人注意,任由刺客兩次借助梯子翻牆而出。不過這也怪不得那些廂軍,因為這些刺客下定決心放棄人質速度相當之快、手段相當之酷烈,這時候可能那些廂軍甚至連院落都沒有走進去呢。

    馬蹄聲暴起,馬廷佑的眉頭總算是舒緩。

    郭府之外的百戰都還在大門那裏,這個時候這麽密集的馬蹄聲,隻有一種可能,就是章誠這個家夥回來了。依章誠的一貫所為,想來那些一開始引發整個動亂的幾名郭府家丁已經被抓住了。

    巷道的盡頭幾匹駿馬人立而起,當先一人渾身浴血,手中馬刀卻是依舊雪亮,手中提著一顆頭顱,那頭顱之上麵容猙獰,顯然對於殺掉自己的敵人很是憤怒和不服。

    “老馬,這一次你可得多多謝謝某啊,說什麽也得在隆興府找個好地方請某大吃一頓!”章誠朗聲大笑道,“要不是這幾個家夥自己撞到刀刃上來,想要把他們抓住可要費死勁了呢!”

    馬廷佑心中卻是一沉,這隆興府最好的地方想來便是萍水樓了,隻是此時此刻萍水樓所在地的地方濃煙滾滾甚至可以看見舔舐天空的熾熱火舌,而葉應武帶著百戰都前去,至今沒有消息。

    似乎知道馬廷佑為何沉默不語,章誠微微皺眉,隨手將那明明是大功勳的頭顱扔到地上“百戰都,隨某前去,萍水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