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卷 〇絕望與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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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罕見地下起了大雪。一月末的今天,我位於料亭·笹川之中。
從走廊的窗外看去,庭院已被燈光照亮的夜色與雪景覆蓋。
我和鴨川邁著輕快的步伐,往約定的地方先一步過去。
途中,鴨川停下腳步,注視著雪景。
「還記得嗎?十幾年前,我們在寒冬中一起等待直江老師的事」
「啊,恍如昨日呢」
「那一天綾小路先生被委任負責白屋計劃,我也受到了指名。雖然遭遇了很多不得了的麻煩事,但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你也成長了很多呢。已經萌芽出政治的慧根了」
「非常感謝。直江老師、綾小路先生……不,能成長那麽多,很大程度得益於在綾小路先生手下工作。唯一不足的是,我很遺憾,沒法向去年過世的父親報告今天的事情……」
鴨川的父親在去年這個時候,因為心肌梗塞去世了。
將白屋計劃發表,直接告訴給父親,是鴨川的目標。
國家設立機構,把孩子收養起來教育。
雖然現在有著針對高中生的高度育成高等學校這個先驅,但還要更進一步。
拯救被產下小孩性命的機構。
為那些小孩提供教育,讓他們成為天才的機構。
白屋計劃,在今後的世界中是絕對必要的存在。
被丟棄在廁所的生命,遭遇流產的生命,父母放棄撫養而被殺的生命。
在政府的主導之下,這些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同時還可以應對少子化問題。
「我們隻是做出了可以讓計劃見光的成果而已。不要因為今天就滿足了哦,鴨川」
「sh、是!」
今天是特別的一天。和那一天,在寒風中等待直江老師的時候不同。
雖然曆經曲折,但白屋實驗起步至今,也確實拿出了著實的成果。
終於到了今天,跟直江先生詳細報告,徹底走上台麵的時刻了。
重見天日的一步馬上就要邁出。
這是我嘔心瀝血,拚上一切才達成的成就。
我們先一步來到位子上入座,等待上賓直江老師的到來。
雖說在外麵等待才是禮儀,但現在是根據直江老師的指示行動。
也就是說,他有犒勞我們的意思。
「發表完這次的計劃後,直江老師終於可以站到這個國家的之上了」
「總理大臣……呢」
對馬上就要舉行的總理大選,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可不是普通的總理。除了明麵上的榮譽,他的權力在曆代總理中也是數一數二的」
可以說直江老師在真正的意義上,成為了站在國家的男人。
一般而言,我從不會緊張,但這一次我的心跳在加速。
因為這個計劃,是賭上我政治生涯來執行的。
給它做匯報的日子……我夢到了好多次,好多次。
「直江老師到了」
感覺很漫長,實則短短30分鍾後,直江老師到達的通知傳了過來。
「比想象中要早呢」
跟約定的時間比隻遲到了10分鍾左右。
我對此表示驚訝,原來想的是就算他遲到1小時2小時,也要毫不在意地等下去。
「果然就算是直江老師,對這個計劃的關心程度也是如此之高嗎?」
我輕輕提醒下樂出聲的鴨川。
此時起要把放鬆的感情給藏好,認真和直江老師對話。
門被打開之前,我們低頭正坐,將額頭貼於地上以待直江老師。
矯健又安靜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不好意思久等了啊」
看到我們這種姿勢後,直江老師對遲到的無禮表示道歉。
我聽了他的話,內心不禁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不,沒這回事。今天非常感謝您,在寒冬中能特意抽出空隙來」 我一邊說著,一邊把腦海裏多餘的雜念排除。
沒什麽好在意的。
現在毫無疑問,在成就我野心之路上更進了一步。
「總之先抬起頭來。不然沒法說話了」
「是——」 我和鴨川抬頭後,馬上伸手到直江老師的玻璃杯那,準備給他倒啤酒。
但被直江老師製止了。
「在那之前,有話要說」
「失禮了」
我收回身體,擺出傾聽老師說話的姿勢。
「有幾件事要跟你說……嘛,首先是那個呢」
輕微地停頓後,直江老師像回想起來了忘掉之事一樣小聲說道。
「下一次的總理競選啊——我棄權了」
「……哈?」
一瞬間,我無法理解直江老師在說什麽,首次做出了愚蠢的回應。
旁邊的鴨川想必也是如此。
在寂靜之中,叮——一樣的耳鳴聲顯得更加強烈。
「老師……這,您是開玩笑的吧?」
比起確認,鴨川這句話更像是脫口而出。
就算他沒有隨意發言,我也會說同樣的話。
「這是事實。後天就會公布競選人了,你們把票投給鬼島。給我投他」
鬼島?為什麽,為什麽直江老師要去給鬼島老師助選?
就算年輕人未來可期,直江老師的立場也是在此之上的。
「請等一下。為什麽?直江老師不是一直為此刻而做著各種各樣的準備的嗎?——」
我身體前傾,無論如何都無法抑製自己的感情。
我知道成為內閣總理大臣並不是全部。
事實上,眼前的直江老師至今為止也都是手上握有機會,但還是不拘泥於職位地做一個暗中操盤者,長年君臨天下。
但是,即使這樣,他這次當選總理大臣也是既定路線。
不如說如果他這次不參選的話……事實上就等於放棄總理的寶座了。
一旦把總理的寶座讓給鬼島老師一次,那個人毫無疑問會穩住根基。
直江派也會開始失去人心,不可能再次爭奪總理之位了。
撤回參選決定,無論怎麽想都不是好事。
同時也會對白屋產生巨大的影響。
正因為憑本能無法理解,所以才必須去確認。
更加震驚的是,直江老師決定支持的人是鬼島老師。
「那、那個鬼島老師……和直江老師是明確的敵對關係……吧……?」 鴨川也沒法再壓製自己,把那個名字說了出來。
對於市民黨推選的總理候選人,無論是從政府內外還是媒體,都認為是3人在激烈競爭。最有力候選人就是眼前的直江老師,其次是作為同期的對手磯丸老師,鬼島老師稍微落後。這三個人去競爭唯一的總理寶座,毫無疑問會是直江老師勝出。
「我沒想讓那家夥當上總理,也不能讓他當上總理」
「是沒有辦法歸票這種……」
「正因如此。市民黨中我、磯丸、鬼島三人的票正正好好平分了,在野黨的一部分人就看到了可乘之機,決定把我擊潰。經過計算,我大概會輸20到30票」
應該已經嚐試過了所有戰略了吧,直江老師的臉上露出了放棄的笑容。
「假如表現出爭強好勝最後卻輸了,我也會大失人心。與其這樣,還不如放棄競選,轉而支持鬼島,把現在的地位守護住,這樣更優先吧?他雖然還年輕,但勢力和能力都有。我很徹底地調查過他的醜聞,結果一絲一毫都找不到呢」
無論女人還是金錢,一點拖後腿的東西都沒有的政治家。
這種人從古至今都有。
「但如果這樣的話,不是推舉磯丸老師更好嗎?他是跟老師同期的對手,但也應該有長久的交情了。我覺得沒有必要去推舉難以處理的鬼島老師……」
不想讓同期的人取得成就,這種小孩子賭氣一樣的想法應該是不可能的。
如果讓我判斷歸屬磯丸老師手下是不是一個正確選擇的話,這都沒什麽好猶豫的。
「夠了吧?我已經判斷出歸屬鬼島可以得到更多收益了。這裏強行和磯丸同舟共濟,很有可能會一起翻船。在我的派閥中,對於歸屬哪邊門下,鬼島那邊的聲音也更多」
就算是直江老師,強行並入磯丸老師那邊也會怕受到排擠嗎?
直江老師被逼到這種地步,我卻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自認為已經融入政界,背後的東西卻好像什麽都沒接觸到。
「啊,要放棄還太早了吧,直江老師。我們還有白屋計劃!將這個作為武器——」
「鴨川,給我閉嘴」
我強行製止了想負隅頑抗的鴨川。
「直江老師這樣決定的話,那我們隻有服從。但是您知道白屋計劃和這個不是一回事吧?」
如果直江老師要支持鬼島老師,那他們一定已經做好了一些約定了。也就是說,內定好了給予幾乎不變的職位 。若非如此,應該會和鬼島切割。
但是——。
「綾小路,今天和你見麵就是來說那件事的。雖然對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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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努力感到很抱歉,但你暫時要老實一點了」
一瞬間聽到了我最不想聽到的發言,我冷汗頓時噴湧而出。
「……直江老師,您說的是什麽意思?」
就算開始理解了狀況,也不可能接受。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隻是,你能實現計劃,也是完全依靠我的立場才能維持到今天的。懂嗎?」
「……當然」
「確實,我已經跟他約好,內定了接下來的職位。不過,這並不是靠勝利取得的東西。我在派閥鬥爭中失敗,可即便如此還是要守護住最後的一片領土。這裏我不可能去舉薦會產生爭議的白屋計劃」
如果被發現形跡可疑,鬼島老師那邊也不會坐視不管吧。
再次拿出功勞,就會被認為是在聚攏人心,這點我是知道的。我非常明白這裏麵的道理。
「綾小路,你是個優秀的男人」
「……啊。非常感謝」
「我想你也應該知道為什麽我不看學曆,把資格者的你提拔上來」
「政治的世界從古至今都要求一定的學曆。要不是直江老師,像我這樣的人不可能有用武之地」
直江老師點了點頭,歎了口氣。
「不管是好是壞,長時間沾染政治的人都是些循規蹈矩地看學曆的無能之人。他們會變得隻是想著去維持住政治家這個名號和高收入就好了。無論是追求正義的政治家,還是染指幼童的政治家,都是如此」直江老師想用手去取空的玻璃杯,但馬上收回。
「鬼島都一直沒有變過。他是真心想搞政治」
如此直白地稱讚對手,這真的是直江老師嗎?
不如說這是在進行戰敗之後的討論複盤。
「我也對你有這種感覺。方向雖然不同,你也是一樣不會改變的男人」
「……是的。我的信念和理念從來沒有改變過」
「這個國家的……是你的目標吧」
「是的」
「沒有猶豫呢。但是,這也就意味著要把鬼島打倒。他可是個不得了的家夥」
「我有這個誌向。如果直江老師支持鬼島老師的話,也請讓我追隨您的腳步。從今以後,我也會為了直江老師,以及鬼島老師——」
「——剛剛說過了吧,我讓你這段時間老實點」
啊,這樣嗎?
心中不詳的預感。
應驗了嗎?
「……您指的是什麽?」
「對於鬼島來說,你很礙眼哦。這幾年間,你與財閥勾結,搞了一堆轟轟烈烈的事跡,他也有所耳聞。知道了嗎?你這種家夥不可能繼續呆在我手下」
「這件事是聽從老師您的指示的。是為了做出超越高育的設施,是為了改變這個國家……老師您難道沒說過要徹底地把這件事進行下去嗎?」
直江老師的臉色變了。
「你小子光是運營白屋還不滿足,同時斂了不少財吧。你和黑社會保持聯係,也漸漸不再是個單純的政治家了。啊?這樣啊。我說過要你做到這一步了嗎?你小子隻是為了自保然後就搞出那麽多大動作。你覺得這幾年,我在背後幫你擦了幾次屁股了?」
他語氣變了,不知不覺已經開始了強烈的訓斥。
「那麽……您想怎麽處理白屋計劃」
「那還用說?變成一張白紙」
「怎麽能這樣……哈,白紙什麽的……」
之前還帶著半分喜悅說話的鴨川,表情變得絕望了。
我像一尊佛像似的呆若木雞,但也不能否定我現在帶著一張陰沉的表情。
白屋計劃是白紙?
迄今為止,你以為我在裏麵投入了多少心血?
你覺得用僅僅一句“白紙”就想把我打發了? ……不對,至今為止全部都是如此。
直江老師一句話就可以左右任何事。
沒有什麽特別的。
此時即便反抗,隻不過會讓直江老師更加討厭我。
他對於我們這種不成熟的晚輩,就是因為感覺到了失禮,才這樣跟我們見麵。
如果這時不能成熟,冷靜地去對應,我也會失去翻盤的機會。
狂妄的男人一旦被踢走一次,就不會再有機會東山再起。
我已經賺到了足以讓別人羨慕的金錢。
就算被直江老師拋棄了,也能過上衣食無缺的生活。
但作為政治家……便無法翻身。
如此一來我的野心,就徹底覆滅了。
「就是這樣。別怪我」
這,就全部結束了嗎?
想必直江老師也沒準備慢慢用餐吧。
所以到最後,他也沒有去拿玻璃杯。
「等鬼島認為你沒有威脅後,就可以再度複出了。這樣可以吧?」
為了作為政治家存活下來。
將白屋舍棄,從頭開始。
這就是唯一的選擇。
我明白——。
我明白——。
我明——。
「……希望您別他媽扯淡了」
這次,我沒法像之前一樣保持冷靜,然後聰明地應付。
也不可能這樣。
你覺得我為了這個計劃耗費了多少心血。
我堵上全部,嘔心瀝血了十幾年,隻是為了把這個計劃實現。
怎麽可能讓它全部付諸東流?
「白屋是由多方出資運作的。現在讓我撤回計劃,是不可能的」
「啊?你小子在跟誰說話呢?綾小路」
眼前的人都不像是一個老人,態度中透露著無法估量的高壓。
他放出的威壓,感受不到膽怯或自責。隻是用漆黑的瞳孔注視著我。
對於在政壇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直江來說,這種程度就是日常瑣事。
即使如此,就算我在此處放棄了也是同樣的結果。
就好像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樣。
「我叫你把計劃變回白紙了吧?你遵從命令是理所應當的吧。低下頭,吞下苦果的話還是能夠把剛剛的話撤回哦。做不到那就給我上吊去死」
「到了現在還在說這些嗎?」
「到了現在我還是不爽哦」
「我無法接受」
「和你接不接受沒關係,我說了中止」
「那我會怎麽樣?我隻是聽從老師吩咐,為這個計劃舍棄了各種利益才一路走過來。即使保留了政治家的名號,一無所成的話什麽意義都沒有」
「幾年的辛勞罷了。這件事了結後你就去做下一個工作」
可以相信他嗎?
怎麽可能相信他。
「我在直江老師的指示之下,單單為了這個計劃工作至今。這樣……這樣不合理的要求,我不可能接受……!」
隻能為之哀歎。
不能不為之哀歎。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應該很清楚吧,這個世界是怎樣的世界。我也會毫不保留地去在背後給你撐腰。我也給了你接著當選從政的助力,這樣你才能繼續推進計劃吧。這樣你才能用最少的精力再次當選從政。是這樣吧?」
確實,一般來說包括必要的選舉活動等,都是拜托直江老師的。
那麽,當選後就要報恩。
「這件事我感謝您。可是——」
「舍棄它吧,綾小路。太固執於一個計劃,最後會翻車的哦」
為什麽我會這麽拚命呢?
恐怕旁邊縮成一團的鴨川是完全無法想象的吧。
並不是因為白屋計劃受到打擊才這樣一直堅持的。而是我知道未來會怎樣。
對於直江老師而言,“我”變成了應該要被割舍的對象。
說著要給我機會,實際上我認為他是打算在下次選舉期間的時候什麽都不幹,屆時也什麽都不支援我。
至今為止,我看過很多次,那些被割舍的政治家,曆曆在目。
他說出白紙的那一刻,我作為政治家的命運也同樣被決定了。
那麽,至少在最後,也要選擇去依靠本能抵抗到底,戰鬥到底。
「所以說,隻有我來承擔這一切……?」
「你還年輕。和年老、沒有時間的我不一樣,今後你會遇到很多機會。但是我隻有現在了。我不能就在這裏退下。我想作為一個政治家而死」
「老師……」
「我沒讓你放棄成為政治家哦。你隻要老實一點就可以了」
「老師您,沒有要割舍我吧?」
「那當然。我沒有惡意。雖然我講的很重,但你回到暗處以後,鬼島也會去高價收買你吧。你暫時老實一點,之後就能東山再起了。那時,你不就又能憑自己的手腕,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嗎?」
全部都結束了呢……。
「——我明白了」
「這樣啊,那就行了」
「如直江老師所願,白屋計劃終止。我打算明天開始進行事後處理」
我深深地低下了頭。
「拜托你了」
眼前的直江老師,已經對我一絲一毫的興趣都沒有了。
無論我是有能力還是沒能力,都沒關係。隻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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