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這才是精湛!(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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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逼上梁山。

    每個人都有這樣那樣的原因,有的是為生活所迫,有的是在現實社會走投無路,有的,則是被梁山上的人設計,同樣讓他們走投無路。

    當然,也有一些渾水摸魚的,或者想著來梁上謀求更大的富貴,但這些人還是少數。

    大部分,都是被逼上去的不管是自己作的還是別人作的。

    宋江也是這樣。

    大赦榜上無名之前,無論是宋江自己的想法,還是宋太公的期望,都不是落草為寇,所以即使晁蓋他們盛情相邀,宋江也隻能‘十動然拒’。

    隻要等上幾個月就行了,幹嘛還要跟他們過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

    畢竟宋江跟他們不一樣,刀頭舔血的日子,別人有高強的身手,他可沒有。

    每一次被抓,別人都是打出來,像武鬆到了孫二娘的地頭,反而是他反客為主讓對方求饒,而宋江……如果不報名號的話,估計就要被王英這樣的山大王“拿心肝做醒酒湯”多少次了,這種經曆也讓他害怕。

    潯陽樓題反詩,是一個大轉折,而這一段,也是李雪刀在水滸裏演技的巔峰之一。

    當年看劇的時候,寧遠就感覺這段特別有感覺那時候他隻是看個熱鬧,而後當了演員,開始琢磨這些東西後,越發覺得這裏太厲害了。

    張寒予演技是未來公認的,但即使他,在拍新水滸這段的時候,如果拿這部分來對比,也依然要被李雪刀吊打。

    當然,這不僅僅是演員個人的問題,也有編劇和置景,導演安排,以及後期處理的問題……等等很多方麵,不能全算在張寒予身上。

    雖然很多觀眾覺得張寒予演的比李雪刀有英雄氣概多了,但關鍵是,原著中……宋江有英雄氣概麽?

    寧遠個人覺得,張寒予的形象,演林衝,甚至武鬆都更恰當,但演宋江,形象上就不符合麵黑身矮。

    黑好辦,但矮……在水滸中,估計也就比王英高點了。

    而張寒予,在大眾的心裏一直是硬漢的正麵形象,最不濟演林衝那樣豹頭圓眼內心怯懦的也行,但偏偏宋江……有忠義的正麵,也有虛偽的負麵,那種小吏的姿態,張寒予也沒演出來這個同樣不怪他,新版本就是這麽改的,讓宋江高大了。

    畢竟到了那個時候,作為收視基礎的觀眾的審美,也發生了改變,比如輕鬆,比如俊男美女,壓力都那麽大了,陰謀偽善就少點吧。

    真要按老版選角來演,對於收視方麵就有風險。

    事實上,單看收視來說,新水滸的確比其他三部名著的翻拍成功多了。

    至於內涵神馬的,並不是翻拍的目的,不像央視當年,之所以策劃拍四大名著,隻是因為看到國外諸如莎士比亞名著人盡皆知,而國內卻絲毫沒有相關影視作品,所以才立項。

    絕大多數影視翻拍,都是為了利,隻要看電視那批人喜歡就行。

    在張寒予飾演的潯陽樓題反詩這段,主要通過他個人內心旁白的方式,來詮釋心理過程。

    甚至在處理上,張寒予這版還在鏡頭中穿插著回憶畫麵,比如跟老父的對話、刺配金印這些過程,來彰顯他內心的變化。

    除此之外,還配了個樂。

    可這玩意兒……不僅沒能錦上添花,反而還顯得累贅,分散觀眾的注意力,甚至還有不少觀眾覺得……這配樂有點吵,都聽不太清張寒予那沙啞的旁白了。

    所以,宋江的情緒、心理變化,都是通過旁白、回憶畫麵和配樂……這些演員之外的內容來呈現。

    而這,本身就比李雪刀的台詞表演,和肢體語言的詮釋落了下乘。

    更何況,想要霸氣,李雪刀的《橫空出世》裏可絲毫不差,隻不過這裏的宋江並不是那樣的人,他隻是忠於原著還原而已。

    當然,在表演上也有差距,張寒予喝多了越喝越愁,而李雪刀喝多了,越喝越狂。

    酒壯慫人膽,而這正好跟他後來上梁山前後呼應,否則愁了哪還有野心?

    但新版蒙太奇的手法來回切換,到最後張寒予忽然又開始狂了,猖狂大笑,如果單看還沒覺得什麽,但要跟李雪刀的版本對比,就會覺得跳躍得突兀,缺少一個遞進過程。

    其實新版導演鞠覺亮,跟老版水滸的製片張記中很熟,兩人合作了射雕、天龍等多部劇,而鍋就出在編劇溫豪傑身上,因為他自己就說了,不讓宋江那麽窩囊,要把他塑造成大英雄。

    寧遠想說的是,既然這樣那你拍個毛線水滸,自己去寫一部不就行了,你那麽能,怎麽不讓宋江不接受詔安,最後殺到趙家腳下然後戰死,不更英雄?

    寧遠看到他們在布景,以及調動外麵的水車準備降雨,就趕緊來到樓上搶占有利位置,晚了就擠不上了。

    這種學習觀摩的機會,可不多。

    樓上的陳列很簡單,而且在架設的攝像機畫麵裏,李雪刀個人就能占據將近一半,很突出。

    而新版水滸裏,樓上擺了幾張桌子不說,每張上麵還擺滿了酒碟飯菜,雖然看起來真實,但卻顯得淩亂,算是畫蛇添足。

    這幾天,李雪刀都很少跟寧遠說話,似乎從那時候起,他就開始往人物身上靠,就為了今天這場戲。

    開拍前,李雪刀就跟導演探討過很多次,從說詞,到表現,再到置景和取景,以及拍攝方式,事無巨細麵麵俱到。

    正因為此,這場戲不僅陸濤,總導演張紹林,總製片任大惠和主任張記中都來了。

    雖然也有很多人想上來,但都被導演製止,怕有點響動幹擾李雪刀表演,也影響收音。

    就連寧遠,要不是李雪刀出聲,也得下去。

    樓上布置了兩間,以竹製鏤空門簾相隔,李雪刀坐在門簾那頭,而攝像機就架在門簾這頭。

    光線,就是李雪刀那邊、窗框外昏暗的天空透進來的。

    門簾那邊的布置,除了李雪刀外,就是一張四方桌和兩張太師椅,幹淨利落不喧賓奪主。

    李雪刀站在門簾外的左手邊,這邊看過去就是他的一個側影。

    從畫麵上看,就像是剪影,人和桌椅成了黑乎乎的輪廓,看不分明,但正因為這樣,李雪刀的動作卻更明顯了。

    這場戲,有一半要進行長鏡頭拍攝,不僅是長鏡頭,畫麵也不會挪動,所以攝像師很省事,把機器架在那兒,他在一旁看著就行了。

    在寧遠曾經看過的這版中,這個地方就是李雪刀一個人的獨角戲,而且沒有配樂,隻有外麵沙沙的雨聲,不僅不吵,反而在李雪刀說詞的時候,有種‘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的意境,更顯悲涼。

    李雪刀微微佝著腰,舉著杯,當他咳嗽一聲後,場記打板,攝像師開拍。

    這邊所有人都不吭聲,連呼吸都慢了下來。

    長鏡頭,尤其是這種像話劇表演般的長鏡頭很難得,台詞、節奏和表演都要麵麵俱到。

    一旦出了瑕疵,再拍一遍的話,‘一鼓作氣再而衰’……絕大時候都達不到第一次的精氣神,需要再次休息很久,再醞釀才可以。

    所以他們都不想出現任何差錯,否則也不會清場。

    李雪刀微顫的聲音鏗鏘響起:“誰能懂我宋江的心?”

    說完,他帶著一種決絕般的氣勢,仰頭,將手裏的杯中酒一飲而盡!

    喝完後,還帶著砸吧嘴的語氣詞,然後,轉頭走到桌邊,嘴裏還‘嗬嗬’的醉腔笑了兩聲。

    “嗯~”嘴裏示意了一聲,才從側邊走過來酒保斟酒。

    剛剛寧遠知道,原來是真酒,還是李雪刀自己要求的。

    再次端起酒杯,李雪刀轉身走到窗邊,背對著鏡頭,依然是那種微醺的語氣:

    “趙王君呐趙王君,哼!”

    一聲冷哼,李雪刀再次轉過身側對著鏡頭,身形後仰再次開腔:“今日我也敬你一杯!”

    拖著長音的語氣,還有精湛的台詞功底,瞬間那種悲愴的感覺撲麵而來,何況是這種剪影的效果,臉上的表情看不分明,注意力就更在聲音上。

    “你忠奸不分,黑白不辨,枉費我宋江滿腹經綸,一腔忠心赤膽!”

    聲音語氣不斷鏗鏘起來,手還揮舞著,也越發的癲狂,如果不是癲狂,以宋江謹小慎微的性格,又哪敢高聲說出這樣大不敬的話。

    所以,按照演出來的效果,這會兒他已經喝高了。

    而在新版的裏麵,張寒予在這裏主要是他麵部特寫,雖然表情陰鬱,但眼神裏,並沒有那種迷離的醉酒狀態,正因為這樣,後麵突然發狂起來,才顯得突兀。

    歎了口氣,身體還微微晃了一下,李雪刀再次道:

    “今日,我要讓你睜眼看看,山東宋江是何許人!”

    一句話,就從前麵的低沉到最後‘何許人’的高亢,舉著酒盅的手也高高舉起,然後送到嘴邊,再次一飲而盡。

    這聲音,這詞,這剪影下頭戴帽冠胡須微顫的景象,就像是古人的畫麵活過來了。

    這一幕,也讓寧遠看得眼睛都不帶眨的,呼吸也悠長起來。

    而與此同時,一聲雷響‘哢嚓’炸響。

    這當然不是真的,連雨都是水槍澆的,又哪來的雷,不過是擬音師隨手晃動一下薄鐵皮,就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不僅如此,這時雨聲更大了,砸在屋頂的瓦上‘劈裏啪啦’作響。

    李雪刀一搖一晃的再次回到桌前,放下杯子,帶著輕狂的姿態,手一指:“斟酒~”

    即使隻有兩字,這語氣也讓他說的韻味十足。

    酒保斟酒的時候,李雪刀嘴裏也沒停歇過,嗬嗬的恣意笑著,搖頭晃腦,活脫脫一個酒鬼的模樣。

    這份演技,和細節的拿捏、節奏的把控,不得不服。

    “趙王君啊趙王君,今日我偏要讓你識得我~宋~江~”

    一如剛剛輕浮的語氣,搖頭晃腦的輕佻動作,最後手揚起一抖,把酒盅一潑,酒撒了出去。

    “哼哼哼哼……斟酒~”

    用未來的話說,這賤賤的語氣和小動作,把宋江平時謹小慎微,悲觀絕望下喝了酒就輕狂起來的小人得誌姿態,刻畫得入木三分。

    這才叫發酒瘋!

    端起酒杯坐下,他剛想站起來,又顫巍巍跌坐到椅子上,然後又把盅裏的酒一飲而盡。

    要不是看過這一版的電視劇,寧遠還真擔心他會不會喝醉,更何況,自從去年他做完手術後,就把酒給戒了。

    長時間不喝酒,更容易罪。

    看這時候他的狀態,寧遠真有點分不清他究竟是醉了,還是演出來的,太像了!

    把酒盅往桌上一砸,李雪刀暈乎乎的抬起頭,四處打量,然後就盯著他對麵怔怔出神,即使這個時候,他腦袋還在微微晃悠。

    “店家,那粉壁上寫的是什麽?”

    李雪刀這句詞說完,張紹林他們立刻叫好:

    “好!”

    同時,寧遠他們的掌聲也響了起來。

    這一段長鏡頭結束了。

    足足兩分多鍾的長鏡頭,他不僅完整的演了下來,而且把寧遠他們所有人都感染到了,連寧遠都分不清他究竟是演的還是真的醉了,何況其他人。

    這個時候,寧遠才跑過去,關心道:“您沒事兒吧?”

    李雪刀瞥了他一眼:“沒事。”

    眼神清澈,哪有多少醉的樣子,說完後還朝寧遠揮了揮手,意思不要打擾他。

    寧遠這才放心,不過想到剛剛那一幕,心裏不得不佩服。

    如果沒有對生活的觀察,和表演時的用心,怎麽會演得這麽傳神。

    當然,想到他曾經的經曆,尤其是當年話劇演出的磨煉,寧遠也就釋然了。

    八零年,才二十六歲的他,演那出叛逃話劇的主角,為了演好,李雪刀下足了功夫。

    那位是禿頂,而且還很瘦,下巴很尖,李雪刀就把自己餓瘦幾十斤,然後還特意把頭發剃光。除此之外,反複模仿他的走路姿態,研究他的習慣。

    到最後上台公演的時候,李雪刀無論扮相、神態,還是方言台詞和語調,把那位給演活了。有一次演完了,另一位夫人上台慰問演員時,本來微笑的她直接收斂了笑容,而且掠過李雪刀就走。

    這部話劇,也讓李雪刀拿下了當年的梅花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