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又有一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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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水輕搖拍打著船板,站在船邊上蕭沐衝看著穆紫暉的眼睛,雖沒有穆紫彥那雙眼睛晶亮,卻很是深邃,透著一股堅毅和傲然不屈。

    “我的父皇,納蘭煜,已經頒布罪己書昭告天下,他風燭之軀決定在帝陵結廬而居,陪伴先帝和穆老將軍,少將軍若要複仇,明日自請。”想到納蘭煜那顫抖著手,佝僂的背影,蕭沐衝忽感不忍,終於喊出了那一聲父皇,母後說她會陪著他一起去帝陵,此後再不回宮,朝堂一切事務由他做主,

    穆紫暉定定地看著他,濃黑的眉峰微微挑起,嘴角輕揚,那神情很明顯,意思是好,還有呢?

    “朕已下詔,自明日起,宣夏改為穆雲,望少將軍信守諾言。”穆是穆紫彥的穆,雲是火雲的雲,蕭沐衝說完,人已經飛身躍起,踏水上了岸。

    大膽,果斷,沉毅,決絕。你要報殺父之仇,我便放你一馬平川隻取華都;你要推翻宣夏,我幾句話就更迭一個王朝;新的王朝用你穆姓又有何妨,這是納蘭氏欠你穆家的,這是宣夏與火雲舊部將領們都要揭去的篇章。從此以後,火雲老將新兵,依然是同袍。

    穆紫暉看著蕭沐衝的背影,轉身拍了拍多年未見的燕池肩膀,道“審其勢而應之以權,不逞一時之威,這小子有膽魄,你沒跟錯人,不過,我等著他將王朝改為赤雲的那一天。”

    燕池看著蕭沐衝的背影,揚眉點頭表示讚同,聞著小童煮好的魚湯,就坐了下來,拿起一壺喝了一半的酒喝了一口“以你穆家在北塞的兵力,早就可以將納蘭煜取而代之,我以為你們都為了那一個忠字。”

    “哦?”穆紫暉也坐下來,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問“不然呢?”

    “你父親可能是,但你不是,不過你甘願去掉那個穆字,等著他將皇朝改為赤雲,”燕池喝了口酒,環視了一圈遠山黑色的輪廓,微分吹來,夜雨涼爽,他了然地道“雲是火雲的雲,而赤是赤羽的赤。你和你父親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赤羽。”

    前些日子,北桑勾結東戎東灘族和蛇灘族襲擊東嶽挖河通蕖的百姓,征東營十幾個戰士中了玄冰銀箭,他讓林天浩用萬師父的方子試了好多次都沒救活一個人。

    燕池想著為何那個丫頭,卻能一夜之間救了蕭沐衝,救了幾百個弟兄,而後就暈睡過去大病一場。萬師傅臨死之前說找赤羽鳳凰的血救蕭沐衝,彼時不明白,現在他燕池已經全然明白。

    二人四目直視,雖然隻見過幾麵,卻似多年深知的好友,智謀相同,興致相投,此時心照不宣。忽然一哈哈哈大笑起來。水上一夜,喝到天亮。

    雨後新霽,紅日初上。

    華都城門四開,十幾匹快馬向四麵奔出,將納蘭煜的罪己詔頒布到各州府縣鎮,特派修凡,狄通等到穆紫暉的幾路“穆”家軍陣前反複宣讀。

    兩個時辰後,皇宮傳出少年皇帝納蘭衝新的旨意,昭告天下,自即日起,宣夏皇朝更改為“穆雲王朝。”

    朝野中一陣熱議,那些跟隨蕭沐衝他爺爺打天下的老臣,流涕進言,卻知道這個自幼渾然放蕩不受拘束的火雲陛下不會聽勸,也就哼哼了幾聲完事。

    而朝廷中火雲老將領和新生的火雲將領們,紛紛讚同,他們摩拳擦掌期待跟隨這個少年陛下,跟隨他們的火雲安定天下。

    華都城西,帝陵。

    納蘭煜真的結廬而居,簡易的涼棚裏,葉太後穿著布衣,裹著方布頭巾在煮著茶水。

    納蘭煜在她這個葉神醫妹妹的調理下,頭痛消退,腿腳也輕便了許多,他正佝僂著身子,坐在蒲席上顫抖著雙手編著草簾。

    當葉柔將一碗湯藥端到他麵前時,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妻子,曾經的西山書院才女,娶她時說過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卻讓她受到喪子之痛,經曆了無數風雨,如今看她依然那麽美麗賢靜,讓他不敢平視。

    納蘭煜伸出去接碗的手,又縮了回來,低頭繼續編那草簾,說道“可以了,我能如此就已經可以了。早日下去給父皇、給老將軍陪罪也好。”

    穆紫暉和他的親隨們,遠遠地看著葉柔的眼淚滴落到那藥湯裏,看著那佝僂著身子坐在父親母親墓旁的納蘭煜。他的手輕輕揮下,已經在弦上的幾十支箭齊齊地放下。

    一日後,冷琮手下那些被“迷失”在恒越山裏的幾千將士們,在穆為的部將帶領下,走出了山林,找到了他們大本營。

    章全的十萬人馬,後隊變前隊,從西山腳下撤出,直奔西峪關而去。

    譚卓在嶺南被韓俊擒拿的幾千兵將,也被釋放了回來,聽說不少將士們在鐵鷹騎裏尋見了自己的兄弟甚至父親。雙方大軍遲遲不歸,紛紛去對方陣營打聽失散的親人,在譚卓和韓俊的嚴令下,兩日後才各自拔營回家。

    蕭沐炎上書請奏,要辭去征南將軍職,說自己身為主將兩次被綁,有失軍威,不配為將,蕭沐衝說“戰勝在乎立威,立威在乎勠力,勠力在乎正罰,沒有人生來可為將,經曆曲折險偉才懂果斷殺伐。”

    不準,駁回奏章。

    冷琮戰英留守恒越山脈,燕池韓俊等人撤軍回東嶽,嶺西的練兵場被劃分為火雲軍與北塞練兵的軍事要地。他們相約明年開春後,在溱嶺南北演習一場。

    重華殿外,漢白玉階梯之上,一歲多的小高賢,穿著短褲圍著肚兜,一個台階一個台階的往上爬著,他的目標是爬到頂層,然後沿著光滑的白玉斜坡,順溜地滑下去,完了再繼續往上爬。

    殿外站立不動的執戟侍衛,偶爾用餘光看他一眼,就算看守著他了。這是蕭沐菲交給他們的臨時任務,他們知道,她又去天目司尋修凡去了。

    潘魚兒來信,這次東灘族和蛇灘族與北桑的勾結使得東戎四族徹底與那二族決裂,袁彬帶兵攻打他們,將他們逼上了海船,潘魚兒率水兵潛在海裏,將幾十條海船牽引到了深海,待到他們淡水用盡,食物吃光,餓得幾乎要殺人吃肉時,潘魚兒等人上船跟他們談判,要麽投降,要麽死在海上葬身漁腹。兩族士兵綁了族長表示投降,願意讓出土地開挖水渠,疏通如海口。

    韓俊、冷琮上書勸他早日去赤方,經過這次戰爭,又有很多戰士中了玄冰銀箭,有的已經死亡,有的被那冰冷刺骨的寒氣折磨,看著手足弟兄在眼前煎熬,他們越來越覺得與北桑對抗,隻有火雲星守護劍還不夠,必須與赤羽金翎攻守聯合,換句話說,必須要有赤羽的幫助。

    新任戶部尚書修義慶上報的各地戰後撫恤,重建資金的報表剛剛批複完;燕池上奏,請求整編部隊分梯次練兵的折子、赤方受災,不少流民渡過章水河入了穆雲境地,剛剛停歇戰亂的邊境又有了流民的侵擾,穆雲百姓很是惱怒,請求軍隊鎮壓驅趕。

    蕭沐衝看完奏章,走出大殿,看到那快爬到頂階的小高賢,他眉頭皺起,這蕭沐菲就是這麽幫他照看他的?他蹲下身子準備幫小高賢一把,不曾想,那小子流著口水,撥開了他的手,自己爬了上來,然後很滿足地呲溜溜滑了下去,這孩子怕是已經忘了東嶽的一切了。

    忽然想起了燕池回東嶽前對他說,讓他把穆紫彥找回來,這讓他很是詫異,但他不說為什麽,他知道問也沒用。難道燕池理解他,知道他內心放不下穆紫彥?但沒有赤羽金翎,將來火雲軍會付出何等的代價。

    是去瓊川尋穆紫彥,還是去赤方迎娶慕容玉嬌?蕭沐衝正看著遠方愣神的功夫,蕭沐菲一聲驚喜的叫聲從耳邊傳來,“呀,你袖子上,今天又有一粒。”

    蕭沐衝抬起袖子看了一眼那粒新鮮的鳥糞,隨即抬眼看著一臉不可思議的修凡,修凡聳聳肩搖頭道“我可不敢天天變出一隻鳥來愚弄火雲陛下,敢情這些鳥兒能聽懂穆紫彥的話?”

    一隻金絲雀停在小高賢的身旁,嘰嘰喳喳地跳來跳去,引得他拚命地爬著去追趕。

    大殿之上,蕭沐衝鳳眸深邃,眺望天清遠峰,在那群峰之間一條白水連接天際,蕭寒說,一個月前,珈藍樂師的船舫就是沿著那河往西而去,塵漠草離,千峰水遠,穆紫彥,你到了哪裏?

    剛帶禁衛軍巡查完城防的蕭寒,遠遠看著蕭沐衝那隱藏在眉間的痛苦,想到了葉南光說起的治愈玄冰銀箭的藥草,在大殿廊柱前停住了腳步,想了想轉過身悄然離去。

    蕭沐菲一直絮叨,說穆紫彥一語成讖、說話靈驗,勸蕭沐衝就該娶了穆紫彥,蕭沐衝隻聽不語,而一旁一邊聽一邊不敢不點頭的修凡,轉過目光卻發現了蕭寒轉身離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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