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這麽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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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樓和聰山並沒有把孩子生下的事告訴別人,可還是來了不少達官顯貴。
這自然歸功於各路記者,各種報紙。
月樓跺著腳,恨恨道:“這些人太可厭了!沒給他們發請柬,他們卻不請自來。”
聰山失笑道:“人多總比人少好啊!你大可以不跟他們說話,甚至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月樓瞪了聰山一眼,道:“說的好聽,可倘若房子裏有一群蒼蠅,你難道能不厭惡它們嗎?”
“好了,收起你的脾氣吧,他們都走過來了。”
賣報少年騎著破自行車跟在幾輛豪華轎車後緩緩行來。
他的發跡、臉頰,衣服上沾滿灰塵,但他的笑容依舊明朗。
他跳下自行車,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取出車籃裏厚厚的報紙,細細將報紙上的灰塵也撣了去,走到月樓聰山麵前,躬身道:“我沒有錢,隻好把這些天的《西安晚報》都留下一份送給你們。”
月樓接過少年手裏的報紙,拉起他的手,微笑道:“走,咱們進去給你洗洗臉。”
少年垂下頭,靦腆地道:“姐姐,你把我的手放開吧。”
月樓失笑道:“你又不是小姑娘,還害羞什麽?”
少年依舊垂著頭,在月樓的側後方緩緩向前挪步。
月樓對聰山道:“你先在這兒迎接賓客,我帶他進去洗洗臉。”
聰山道:“他累了一天,應該還沒有吃飯,你再帶他去吃點吧。”
月樓點頭道:“好的。”
少年雖仍垂著頭,但眼睛卻時不時地往兩邊瞟。他很喜歡花,在圖書館記住了許多花的樣子和名字。
他心頭暗想:“這裏竟有這麽多花兒啊!”
“風信子、杜鵑花、梔子花、桃花、馬蹄蓮、迎春花、康乃馨、櫻花、牡丹、含笑、矢車菊、木棉、紫藤,蝴蝶蘭……”
他不禁加快步伐,走到這位姐姐身側,偷偷瞄著她,忖道:“她到底是有多優雅,多有內涵,竟會喜歡這麽多花。”
月樓領著少年沿著溪流穿過假山,跨過小橋,走進拱門,便來到了自己和聰山居住的庭院。
雖說是庭院,可院中的小湖亦可泛舟,湖邊亦種著幾株柳樹。
少年小聲嘟噥道:“我常聽人說有錢人的生活多麽多麽好,可實在想象不到有多好。今天一見我才知道這些人簡直生活在仙境啊!”
月樓給少年兌好了洗澡水,取了塊潔白的毛巾,又差仆人買了兩件新衣服。
少年看著木桶中漾漾的熱水,輕聲道:“你們平常都是在這裏邊洗澡的吧?”
“是呀”!月樓嬌笑道。
少年看著自己身上,鞋上的塵土,閉口不言。
月樓注視著少年的情態,輕笑道:“沒什麽,無論貧富貴賤,我們都是人,都該受到尊重。”
“再說,一個人可以說貓屎髒,蒼蠅髒,但卻絕不能說泥土髒啊?”
“他若說泥土髒,就不要吃土裏長出來的糧食,蔬菜,也就是說,一個人若說泥土髒,實際上就等同於侮辱自己的母親。”
她又道:“你趕快洗吧!一會兒水涼了。”
少年洗完澡,換上嶄新的衣服,站在晚風中吹頭發。
這春院中的風景,讓他倍覺悲傷沮喪。
突聽左側拱門外有一陣悅耳的車鈴聲漸漸接近。
“是自行車嗎?姐姐家難道還有自行車?”
他轉過頭,便看見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推著個嬰兒車朝他走來。
女子嘴裏發出逗弄的聲音,嬰兒不住抬起頭笑,手還嫩竹枝般不停亂擺。
聽到車鈴聲,月樓從裏屋跑了出來。
嬰兒接近台階時,少年走了下去,想要抱起車中的惜蝶。女子含笑看著月樓,等待著她的同意。月樓微一點頭,也走下了台階。
少年熟練地抱起嬰兒,將她的手放到自己手心,微笑道:“這孩子比我妹妹白,也比她可愛多了。”
月樓嫣然道:“我也相信你說的是實話。可是我現在還不太敢抱她呢!連睡覺也把她放到嬰兒床裏。”
少年猝然抬起頭,疑惑地問:“這是為什麽?”
女子微笑道:“小姐總覺得惜蝶太柔軟,太脆弱,生怕抱疼了她。晚上睡覺時也害怕壓到。”
“她甚至連惜蝶剛出生時都沒有抱呢!”
少年剛才認為這位姐姐不喜歡小孩,現在才知道她比任何人更疼惜孩子。
月樓捏了捏孩子的臉,溫柔地說:“等她再長大點,我就敢抱了。”
女子撇了撇嘴,道:“誰知道呢!那時孩子更有力,動得也更劇烈,說不定你更不敢抱呢?”
“我哪有那麽膽小”?月樓辯駁道。她又看著少年,微笑道,“你先帶他去吃點飯,我還要接客呢。”
一個月零五天。
夢瓷清楚的記得。
這是心愛的聰山上次在‘楓丹白露’請自己吃飯,和自己纏綿一夜後分別的日子。
比起上次和聰山分別的那三四個月,這一個月來她更加傷心。
她整天不是在床上哭就是在門旁哭。她一直盯著門把手,盯得眼睛都要瞎了,可聰山依舊沒有來。
她不高興時很喜歡洗澡,這幾天她發現自己甚至可以數清胳膊和腳背上綠色的靜脈。
有好幾次她洗著洗著就昏過去了,那是因為她經常兩三天不吃飯。
她害怕自己吃飯的間隙聰山來了,看到自己不在,轉身就走可怎麽辦?
有一天她拖著近乎虛脫的身體去樓下買飯,那位阿姨輕輕嘀咕‘這姑娘的丈夫可真狠心呐!一個多月一次都沒有來’。
她當時就軟軟地倒在了地上,感覺支撐自己生活下去的最後一點點希望都已破碎。
但她通過報紙,廣播得知了聰山的許多消息。
名人的消息豈非總是非常多的?
他的公司在杭州新建了一個小區啦,在上海新建了一個小區啦,北京的分公司倒閉啦……
他感冒去醫院看病啦,他買烤鴨,記者問時他說是給妻子買的啦,他的妻子把孩子生下啦,他的孩子將在四月十號舉行滿月酒會啦……
“惜蝶的滿月酒會我可以去吧?月樓和我的關係還不錯呢!見了他,我隻要不表現出異態就可以了。”
“我還要看惜蝶呢!她長得越醜,我就越高興”。想到這裏,她又自責起來,“惜蝶倘若長得不好看,他一定會傷心的,我怎麽能希望他傷心呢?再說,月樓對我也不錯呀。”
她猶豫徘徊,徘徊猶豫,終於在六點的時候決定去了。
走到通往聰山家的小路上,她又猶豫了:“萬一我在他麵前表現出異態,被月樓看破,他再也不來可怎麽辦?”
也不知過了多久,多久,她終於流著淚,一步步挨到了聰山家。
月樓翹首以盼,也不知在等誰。
“夢瓷?”
看到夢瓷,她馬上跑過去,拉起她的柔荑,輕責道,“你怎麽現在才來呀!”
夢瓷抬起臉,吃驚道:“你知道我要來?”
月樓嫣然道:“當然知道,我們可是好朋友呢。”
她訝然道:“你的眼睛怎麽是紅的?”
夢瓷吃吃道:“我,我是走過來的,腿都快斷了。”
月樓道:“回去讓車送你。”
夢瓷道:“那怎麽行?”
月樓眨著眼笑道:“你是來參加我孩子的酒會,我不送你怎麽行?”
她們正說著,鞭炮突然劈劈啪啪地響了。
夢瓷趕忙鑽到月樓懷裏,柔體不住抖動,甚至抽噎了起來。
月樓撫摸著她的背,哄孩子般柔聲道:“乖,別怕。”
也不知過了多久,夢瓷才從月樓的懷裏出來。
酒會原本來了兩百左右人,可桌子統共也隻有十張,聰山打發得隻剩下了八十個。
酒酣耳熱中,突見一個麵蓄短須,目迸精光,身穿綠色織金緞子的中年商人拿著個青黃色的狹長盒子站了起來。
月樓一看到匣子,心裏頓時一陣激動。
她喜歡劍,收藏了許多古劍,如大劍、隋刃、玉柄龍、青霜,鞘劍……
男人倘若研究女人的喜好,隻有兩種可能,他喜歡這個女人,他出於某種目的想要利用這個女人。
他緩步走到月樓麵前,躬身道:“惜蝶生日,這是我送給她的見麵禮。”
說完,他打開匣子。
裏麵不是劍,而是一隻望遠鏡。
月樓道:“我不喜歡望遠鏡,你還是拿回去吧?”
這人是做磁磚生意的,在陝西也很有名氣。
他沒有想到月樓竟會拒絕他,再次躬身,強壓怒氣道:“這望遠鏡可是尼康廠的,可以清晰地看見數公裏外的東西,也可以看見月亮上的環形山。”
月樓冷冷道:“我不喜歡。”
商人咬咬牙,轉身退回了座位,心裏罵道:“這狗娘養的,老子給她送東西是看得起她,她竟然還不肯接受。”
商人剛坐下,又有個四肢畸形,笑容甚是猥瑣的青年人提著個鳥籠站了起來。鳥籠裏裝的是倆隻金剛鸚鵡。
他一站起,眾賓客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鸚鵡本已快將籠子弄開,借著這一提之力,竟衝出籠子,在屋頂亂飛。商人不知如何是好,氣憤地拿起筷子想要打鸚鵡。
聰山喝道:“這是我家,再說有這麽多賓客,你不嫌太放肆嗎?”
這人想到自己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立馬坐了下來。
金剛鸚鵡脾性原本剛硬,竟在商人的肩頭拉了泡屎。眾人更是笑得前仰後合。看到眾人笑,青年人也隻好擠出了一絲笑容。
筵席閉後,仆人將桌子、地麵細細清理幹淨。
月樓把惜蝶推了出來。
月樓自己穿的是一件鮮綠的旗袍,上邊用金絲繡著數隻仙鶴,給惜蝶穿的是紅色的連衣裙,繡的是野菊花。
她推著惜蝶在客人們的麵前走過。有的客人摸摸惜蝶的頭發、有的捏捏她的臉,有的親親她的手。惜蝶一直在開心的笑。母親給她擦口水的時候,她還輕輕咬了母親一口。
月樓暗忖道:“她這麽愛笑,是討厭我擋住她看別人笑的視線了吧?”
月樓故意把惜蝶停在了小和尚麵前。小和尚將油膩膩的手在僧袍上擦了兩下,便抱起惜蝶。他一抱,惜蝶就張開小嘴哇哇大哭起來,眼淚斷線的珍珠般從眼角滑落。
小和尚連忙把惜蝶放回車裏,看著她春芽般小小的牙,惶然道:“別哭啦,求你啦。”
月樓微笑道:“你知道讓孩子止住哭聲的最好方法是什麽嗎?”
小和尚急切道:“什麽?”
月樓嬌笑道:“奶水啊!”
小和尚失望道:“可、可我沒有奶水。”
月樓笑道:“你當然沒有,可是我有呀!”
她說著真的在眾目睽睽之下解開衣襟,露出她那瑩白渾圓的胸膛,給孩子喂起奶來。
眾人都看癡了,男人們的眼神自然大多是猥褻的,女人的眼神自然是嫉妒的。
無論別人怎麽淫*、怎麽妒忌,怎麽竊竊私語,她就是她!
世上獨一無二的她!
“夢瓷,你也看看孩子。”
夢瓷一直低著頭,隔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將頭抬起。
這時月樓才發現她的眼裏含滿淚水。
她看了孩子一眼,又扭頭看向聰山。
沒有人能形容得出她眼裏的感情,執愛?怨恨?乞憐?憤怒?心碎……
她的眼淚突然就湧了出來。
月樓忖道:“她竟用這種眼神看聰山。”
夢瓷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她不知自己為何還是吃她的醋。
她畢竟是女人。
你又怎能期望一個女人不吃醋呢?
夢瓷把惜蝶抱在懷裏,臉在她臉上輕輕摩擦,微笑著在她額頭、嘴唇,耳垂上親了幾親,又把臉埋進惜蝶的脖子裏,牛犢吃奶般輕輕拱著。惜蝶著癢,咯咯地笑,小手輕輕拍打夢瓷的臉。
夢瓷將惜蝶放進嬰兒車,又狠狠撇了聰山一眼,笑道:“孩子可真可愛呢!我什麽時候才能有個這麽可愛的孩子?”
月樓笑道:“結婚不就有了嗎?”
“是啊!結婚”。夢瓷抬起臉,輕輕歎道。
月樓聰山給賓客們分發伴手禮和畫冊,聰山正好發到了夢瓷麵前。
聰山顫抖著手,把伴手禮放在夢瓷桌上,連看也不敢看她。
夢瓷忍住淚水,偷偷看了眼聰山,柔聲道:“你又一個多月沒來了啊。”
聰山顫聲道:“惜蝶剛出生,她也在坐月子,我怎麽能見你呢?”
“你至少也該來一次啊,一次也不行嗎?”
“我真的不好來,希望你能理解,好嗎?”
“可是,誰又能理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