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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住在上海多年,我從未見過下得這麽緊的雪。本文由  首發探頭望下去,整條狹長的小巷都被皚皚白雪覆蓋住了,光禿禿的梧桐枝頭也躺著許多白雪,而那個男人在白雪堆之中,隻餘一點墨色。

    他抱胸躬著身子挨在牆壁上,寬闊的脊背堆積了層厚厚的白雪。

    我大驚,失聲大叫,轉身跌跌撞撞往樓下跑去。

    “墨歌!墨歌!”

    他的臉色呈現出死人的慘白,嘴唇都青紫了,對我的呼喊沒有多大的反應醢。

    我心知他快要被凍壞了。

    再也不顧及什麽仇恨了,我雙手就要扶住他的腰身,想把他扶到屋子裏去。

    可是,我的腳才一動,男人被凍僵的雙腿隨著身體直直朝我壓下來緹。

    我急得淚水花花的往下流,慌忙用自己瘦弱的脊背頂住他。

    可是,他是這樣的高,又是這樣的重,如泰山般橫亙在我身上,無論我怎樣使力想要將他扶起,最終都無濟於事。

    “墨歌,你醒醒!你醒醒啊!”

    咬著牙,吃力地挪動兩條腿,身上的人像鐵塔般壓在我的身上。突地,踩在雪堆裏的腳一滑,下身失了重力,整個人連同身上的人齊齊摔倒在雪地上。

    我嚇得連忙用兩隻手來護住身後的人。

    “唔……”

    背後的人動了動,發出輕微的低吟。

    我緊張得一動也不敢動。

    墨歌隻覺眼皮有萬頃的重量,兩旁的太陽穴也在突突直跳,感覺身下有東西在顫動,他艱難的抬起頭,一眼看到了趴在雪地上的我。

    而自己整個人竟然壓在了她的身上。

    大駭,身上的痛苦頓時消散了不少,一軲轆竟從女人身上爬了上來。

    “阿玉!阿玉!你沒事吧。”

    我慢吞吞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手上的雪。

    “跟我進來。”

    他仿佛嚇了一跳,臉上盡是不可思議,口氣竟結巴起來了:“阿、啊玉,你說什麽?”

    我認命似一歎,幽幽道:“進來吧。”

    他嗬嗬一笑,就像得了糖的小孩緊緊跟在我的後麵。

    進了廚房,泡了杯薑茶遞給他:“把它喝了。”

    他二話不說把薑茶一口倒進了嘴裏。

    我垂眸收了杯子,默默進了廚房。

    背後傳來一陣挪動的響聲,我低低喝了聲:“不許你過來。”

    其實,我是想讓他坐著,恢複元氣。但我卻無法對他輕聲細語了。

    “好、好,我不過來,我就坐著看看你好麽?”

    我沒有理他。

    把臘肉切成丁,放入飯鍋之中。在削了三個馬鈴薯,清燉。

    他昨日被我踢傷,估計是不能再吃一些高蛋白質的東西了。想了想,便在圍裙上擦了擦手。

    “你買肉了沒有?”

    “呃……”

    他被我突然一瞪,有些沒反應過來,好久才笑了:“嗬嗬,買了,阿玉,我買了。”

    “我去拿。”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袋蔬菜應該還在樓下。

    “我去。”

    他說著,就站了起來。

    我又瞪了他一眼,大有種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把你趕出去的氣勢。他頓時泄了氣:“那你快點回來。”

    在下樓梯的時候,我抿著唇偷偷笑了。原來他還有這種麵孔啊,實在是太可愛了。

    果然,袋子裏除了些蘋果,橙子,大白菜,還有三掛已經凍著的排骨。

    我把其中一掛排骨放入溫水中解凍。再洗淨大白菜,和削了個蘋果,等下鍋一起燉好之後,那排骨也軟了。

    執刀斬成塊狀,也入鍋蒸了。

    其實我最喜歡吃悶燒排骨,要不是顧忌他,我才懶得做呢。

    呸,誰顧忌他了。我才沒有呢。

    熱騰騰的菜端上餐桌,墨歌險些淌了口水。

    他望著我,小心道:“阿玉,我能吃嗎?”

    我拋給他一個白眼,卻把一碗熱騰的飯遞給他。

    他滿臉驚喜,低頭就吃。

    見到他吃得急,又一直沒敢夾菜來吃,我有些看不下去了。想要夾些排骨給他,卻又拉不下臉,隻好佯怒道:“你到底吃不吃菜,不吃的話,我扔了!”

    “別、別!”

    一隻溫熱的手掌捂住我的手,他眼裏竟是急切:“你、你別扔,我吃,我就吃。”

    說著,往自己碗裏夾了很多白菜,還夾了幾塊排骨給我。

    吃著他夾給我的排骨,我在心裏偷偷地笑。

    “藥帶了嗎?”

    吃完飯,我仰頭問他。

    “帶了。”

    他低頭摸出一袋藥丸。

    我默默倒了杯水給他,他二話不說,倒出十多粒藥丸吃了。然後睜著一雙眼眸巴巴的望著我。

    我板著臉裝作沒有看到他乞求的眼神。

    那會兒,身體上爆發的癌細胞已令我渾身疲憊了。吃完中午飯,我便有些支撐不了,換上睡衣就要躺床睡覺。

    被子剛蓋上身體,又看到他巴巴的神色,我心頭一軟,竟然說:“你也上來睡吧。”

    他不敢置信的跳了起來,慘白的臉喜形於色,連同衣服都沒脫就爬上我的床。

    眼一挑,我嫌棄道:“幾天沒換衣服了,髒不髒!趕緊下去換衣服。”

    他卻隻顧望著我,嗓音低低沉沉:“我沒有衣服可換。”

    委屈得不得了。我差點被他氣得背了過去。

    不得已起了床,從衣櫃裏拿出一套從前為他買的睡衣,扔在他的胸前。

    “趕緊換……”

    然而我話還沒說完,他當著我的麵三兩下就把身上的衣服脫了,換上了我給他的睡衣。

    臉上燒得滾燙,我不再看他,低著頭就鑽進了被窩,背對著他躺了下來。

    感覺一道熾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脊背上,我沒有動彈,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心跳得很厲害。

    “阿玉、我,我可以抱著你睡嗎?好久沒有抱你了……”

    我沒有出聲。一來,我也很久沒有抱他了,身體對他的氣息非常渴望。第二,我覺得體內洶湧著疲憊正鋪天蓋地的朝我打來。沒有一瞬間,我便失去了意識,睡了過去。

    隻睡前,身體下意識朝他挨了過去。

    墨歌見我久久沒有出聲,又見我的身體挨在了他的胸前,頓時受到極大的鼓舞,伸手輕輕將我抱在了懷裏。

    聞著懷中女人的馨香,他滿臉痛楚。直到昨晚,托了顧經年的福,他才知道了原來過去兩個月,他的心上人一直在大西北開荒。這也解釋了,為什麽她皮膚曬得黧黑,身形越發瘦削,連從前那頭烏黑的發也變得枯黃幹燥。

    心裏仿佛沸騰著一鍋醋,他小心翼翼挪動著疼痛的下身,將瘦弱的女人緊緊抱在自己的懷裏,十指與她粗糲的手指緊緊交握,連同她的小腿也被壓進自己的禁錮之中。

    隻有這樣,他才覺得他的阿玉又回到他身邊了。

    吃了藥,下身還一陣一陣的疼,他卻緊緊摟住懷中的女人,甜蜜地睡了過去。

    這是他過去兩個月睡得最甜的一次了,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懷中的女人還睡得很沉。巴掌大的小臉因為被窩的暖氣透了絲微紅,兩隻小手也把他胸前的衣料拽得緊緊的。

    墨歌心中一軟,薄唇不禁彎了起來。低下頭,朝她微紅的臉頰輕啄了口,小心去掰她的手。

    “唔……”

    床上的人低低咕噥了句,不肯放手。

    他好笑,摸了摸女人的鼻子:“快放手,不然我就要吻你了。”

    一隻手輕輕的放了開來。

    ~

    我終於睡醒了。不,準確的說,是飯菜的香味把我弄醒的。

    但是我並不餓。

    我有些了然,很自然地朝廚房方向看過去。果然,是他那麵在廚房不停聳動著的寬厚脊背。

    在清冷狹仄的廚房裏,他高挺的身姿格外好看。

    我突然不想起床了,趟在還有他香醇氣息的被窩裏,看著他忙碌的身影,倦意又席卷而來了,我又睡了過去。

    如果,當時我還有一絲警惕,我就應該察覺出不妥了。哪有人每日都這麽困,又不是懷孕。我甚至都是個處子。墨歌在這方麵很傳統,除非我跟他結婚,否則他便一天不動我。這也正和我意。

    “阿玉,起來吃飯了。”

    耳畔響起他低柔的嗓音。我下意識從睡夢之中驚醒,在見到他低俯在我眼前深邃的五官,我愣了愣,不經思考的話又脫口而出。

    “抱我。”

    話才一說出,耳根都紅透了。啊啊,我怎麽這麽不要臉,此時此刻,我真恨不得挖個坑埋了自己。

    “嗬嗬。”

    他低低一笑,低沉的笑聲把我的心腸蕩得又軟又熱。

    我的臉更熱了。

    一道遒勁的力把我穩穩抱起,我的心快要衝破胸腔了,當他醇厚的氣息衝入我的鼻端,雙手已經跳過意識摟住了他的頸脖。

    腰上的力更緊了。

    我控製不住抬頭去看他。

    正巧,他也正低頭在瞧著我。

    四目相對,我慌忙垂下頭。

    他的眼眸太可怕,太好看,簡直是點綴在太空之中的熠熠星辰。

    感覺他沉重絮亂的呼吸打在我的臉上,又感覺他抱著我走了兩步,卻突地聽到他悶哼一聲,便不再走了。

    我嚇了一跳,女人第一感覺讓我知道他又疼了。我慌忙從他身上跳下。

    他臉色慘白,額上的不斷往下淌著泊泊的冷汗。

    淚水像捅破的水閘,我悔恨不已,要不是自己昨晚那麽任性往他哪裏踢了兩腳,他也不會落得這般的下場。

    都是她不好。

    “你是不很疼?是我又撞到你了嗎?你、你快坐下。”

    他高極了,我隻能仰著頭跟他講話。

    淚水沿著我的下頜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恨不得替他去疼。

    隻有在這種時候,我才明白,原來我的心裏始終是有他的。

    不管他薄情寡義也好,刻薄無情也罷。我想,我還是很愛他。這個男人早在幾個月前,在那間人來人往的星巴克裏,大步而遒勁的朝我走來,走進了我的心底啊。

    他見我哭了,也顧不得痛了,急忙用手抹去我臉上的淚,還未來得及說話,他又墜下了一串冷汗,可見他此時有多疼了。

    我既氣他啥也不對我說,又心疼他。

    “你別說話,趕緊回到床上躺下。”

    他張著嘴,大概就要拒絕,被我氣鼓鼓地瞪了回去。

    把棉被蓋到他的頸窩,才倒了杯溫水,把藥遞給他,叫他服下。

    他仿佛真是疼得狠了,連話都說不出了,嘴唇白得嚇人。

    哦……他這麽痛,會不會死掉啊?

    心裏想著時,心頭又疼又亂,想要去廚房煲點白粥給他喝,又想跑下樓為他買藥,最後兩手胡亂拍著,雙足一直在原地蹬來蹬去,也沒能挪開半步。

    “阿玉,你別哭,我不疼,就是有點累。”

    正當我慌得手無足措時,他輕輕拉住了我的手。

    “嗚嗚,怎麽可能不疼,你嘴唇都白了……”

    “別哭,我真的不疼……”見我還抽抽噎噎哭個不停,他心疼不已,又道:“是真的,我不疼,你不哭了,我就不疼了。”

    我一下子止住了眼淚,睜著兩隻淚眼望他:“真的嗎?”

    “嗯,阿玉,隻要你不哭,隻要你笑,我就會好起來了。”

    因為你就是我心中的解藥丸啊。

    “那我去煲點白粥給你喝。”

    “別……”

    他又一手扯住了我:“你自己去吃點飯好不好,然後我們一起睡覺,第二天我就好了。”

    聽到他口中說出睡覺二字時,我心中一跳,羞得麵紅耳赤。

    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飯,躺在他的身側,聽他緩慢的心跳,我從未覺得生活是如此完美。

    他突然與我粗糙的雙手交纏,從睡衣下放到他砰砰作跳的胸口上。

    微涼的手觸碰到他溫熱的胸膛,我突然有些難以為情了,微微掙紮起來。因為,我的手變得太粗糙了。

    他用力按住了我微微聳動的手,英俊的下頜垂在我的耳畔,我從他嘶啞低沉的嗓音中聽出了心疼和悔恨。

    “過去兩個月,你一直在大西北開荒?”

    “嗯。”

    一行淚悄悄淌了下來。

    他將我抱得更緊了。

    “恨我麽?”

    我咬咬牙,搖了搖頭。

    一滴炙熱的淚珠掉進了我的眼眶,我慌忙仰頭去看,卻隻見到男人因為撇頭而露在我眼中的清臒的側臉。

    他哭了。他居然哭了。

    我還在為這個意識,感到極度驚訝。

    手心被塞進去一張卡。

    我低頭去看,一愣,又是那張尾號為8的金卡,我下意識就要扔回給他。

    手卻被他緊緊包握在手心。

    “阿玉,你知道我過去兩個月是怎麽過來的嗎?每天沒日沒夜地找你、想你……每天沒日沒夜的工作,就算快要累死了也無所謂……你知道在那段黑暗的日子裏,我心裏都在想著啥嗎?”

    他望著我,黑曜的眸子有淚光閃過。

    我抿唇不語,實際上我早就心軟了,隻還在氣他那日平白無故的令自己受了委屈,還令自己被迫西下開荒,受盡苦楚。

    “我在想啊,這輩子,不論我在外麵賺了多少錢,我都會一分不差全部交給我最心愛的人……阿玉,從前是我混賬,是我做得不夠好,我知道很多時候,自己很自私,不夠體貼。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這麽美好的你,但是……請你別再推我走了,我不能沒有你啊,我寧願你再踢我兩腳,都不願你板著臉這樣對我……你知道我實在怕了這樣的你,讓我生不如死……”

    “那為什麽,那天我跑了出來,你沒有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