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不得不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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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塞,黎城,殘陽如血。

    穆紫暉將穆紫晟安置在黎城裏穆府四方小院。派人快馬四處尋了幾十個醫術精湛之人,都搖頭說他的劍傷無法治。

    穆紫晟躺在床上,全身彤紅,皮膚像烙鐵一樣滾燙,眼睛滲出血絲,一個二十歲的男子被疼痛折磨得一夜蒼老。意識一時清晰一時糊塗,目光祈求地看著床邊焦灼地走來走去的男子喊道“暉弟,暉弟,求你了”

    穆紫暉全副武裝,自兩日前見到被送到北塞大營的穆紫晟時,他就即刻穿上鎧甲,點了兵準備打到華都去,要將那江氏滿門殺個幹淨。

    卻被周伯和冷冰凝生生地給勸住了,周伯去華都打探情況,尋找救大哥的法子一直未歸,兩日來他衣不解帶守在哥哥身邊,看著他煎熬痛苦,心裏無比焦急。

    他知道哥哥求他做什麽,但他怎麽願意放棄一線希望,怎麽可能聽他的話一真劍殺了他。他跪在床邊,眼裏濕潤,渾厚的聲音說道“大哥,你忍忍,興許母親會想到辦法,我一定會救好你。”

    冷冰凝端著藥湯進來,穆紫暉看了她一眼,將藥接過去拿著湯匙道“大哥,您且喝”

    “哐啷”一聲,穆紫晟用力抬手,打翻了藥碗,“我不喝,你,給哥哥一個痛快,求你了”連日來的灼燒般的痛苦讓他痛不欲生,現在的他隻一心求死。

    “大哥”“大哥”冷冰凝和穆紫暉一起跪下,冷冰凝流著淚道“您忍忍,周伯去尋葉神醫了,母親她也在想辦法。”

    “她想什麽辦法,是去求那個,那個妖”穆紫晟聽了更是怒急,疼得變形的臉上現出驚恐的神情,“不要”

    “少將軍,譚卓、章全他們幾個人在外求見”忽然穆紫暉的親隨穆為在門口喊道,語氣急切。

    穆紫暉看了一眼冷冰凝讓她好好照顧大哥,隨即起身,抹掉眼角的淚,穿著一身沉重地甲胄,步步有聲地走了出去。穆紫晟看著弟弟的背影,想著自己在征南大軍裏也是這般的英武,心裏落幕,閉上眼不再說話。

    堂廳不大,一下子站滿十幾位將士,讓穆紫暉皺起了眉頭,“你們不在軍營,跑到黎城來做什麽。”

    “少將軍”十幾位將士全體甲胄整體“哢擦”一聲齊齊單膝而跪,一聲少將軍喊出,聲音裏夾雜著悲痛和憤怒。

    “發生何事?”穆紫暉麵容剛毅,峰眉緊蹙,還有什麽比穆紫晟如此受傷更讓他們憤怒的嗎,他心裏隱隱感覺到不好的氣息,手握住了腰間的劍柄,等著他們說下去。

    但沒有一個人說話,不是不敢說,是不忍說出口,越是這般、越讓穆紫暉的心沉到湖底,守著穆紫晟兩日沒合眼的他目光冷沉,看著眾人道“發生何事?快說。”

    屋內閉著眼的穆紫晟和冷冰凝也感到了緊張的氣息,凝神聽著外麵的動靜。

    沉默了一會兒,站在穆紫暉身側的穆為想了想單膝跪了下來道“少將軍,華都來報,穆老將軍和夫人已經雙雙自刎於朝堂”

    “什麽?”穆紫暉一把拉起穆為的衣領將他擰起,目光嗜血般地盯著他咬著牙說道“你再說一遍,他們怎麽了”

    “少將軍,”譚卓、章全一起開口,他們互看一眼,譚卓開口道“穆老將軍被指認反叛朝廷,人證物證都有,老將軍在朝堂之上痛罵納蘭煜後,自刎朝堂,夫人悲痛之下也隨他而去。”

    穆紫暉聽了後鬆開穆為的衣領,看著跪著的眾人道“被指認?人證物證?誰指認的?什麽物證?送信的在何處,讓他來見我”

    “人和馬都已經跑死了,跑了一天一夜,信是從他身上搜的,字跡是府上左馨寫的。”譚卓將信遞給穆紫暉。

    穆紫暉看了一眼,將信揉碎扔在地上,胸口喘著大氣,不可置信又不能不相信地道“不可能,竟然是他,為何他要指認我父親?”

    穆紫晟掙紮著要起床,冷冰凝聽到一切也傷心不已,一邊思索著公公婆婆不可能反叛朝廷,一邊想著穆紫暉這一次怕是不會聽她的勸了。

    果然穆紫暉哈哈冷笑了幾聲,憤怒之後,他果決、冷靜、沉聲說道“君要臣反,臣不得不反,從現在起我穆紫暉立誓,就起兵反了納蘭煜,推翻宣夏朝廷。”

    “哈哈哈哈哈哈”屋內穆紫晟聽了,忍著多日來的疼痛,忽然大笑起來,笑聲淒涼、無奈又有一些決絕和暢快。“父親,母親,小暉是對的,君要臣反,臣不得不反。你們這些年,還有我,謹小慎微,那都是愚忠,愚忠啊——”

    穆紫晟淒涼的絕望的哀痛的呐喊,激起了在場本就悲慟的將士們的憤怒。

    “請少將軍下令——”

    “請少將軍下令——”

    冷冰凝掀開門簾,看了看外麵,其實不用看也知道眾將士群情激憤,這些北塞的老將新兵都是穆老將軍和慕容予親自帶的部下,穆連城夫婦對他們關懷備至,帶他們戍邊征戰,多年來,雖無血脈關係卻已是親人一般。

    穆紫暉就更不必提,他是幾個人中最像穆連城的人,不僅容貌相似,兵法氣質都繼承了老將軍的風骨,十歲便能沙場上點兵練戰,偶爾也能撫琴作詩,可性子急躁起來,卻是誰也攔不住的。

    冷冰凝知道這次勸不住了,但隱隱地,她總覺得自己應該說幾句,剛掀開門簾,隻見眾人森冷的目光齊齊看向她,像是千萬把利劍要穿透她心髒一樣令她不敢直視,她轉眼看向穆紫暉。

    卻見穆紫暉也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沒說一句話,手胯著劍直接領頭走出了廳堂。“哼”“哼”幾個將軍對著她冷哼了一聲,也跟著走了出去,一陣戰馬嘶鳴,人都離了院子。

    冷冰凝心裏寒氣升起,從腳底升到全身,頓時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或者是她心裏一擰,待到他們都離開了堂屋,她小心地走到廳堂,撿起地上被穆紫暉揉碎的紙團打開一看,臉色頓時煞白,人便癱坐在了地上。“父親,真是父親,怎麽可能”

    她不敢置信,雙眼淚如泉湧,不可能,父親是當年穆老將軍的閼逢星守護星之首,多年交好,兩家親如一家,怎麽可能是父親。她用衣袖擦幹淚水,再次打開那信,馨兒姐信上寫的真切,是父親的名字。她再次失望,難怪剛才他們如此看她。馨兒姐寫的信,不對。

    她眼睛忽然睜大,再次看向那筆跡,那不是馨兒姐的筆跡,是有人模仿的她筆跡,在穆府住了那麽久,她早已經熟悉了馨兒的筆跡。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起身衝出院子,卻又想,自己現在說什麽,紫暉是必不會聽的,縱使他們自幼互相傾慕,他對她嗬護有加,從來都聽她勸誡,但這一次,想到屋內的紫晟大哥,他怎麽可能會聽。

    戰馬一陣嘶鳴離了黎城,煙塵滾滾地去了北塞大營,冷冰凝知道,穆紫暉這次真的要起兵了。

    握著手中的信,想起剛剛眾人那般冷徹脊骨的目光,她想了想,遂喚來侍女若水若蘭和容嫂吩咐她們照顧好穆紫晟,自己回房研磨寫了一封信,留在了穆紫暉經常看的兵書裏。

    夜幕降臨,當她學著穆紫彥以男子裝扮騎上馬,離開黎城時,一輪新月已經掛在了天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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