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絳都之難(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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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眷們驚恐淒厲的哭聲突然冒出一個熟悉的聲音:“邯鄲君,我要見邯鄲君!”姮雅抱著一個繈褓裏的孩子從人群裏衝了出來。她腳上係著麻繩,這一衝,連著帶倒了個女人。“亞旅,你不能殺我,我與邯鄲君有盟約在先,你們不能不講信用!”
“你是與邯鄲君有盟在先,可你在這裏見到他了嗎?”
“你,你別忘了,我也幫過你!”姮雅抱著孩子怒瞪著於安。
“錯了,你沒幫過我,你隻幫過你自己。”於安幾步走到姮雅麵前,低頭撥開她懷裏的繈褓,“這就是趙無恤的兒子?”
“……”姮雅看了一眼於安又看了一眼我,哆嗦著嘴唇想說些什麽,卻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於安合上繈褓衝守衛一揮,姮雅突然哀嚎一聲摟著孩子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董兄,你在天有靈看一看呐!你為保趙氏欣然赴死,你的兒子今日卻要滅先主一脈啊!賊兒逆子,你死不瞑目啊!”趙季父被捆在銅柱上仰頭頓足哭喊起來,他一邊哭一邊罵,罵得於安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他提劍大步走進趙鞅的房間,拔劍對著趙季父恨道:“拋妻棄子,自絕而亡的人有什麽資格責罵我!見了他,我倒要問問,他一人得了忠義之名,享了趙氏施舍的祭奉,可我阿娘呢,我兄長、我幼弟、我阿姊呢?他們沒有神位,他們連一卷裹屍的草席都沒有。是誰殺了他們!我阿娘有情、有義、有禮,夫君死,八年不除孝服,我一家人為父戴孝,到底礙了誰的眼,要他如坐針氈,非要斬草除根!今日我就要讓他趙鞅也看看,什麽是斬草除根!”
“惡賊!你陰毒狠辣,還要誣蔑我兄長,你不得好死!你斷子絕孫,你……”
“住口!”於安右往前一送,一劍貫喉,趙季父張著嘴,怒目而亡。
“把人都帶進來!火呢!拿火來!”於安收劍入鞘,轉頭怒喝。
“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我站在台階上看著一屋子趙府家眷在守衛們的長鞭下驚恐尖叫,絕望慟哭,我知道自己無需禁言了,因為於安早已決定要殺死這裏所有的人。
“後悔?你告訴我,我有什麽好後悔的,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十二年。你現在還想要救我嗎?還是,想救這一屋子的人?我告訴你,你救不了,你誰都救不了!”於安拎著我的衣領將我推下了台階,“走,你現在就走,出城去找你的趙無恤去!”
“你跟我一起走,現在還不晚。你還有選擇,天下那麽大,隻要我們還活著,我們總還有路可以走……”我看著於安苦苦哀求,他看著我的眼淚卻笑了,笑得悲哀而溫柔:“走吧,和以前一樣跑到他身邊去。替我……帶四兒走,帶小石子走,走——別等我後悔!”
“亞旅。”守衛們取來了火把,桔紅色的火舌在暮色躥躍著,燒得格外熾烈。於安轉身,我兩步邁上台階,卻見到屋子兩側的院牆上突然大喊著跳進來一群人,領頭的正是一身勁服的黑子。
“黑子!”
“救人!”黑子一劍砍斷一名守衛的火把,轉身與另外二人纏鬥起來。與黑子同來的是趙府的幾名黑甲軍,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傷,卻不顧守衛們的攔阻,個個拚死往屋裏衝。於安冷著臉抽出劍來,他快步走到一名與守衛纏鬥的黑甲軍身邊,一劍卸了他身上的軟甲,反身再一劍,那軟甲的主人就瞪著眼睛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年輕的守衛看著地上死去的對一時怔愣,於安奪過他裏的火把徑自上了台階。
“巽主!”黑子踢開守衛,幾步攔在於安麵前。
於安怒道:“讓開,我看在祁勇的麵上才饒了你一命,你若再糾纏,休怪我無情!”
“巽主,天樞是趙家的天樞,天樞為你遮風擋雨這麽多年,你怎麽能恩將仇報!”黑子張攔在門口,大聲質問。
“你什麽都不知道,給我滾!”於安抬劍揮向黑子,黑子連忙舉劍相抗。他二人在門口相鬥,屋裏的守衛也全都衝了出來與黑甲軍廝殺起來。
“阿拾?夫君!”四兒帶著四個奴隸軍走進小院,她看到我時欣喜不已,可一看到於安與黑子陷在劍影之便慌了神,“幾位大哥,快去幫幫我夫君啊!”她對隨行的奴隸軍道。
“不,先救屋裏的人。快!”守衛落地的一支火把已點燃了門邊的一堆木柴,火苗躍起,柴堆裏已有黑煙冒出。
四個奴隸軍士聽到屋裏有哭喊之聲連忙拔劍衝上了台階,可於安見他們要往屋裏救人竟抽身來擋。這幾個奴隸軍士哪裏是於安的對,雖有黑子相助,但轉眼便成了四具死屍。黑子肩上了於安一劍,腹也了一劍,黃麻色的短衣已被鮮血盡染。我眼見他一腳被於安踹下台階,連忙撲了上去:“黑子!四兒,四兒替我鬆綁!”
四兒看著奴隸軍的屍體驚愣當下,我叫她,她卻毫無反應。
屋裏火勢已起,有女人用火燒斷了腳上的麻繩半裸著身子,踩著自己燒焦的血肉衝出火場,可於安起劍落,一劍便砍了她的頭顱。於安拾起地上的兩支火把丟進屋裏,然後充耳不聞屋裏的尖叫一把合上了房門。
守衛皆死,黑甲軍亦全部戰死。我俯下身用肩膀和臂壓著黑子腹上的傷口,可他的臉已灰白一片,豆大的汗珠混著他臉上的血水一道道不停地往下流,“黑子不要死,不要閉眼睛,你再堅持一下,四兒,四兒替我鬆綁啊——”我絕望地俯身大喊。
焦黑的房門在我的嘶吼聲轟然落地,濃煙伴著火光滾滾而出,嗆人的空氣霎時彌漫起一股奇怪的令人作嘔的氣味。黑子暈了過去,我想要用他的劍割開自己上的麻布,卻割得自己雙鮮血淋淋。
“救我——”房門落地,火場之慘叫著奔出一個火人,她一頭茂密的長發已被大火燒焦,血肉模糊的貼在半邊臉上,四兒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朝自己奔來,腳下移不動半步,“救我——”姮雅想要抓住四兒的,但於安的劍已先她一步刺進了她的胸膛。
鮮紅的血帶著炙熱的溫度灑上四兒白絹製的單衣,四兒怔怔地盯著姮雅胸前的劍尖往後訥訥退了一步,渾身顫抖如抖篩一般。她開始哭泣,哭得抽聲斷氣。
“怕就別看。”於安拔出劍,用滿是鮮血的捂住了四兒的眼睛。
四兒一窒,繼而閉目放聲大哭。
此刻屋雖有火,但火勢最猛處便在房門,男人們被鏈條鎖住無法出逃,女人們上、腳上的麻繩被火燒斷後便紛紛想要逃生。可無奈房門雖倒,但衝天的火焰和熾熱的濃煙讓她們望而卻步。我努力了幾次終於割斷了上的麻布,也顧不得一的傷口抽出伏靈索便衝上了台階。無水救火,我隻能用伏靈索卷住燃燒的木柴將它們從火場抽甩出來,可我堪堪隻抽了兩下,伏靈索便被於安的長劍死死纏住。
“你若還不走,我今日便連你一塊兒殺了!”
“你今日若真燒死這屋子裏的人,你就真的成了別人嘴裏的陰狠小人,你就真的成了無顏見你父親的罪人了。”
“我不會去見他,就算到了黃泉地底我也不想再見到他。”
我與於安四目相對,有人以屍體為盾從我們身後的火牆裏衝了出來,他腳上套著鎖鏈,臉上雖被大火熏黑卻仍能看出正是趙鞅六子趙幼常。趙幼常丟下著火的屍體跌跌撞撞地往院外衝,於安想要抽劍追趕,卻被我的伏靈索緊緊拉住。
“你放!”於安咬牙右一翻,我吃痛,伏靈索脫而去。大火之不停有火人衝將出來,他們有的在地上打滾,有的直接在庭將自己燒成了火炬。於安提劍揮向火海裏探出頭的人,我衝下台階拾起黑子的劍用盡全力朝於安右砍去,於安避開我的劍鋒,轉身一劍猛地刺進了我肩膀。
長劍應聲落地,疼痛在一瞬間奪走了我的呼吸,我低頭看著於安刺在我肩膀上的劍,鑽心的疼痛讓我張著嘴卻吸不進一口氣來。於安用力一抽長劍,我跪倒在地,痛入骨髓,卻終於喘過氣來。
“罷了,你既不肯走,我就再貪心一回叫你陪著我吧!”於安揮劍指著我的咽喉,我直直地看著他,他臉上一痛,猛地舉劍朝我砍將下來。
血色的暮光,我合上了眼。
“哐當”一聲響,於安丟下了劍。
“於安……”我捂著傷口又痛又喜地睜開眼,可於安的胸口卻赫然紮著一柄細劍。那是他一錘一錘親鑄的劍,那是我交給四兒的劍。
四兒握著劍柄站在於安身後,她的臉蒼白一片,可被鮮血浸染的雙眼落下的是一道道的血淚。
於安嘴角一彎向下滑去,四兒鬆開劍柄大叫著一把抱住了他:“夫君,夫君——”她跪在地上足無措地看著穿過於安胸口的細劍,她大哭著,大叫著,有鮮血沿著劍尖滴落,她連忙用去擦,肉掌撫劍,鮮血淋漓,可她卻渾然不覺。
“沒事的,沒事的。”於安抬輕輕地抓住了四兒的。
“對不起,夫君,對不起……”四兒捧著於安的嚎啕大哭。
“沒事的……”於安仰望著頭頂直衝雲霄的滾滾濃煙輕輕地笑了:“是他要我停下來,他終於忍不住了……不要哭,四兒,我自由了,你也自由了。”
“不,夫郎,不要死,不要,不要,不要!”四兒的眼淚如雨般落在於安臉上。
於安掙紮著抬抹去四兒麵頰上的一串淚珠:“我……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所以你不要追著我來,我會不高興的。照顧好董石,這一次,擦亮眼睛找一個和你一樣好的人……讓他……好好待你……”
我看著他二人捂著嘴不敢哭出聲,於安轉頭看著我,所有的話都藏在他失了光彩的眼睛裏,我哭著對他點頭,他輕輕一笑,闔目道:“不還了,還不了你了,記著……我欠了你……”
四兒大呼著於安的名字,可他再也聽不見了。
“夫郎,夫郎你醒醒。”四兒捧著於安的頭,眼淚如泉水般從她眼湧出。我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四兒忽然抬起淚眼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不——不——”我大叫著朝四兒猛撲去,四兒俯身一把抱住了於安。
“四兒——”我看著劍尖穿過四兒的身體冷冷地立在我眼前,我的四兒,我的四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