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血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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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鼓響起,悠長的牛角號響起,日頭已升上了天際,距登基的良辰已過了大半。可是那長長的宮道盡頭還沒有禦輦前來。文武百官們站在大太陽底下有些撐不住地打顫。他們頻頻看向禦輦來處,可是每一次都失望。
    禮部的禮官們一個個麵麵相覷,都麵色難看。登基吉日已過,這可是大忌。
    眾官們開始竊竊私語。他們原本就不滿蕭景瑞的秘不發喪與突然登基。由此引發的猜測是可怕的,而且無法明言。
    若老皇帝是自然病逝,何須彌補發喪?
    若是順其自然地登基,為何要圈禁各大世家?嚴令各大藩王?
    若是心無愧疚,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鏟除異己?
    ……
    諸多謎團都令人費解,令人無法解釋。
    時辰一刻刻過去,日頭慢慢升起。就在眾朝臣們等得不耐煩的時候,禦輦終於到了。偌大的龍輦金鈴叮當悅耳,而金吾衛開道,一切都無可挑剔。
    鍾鼓再次齊鳴,悠長沉厚的牛角再次響起,莊嚴肅穆的登基大典開始了。
    龍輦慢慢行到了眾百官麵前,正當皇帝下了車輦,扶出皇後時,眾朝臣們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眼前的皇後美則美矣,可是卻猶如沒有生命的人偶。她臉上雪白得像是抹上了一層白灰,雙目不住的流淚,口脂紅豔豔的,甚至還有被暈開的痕跡。
    她木然由著蕭景瑞扶著,慢慢的走。而蕭景瑞也看起來十分不好。他麵色青白,眼角帶著淤青和血痕。他扶著皇後,貼得很緊,似在哄勸著什麽麵色極其溫柔。
    朝臣們都被新帝後的形容給嚇了一跳,一個個不敢揣測也不敢說什麽,紛紛跪下三呼萬歲。
    長長的禦道鋪著紅毯,一直通到了那高高的禦階之上,隻要走過這一段他與她就可以開始行登基大禮,成為這個天下之主。
    蕭景瑞眯著眼抬頭看去,龍座就在遠處金光閃閃。他終其一生的野心就要實現。曾幾何時他無數次做夢夢見過這樣的情形,可是那空蕩蕩的龍座上他萬人之上,那麽孤獨。
    而今一切都將不同,他不再孤獨。因為身邊有這樣一位美麗聰慧的女人將陪他度過這孤寂的塵世。
    他扶著沈靜月,看著她木然而美麗的側麵,低聲道:“月兒,再忍耐一會兒,以後什麽事朕都依你。你想要什麽朕都給你,你看這些朝臣跪在你的腳底,你開不開心?”
    沈靜月仿若人偶般,目光無神地看著前方。
    蕭景瑞見她如此,輕聲喟歎:“月兒……”
    他正要說什麽忽的百官中忽地響起一陣躁動。蕭景瑞眯起眼看去,俊臉頓時浮起鐵青之色。
    隻見慕雲卿身著朝服,身後帶著十幾位諫官翩然而前。
    他向北跪下,不看蕭景瑞,大聲道:“新帝未得先皇聖意,擅自登基,是為不孝;奪臣子之妻,為不仁;鏟除異己,是為不義。此不孝不仁不義之人如何能登基為帝?如今先帝屍骨未寒,護國公主含恨長逝,嫻儀郡主觸柱而亡,且問,朗朗青天之下還有公道在?且問諸位朝公,聖人所教的大道中可說能奉這樣的君王為天下之主?”
    一番鏗鏘有力的話在偌大的廣場上回蕩。
    四周一片死寂。
    而後百官嘩然。他們很多人都是今日第一次進宮。半個月前的變亂他們實則一無所知,現在經由慕雲卿揭開,他們都驚了。
    知道內幕的朝臣們一個個麵色沉沉,慕雲卿振聾發聵的責問還在耳邊。“且問諸位朝公,聖人所教的大道中可說能奉這樣的君王為天下之主?”
    是啊,這樣弑君之人可有資格登上那九五至尊?
    而剛知道內幕的朝臣們則個個義憤填膺,敢怒不敢言。他們紛紛看向蕭景瑞還有身邊呆若人偶的新後沈靜月。他們終於明白了這一對新帝後的異樣是怎麽來的了。
    蕭景瑞定定立在原地。他眼神陰沉地盯著攔在跟前的慕雲卿,那目光幾欲殺人。慕雲卿渾身清爽,一身官服紋絲不亂。他巍然不懼地看著蕭景瑞,神色坦蕩,一身正氣。
    他的目光落在了蕭景瑞身邊的沈靜月身上,充滿了疼惜與痛心。
    百官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甚至有些官員出列,隨著慕雲卿朝北而跪——那個方向是太廟!漸漸地,朝臣們紛紛出列,沉默而堅定地跪在了慕雲卿身後。
    他們用這個方式在反對登基大典。
    蕭景瑞蒼白的臉色漸漸鐵青。龍袍長袖之下他的手掌捏的咯咯作響。慕雲卿直視他,神色平靜而堅定。
    蕭景瑞冷笑起來:“慕愛卿,你這是做什麽?抗旨?還是謀逆?”
    慕雲卿淡淡道:“下官方才所言俱是說給先帝與眾位朝公們聽,太子殿下還未登基,不算得天下之主。”
    蕭景瑞氣極反笑。他哈哈笑了兩聲,厲聲道:“金吾衛!將這等亂臣賊子打死!”
    金吾衛上前,手中的金鞭閃閃在天光下閃閃發光。
    慕雲卿瘦削的背脊挺直,一動不動。他隻是定定看著沈靜月,目光繾綣溫柔。
    兩位金吾衛互視了一眼,不得不上前。
    金吾衛低聲對慕雲卿道:“慕大人,我等知道你忠肝義膽,一心為國,但如今皇令在身,您趕緊起來不要觸怒龍顏,不然金鞭一下,非死即傷。”
    慕雲卿不看他們,隻是盯著沈靜月。他慢慢道:“我慕某人單薄之軀,未曾奢望能以身正道,但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吾愛身墜地獄。”
    一番話說出來,眾人皆驚。慕雲卿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承認自己愛慕風華郡主!
    眾朝臣震驚中卻不少人越發感動。有情有義便是如此,坦蕩心胸磊落如日月。這樣才是真君子。
    蕭景瑞眼神越發陰沉,山雨欲來。
    慕雲卿卻似放下了所有的心事那般輕鬆。他柔聲對沈靜月道:“月兒,卿哥哥與你青梅竹馬,眼看著你長大成人,眼看著你嫁得如意郎君。原本卿哥哥隻想默默守護你,可奈何蒼天不公,讓你蒙受此難。月兒,月兒,若是不能護你周全,卿哥哥還有什麽臉麵活在這個世上?”
    他說完,對麵前的金吾衛道:“吾心天地可鑒,吾身願以身證道。”
    他說著伏下身。
    金吾衛歎了一口氣,手中的金鞭舉起,狠狠抽在了他的背脊上。
    “啪”的一聲,官服碎裂,鮮血漸漸湧出。金鞭上有倒鉤,每一下都是皮開肉綻,神魂都要被抽沒。
    慕雲卿悶哼一聲,咬牙不動。身後的朝臣們一個個閉上了眼不忍看。
    一下,兩下,……此起彼伏的鞭笞聲在空蕩蕩的金鑾殿前響起。肉身碎裂,鮮血橫飛,地上的慕雲卿已經渾身是血,氣若遊絲。
    他背上鮮血模糊,官服早就不成樣子,朝冠亦是掉落,滿頭墨發鋪在臉龐。
    他癡癡看著不遠處的沈靜月,默默忍受著這非人的劇痛。
    “月兒……”他輕歎,有冷汗不住地滴落眼中,火辣辣的疼。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擦拭,隻能任由汗零落如雨。
    他多想……多想在看她一眼,看著她露出傾城笑靨,對著他甜甜說:“卿哥哥……”
    可惜再也不能了……慕雲卿歎息著慢慢閉上了眼。
    忽的,他耳邊聽到蕭景瑞極怒的聲音:“皇後,你做什麽?!”
    慕雲卿竭力睜開眼看去,隻見一道倩影慢慢走向他。他耳邊聽到足以令天地都為之落淚的聲音。
    “卿哥哥……”
    他身上覆上了一具嬌弱的身軀。劇痛忽然消失,他可以聞到她發間的馨香,他可以感覺到她的熱淚滴在他的脖子上。
    他聽見她低聲地說:“卿哥哥,活下去。”
    四周寂靜,空氣仿佛都凝滯。幾千雙眼睛呆呆看著血染的禦道上的兩人。慕雲卿身上覆著那傾國傾城的女子。她用她的身軀在為他抵擋金鞭加身。她要讓他活著。
    所有的朝臣們都震動了,身後跪著的諫官們哭了,他們指著北方,大聲呼喚先帝。尚在側的朝臣們一個個看著蕭景瑞,眼中俱是鄙夷。
    蕭景瑞麵色如灰。他踉蹌倒退幾步,四麵八方的聲音匯集過來。
    在混亂中,他看見沈靜月的眼睛。
    沉靜的,死水般的眼神,看他仿若在看死人。他的心神被這眼神擊潰。
    他大叫:“回去!都回去!不登基了!回去!”
    有內侍拉走沈靜月,侍衛們則將躁動的朝臣們趕了回去,金鑾殿前一片混亂,慕雲卿在昏死過去之前死死盯著那張傾國傾城的臉。
    他看著她被拖走,最後沒入了龍輦之中。
    黑暗襲來,他徹底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