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一章 九死南荒吾不恨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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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應武將“獎勵”這兩個字咬得特別重,趙雲舒輕輕哼了一聲,下手也不由得重了幾分,讓葉應武輕吸一口涼氣。不過她還是說道:“古往今來,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難,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坐的穩這個天下,向遠處說,隋煬帝楊廣,替他爹一統天下,不過這泱泱大隋也是斷送在他的手中;往近處說,忽必烈可不就是做好的例子麽。夫君是不折不扣的馬上皇帝,但是現在北伐成功,中原故土已經盡數收複,所以夫君現在需要做的,是學習怎麽坐穩這天下。”

    葉應武點了點頭,現在大明在南北線同時開戰,而朝野中又是暗流湧動,自己屁股下這龍椅可坐的一點兒都不安穩。

    “夫君年輕,所以沒有必要去耍弄什麽帝王心術,隻要夫君依然能夠堅守自己的一份赤誠,妾身相信夫君能夠坐得穩。”趙雲舒沉聲說道。

    葉應武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子。

    他現在做什麽事情,都感覺束手束腳,遠遠沒有當初在興州、在鎮江府時候的快意,歸根結底就是坐天下的問題。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現在的葉應武不是當初的葉使君,也不是當初的明王殿下了,而是大明的皇帝,是這比另外一個時空中的大明王朝更加廣闊土地的主人,他想要坐穩這天下,就不能隻考慮一個方麵的問題,所以在這一次南洋之戰戰術的決策上,葉應武因為考慮到朝野中那些世家的存在,所以反倒是沒有蘇劉義他們單純從戰術角度出發看的清楚。

    他們可以隻考慮軍事,而葉應武還要顧及方方麵麵。

    這也是為什麽葉應武現在越來越不敢冒險了。

    實際上他有這種心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禦駕親征,在沁水岸邊和忽必烈決一勝負,實際上葉應武就沒有使用自己最擅長的出奇製勝,而是以正兵,布下堂堂之陣和忽必烈決戰。

    在戰後分析,雖然其餘將領們都沒有人說,但是葉應武自己很清楚,沁水這一戰打得並不好,在絞殺蒙古上岸軍隊的過程中,明軍同樣付出了巨大的傷亡,甚至在局部戰場上不得不以步卒迎戰騎兵,如果不是楊寶和邊居誼這兩員大將率領親衛頂上去,恐怕整個戰線早就崩潰了。

    雖說沒有犧牲就沒有勝利,但是葉應武明白,蒙古騎兵攻擊河灘陣地的側後方薄弱處,這應該是自己預料到的,隻是自己卻潛意識的以為蒙古韃子肯定會直奔營寨,所以忽視了這個最致命的薄弱處,這也能夠從一定程度上體現葉應武在布正兵之陣方麵的短板。

    沁水一戰,如果不是幽燕大捷的消息及時傳來,而且葉應武帶領五百重騎衝鋒,恐怕還真是勝負難分。

    雖然無論是張世傑這個北伐統帥,還是楊寶等下麵將領,都沒有指責陛下指揮布置的失誤,但是葉應武卻很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錯誤,歸根結底還是太謹慎了,如果他當時能夠派出軍隊渡過沁水直撲雁門關或者岢嵐軍,就能夠和南下的天武軍一起,直接將蒙古軍隊困在太原府一帶,根本沒有後麵的波折了。

    隻能說幽燕大捷的消息、忽必烈的病重等等給葉應武提供了翻盤的機會,或者說直接將葉應武送上了勝利者的位置,但葉應武自己還沒有天真的以為這一戰自己大獲全勝。

    當然葉應武也清楚,趙雲舒讓他保持赤誠之心,並不是建議他可以率性而為,那樣整個大明就真的要被毀掉了,而是讓葉應武以光明正大的方式對待朝野之間各式各樣的問題,因為不用趙雲舒或者惠娘說,葉應武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在帝王心術和朝堂鬥爭上並不很擅長,甚至可以說是短板,而這樣的短板一旦操作失誤,有的時候是致命的。

    尤其是以葉應武皇帝的身份,肩膀上挑起的擔子太多,需要考慮的事情也太多,做什麽都難免有所猶豫、瞻前顧後,而朝堂鬥爭和帝王心術,所需要的就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一擊致命,這對於現在的葉應武來說顯然並不合適,他就不是這塊料。

    葉應武是有這個自知之明的。

    所以與其一些事情在心裏藏著掖著,反倒不如開誠布公。

    “某已經讓蘇任忠南下了,現在政事堂中隻剩下了文宋瑞,”葉應武若有所思的緩緩說道,手不知不覺得一拍桌子,人已經霍然站起來,“是時候找文宋瑞談談了,某這個師兄還真是一個悶性子,某沒有功夫再等他了。”

    趙雲舒和惠娘對視一眼,都露出一抹笑容。

    在這一刹那,她們恍惚又看到了幾年前的葉應武,那個翻雲覆雨、將天下掌握在股掌之中的葉應武。

    “罷了,某現在也沒有別的選擇。”葉應武眯了眯眼,露出一抹笑容,“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難,但是某就不相信,這天下某坐不安穩!”

    旋即葉應武轉過頭來:“這一次想要什麽獎勵啊?”

    惠娘下意識的向後縮了縮,剛才被這個家夥在書房這種地方使壞的印象還深刻著呢,所以她正經的說道:“要不夫君寫一首詩吧。”

    “嗯,”葉應武點了點頭,書房之中筆墨都是準備好的,他也沒有猶豫,直接在宣紙上寫下了龍飛鳳舞的四句詩。而惠娘和趙雲舒都上前一步,定睛看去。

    不惜千金買寶刀,貂裘換酒也堪豪。

    一腔熱血勤珍重,灑去優能化碧濤。

    殺伐之氣,更或者說是帝王誌在天下之氣,躍然紙上。

    “這才是妾身的夫君。”惠娘踮起腳,在葉應武臉頰上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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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雲滇行省(涵蓋大理、真臘)西部邊境,原真臘國西部邊界。

    小鎮西暉。

    西暉者,夕陽西下之地也,是大明占領了這裏之後重新起的名字,既是表明太陽下山之地,又表明大明以太陽下山之地為邊界的雄心。

    嫋嫋炊煙在茂密的叢林之中升起,蒼翠青山從小鎮的一邊向著這茂密雨林的深處延伸,放眼望不到盡頭。而一輪血紅的太陽,已經有一半沒入青山之後,不過剩下的一半依舊將整個天空照亮。隻要太陽還在,南洋特有的炎熱和就仿佛沒有終止。

    當中原已經迎來深秋的時候,南洋還在悶熱中。

    西暉並不大,但是卻是從雲滇行省繼續向西前往德裏蘇丹國的必由之路。因為這一道山在這個地方有天然的缺口,也就使得來往的商隊車馬無須翻越熱帶雨林覆蓋的大山。在大明還沒有占領真臘的時候,這裏就是真臘西部邊陲頗為熱鬧的村子,而等到大明軍隊開過來,這裏特殊的地勢,在使得這個村子自然而然成為大明雲滇行省邊境線上重要節點的同時,也成為大明軍隊戍守的要塞。

    糅合了南洋和中原樣式的房屋在這缺口一帶延伸開來,而並不算高大的城牆將房屋包裹在其中。除了這一座山穀中的小鎮,大明軍隊還在兩側山上設置了營寨和陣地,從而能夠及時對出現的敵人預警,並且也可以據險而守,依靠先進的火器形成交叉火力覆蓋優勢。

    因為平時這西暉鎮是大明商隊前往德裏蘇丹國的不二選擇,所以小鎮上客棧林立,商鋪鱗次櫛比,熱鬧非凡。而現在隨著德裏蘇丹國向北收縮實力、放開道路,伊爾汗國的遠征軍隨時都有可能到達,所以西暉鎮的街道上也蕭索了不少,大量的商隊在意識到危險時,遵從自家主人的命令,都將貨物留在這裏以資助軍隊後折返。

    而原本因為大明和德裏蘇丹國之間有盟約,再加上這西暉鎮遠離大明在南洋的其餘城鎮,所以隻有幾百名駐軍,主要用於收取過關費用,也就是後世的海關稅和維持秩序。

    但是自從德裏蘇丹國戰敗,隸屬於大明靜江軍的一個旅就率先開過來,而之後大理軍的兩個旅也都趕到,使得西暉鎮的駐軍已經達到了一個師的規模,這在西暉鎮短暫的曆史上是從沒有過的。

    正是因為軍隊、輜重和糧草的不斷抵達,整個西暉鎮也渲染上幾分山雨欲來的氣勢。

    馬蹄踏動大地,雨後的道路上泥濘未幹,在最後斜照的陽光下升騰起茫茫霧氣,仿佛這一片土地上有無窮無盡的水分,怎麽也曬不幹。一名騎兵衝過這道路上的茫茫霧氣,馬蹄卷動無數的泥點飛濺,而更多的騎兵跟在他後麵,將道路上的平靜徹底打亂。

    “屬下參見將軍!”不等騎兵停下腳步,兩名明軍旅長已經快步迎上去。

    “免禮!”婁勇從戰馬上飛身而下,長途跋涉而來,他臉上沒有一點兒疲憊神色,反倒是殺氣騰騰,而他身邊緊跟著的親衛們也都是手按佩刀,環顧四周,一看就知是久經戰陣的虎狼之士

    這兩名明軍旅長,一個身材矮壯、皮膚黝黑,是大理軍第五旅旅長素格力,雖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真臘人,但是他從小就跟著父輩走從真臘到廣南的商路,真臘“歸化”之後,他報名參軍,作戰勇猛,很快就升到了旅長的位置,沒有人懷疑素格力統率軍隊的能力和對大明的忠心,他現在已經成為大理軍中數一數二的驍將,也是真臘人心中的偶像。

    而另外一個瘦高一些的明顯是漢人,是靜江軍第二旅旅長孫俊,是當初跟著馬塈和婁勇打過川南之戰、大理之戰、安南之戰、真臘之戰等等大戰的老兵,也是馬塈手下的大將。將他們兩個派遣到這裏,自然能夠體現出對於這西暉鎮的重視程度。

    至於西暉鎮另外一個旅,更是大理軍第一旅,其旅長由大理軍第一師師長,當初的邕州軍前廂都指揮使狄孟親自擔任。邕州軍的前廂是邕州軍的精銳,而狄孟也是當初馬塈的第一號大將。據說還是北宋征討南疆的大將狄青的子孫後代。

    後來邕州軍和大理軍整合為大理軍,欽州軍和靜江軍整合為靜江軍,狄孟也就自然而然在大理軍中繼續擔任王牌大將。

    而他以師長的身份自領第一旅旅長,足可見他對第一旅的重視以及第一旅的強大所在。

    “狄孟這個小子呢,滾到哪裏去了,老子親自過來,他還悶在閨房裏麵裝大姑娘上轎第一次?!”婁勇頂著南洋火辣辣的太陽趕路,渾身都是泥點和汗水、分外難受,再加上軍情緊急,一見到隻有兩個旅長在這裏,按理說應該以師長的身份在此處統率全軍的狄孟卻不見了蹤影,多少有些生氣。

    素格力連忙開口:“狄師長帶著親衛哨騎前出探查去了,加上將軍來的匆忙,所以現在應該才接到消息往回趕。”

    “這小子膽子越來越大了。”婁勇一咧嘴,點了點頭,火氣消了大半,顯然在狄孟這一員愛將身上也看到了自己當年的身影。

    按理說主帥親自前往一線偵查,絕對不是什麽合理的事情,甚至是在冒險。但是畢竟現在伊爾汗國的主力還沒有抵達,周圍村寨和山林基本都掌握在明軍哨騎手中,所以並不怎麽危險,更重要的是這西暉鎮一直沒有大規模軍隊進駐,大明在南洋的軍隊最主要任務也是維穩,換句話說就是隊內鎮壓,所以對於西暉鎮這一帶的地形地勢以及防務布置基本上都是停留在紙麵上,如果一個主帥身臨前線,卻依靠紙麵上的東西指揮戰鬥,那麽這一戰沒有成功的可能。

    和婁勇亦師亦友的馬塈不是紙上談兵的人,婁勇更不是,而馬塈和婁勇賞識的狄孟,自然也不是這樣的人。

    “說說吧,這西暉鎮現在準備的怎麽樣了。”婁勇手中的馬鞭輕輕敲打著手掌心,人在議事堂那一個巨大的沙盤麵前站得筆直,身上的斑斑汙泥非但沒有讓他看上去狼狽,反而平添了幾分沙場上的殺意。

    素格力和孫俊都是神情一凜,他們身為上層軍官,多少也都有聽聞上麵馬塈和婁勇製定的作戰計劃,更是知道這個作戰計劃有多少風險。看上去他們這些留守邊境的軍隊不需要到大海上去冒險,但是他們兩個卻是心知肚明,想要以區區幾個師的力量擋住伊爾汗國大軍的進攻,豈是這麽容易,否則婁勇也不會親自趕到西暉鎮來指揮作戰。如果西暉鎮首戰失利的話,那麽大明在南洋的管轄和統治就會受到很大的衝擊,到時候婁勇如果沒有辦法抵擋伊爾汗國繼續前進的話,整個南洋很有可能隨之雪崩。

    這樣的後果素格力和孫俊想想就脊背發涼。他們都是不折不扣的大明軍人,知道自己的責任,如此危險境地,唯有全力以赴這一個選擇。兩個人的目光同時落在婁勇身上,歸根結底婁勇是總指揮,他們身為旅長,最重要的還是聽從婁勇的命令。

    聽到婁勇吩咐,素格力上前一步,指著大明軍隊越來越離不開的沙盤說道:“將軍請看,這裏就是西暉鎮,西暉鎮名為村鎮,實際上在咱們這幾個月的專心營建修築下,完全可以稱之為一道關口。而按照當初大明和德裏蘇丹國的盟約,從這裏向西有百裏左右是兩國的緩衝之地,在這一片地域上有大量的小部落以遊牧的方式生活,其中有不少依賴於我大明向西行進的商隊。”

    婁勇點了點頭,這個情況他也知道。大明需要德裏蘇丹國來抵擋伊爾汗國,而德裏蘇丹國也需要大明能夠保證他的側翼安全,否則一旦和伊爾汗國開戰,位於天竺南麵的那些小國家甚至大明自己都出來趁火打劫的話,德裏蘇丹國可就直接灰飛煙滅了。

    所以大明和德裏蘇丹國都能夠清楚地意識到對方存在對於自己的好處,這也是雙方能夠明確遵守盟約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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