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公房麵積不小，端正大氣中仍不失精致。此時，明雲跪在地上，七皇子坐在對麵的公案之後。

    隨著皇子的一聲歎息，公房中的氣氛似乎凝固了下來，就連公房一角正焚燒的熏香，氣息似乎都停止蒸騰。

    “自古皇家乃至公卿，都提倡敬鬼神而遠之，觀城雖然生前與我相交，但既然成為神祇，以我的身份，當然不能和他多牽扯。”

    歎了一口氣後，七皇子心裏糾結情緒似乎也為之一空，他神色冷靜，看著明雲說道。

    他身為皇子，身份敏感，在大皇子才喪生不久，儲君將立未立的形式下，如何肯為方皓澤冒天下之大不韙。

    “觀城以往就十分有智慧，如今登臨了神位，麵臨新的機遇，即便我不為其請封，想來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這一番話，字字都被明雲聽在心裏。

    他本來不知道自家主人交給皇子錦囊的內容，方皓澤出於某種考慮，也不願意提前跟他敘說。直到他見了七皇子本人後，才正如方皓澤所說：“一切自然會明白。”

    急切之間，他借著跪地的行動，既引發了七皇子的內疚心，也一邊梳理心中的腹稿，等到七皇子話音落下後，這位管家終於抬起頭。

    “我以為，七皇子的想法並不對。”

    “何以見得？”七皇子被當麵反駁，也沒有惱怒，淡淡地反問。

    “於私來說，我家公子既受過皇子的知遇之恩，後來也對皇子有報效之情。我家公子為朝廷和皇子參與定江治水的行動，更為皇子造勢，替皇子創造出大好的形式。若是這樣的下屬，皇子都不願意做順水推舟的人情，叫其餘人怎麽看？”

    明雲注視七皇子，直言不諱地說道。

    “於公來說，我家公子登臨神祇也是無奈之中的選擇。當時定江邊形勢危急，定江水神來勢洶洶，若不是有我家公子以身軀引動民情，犧牲自己反擊了水神，幾萬民工早就淹沒在洪水之中，定江治水工程也會被衝垮殆盡，無從談起。”

    “敢問皇子，如此人傑行為，能不能當你一封請書？”明雲越說越慷慨，直說的七皇子眉頭緊鎖，低頭不語。

    過了良久，七皇子從公案邊角處拿了一封書信。“這是你們公子當日留下的錦囊內容，要我向父皇為他請封水神。”

    他一邊攤開書信，一邊對明雲說：“你剛剛說的是有道理，可是即便我放棄立場，冒著受父皇和天下士人責備的風險為觀城寫情書，他真確定父皇會答應嗎？”

    說到這裏，七皇子也算是被說服了。“須知，父皇乃是開國之人，頗有獨斷之風，又因大皇子一事，抵觸神祇。”

    “方才我也說了，曆朝曆代雖然有給神祇加賞，但是卻沒有直接封神之舉，觀城要我替他請封，焉知不會弄巧成拙？被我父皇訓斥，反倒不美？”

    聽到七皇子語氣中有所動搖，明雲心裏一喜，知道自己這趟差事算是完成了一半。

    他麵帶笑意說：“公子雖然已成神祇，但已經傳下來對策，正要為七皇子排憂解難。等七皇子看過了這封信之後，就知道替我家公子請封，也是有益於您的好事情。”

    說著，明雲從懷中取出方皓澤要他轉交的那封最新的書信，恭敬地交給七皇子。

    後者謹慎地將那手書取來，入目一看，書信的材質非紙非帛，亦非金屬，頗為神異。心中就先讚了一句，果真不再是凡人之身。

    不過，七皇子總算還保持著冷靜，臉上沒有表露出情緒，裝作平靜地打開書信。

    這僅有一封折起來的信件，外部尚無信封，七皇子就直接攤開了。

    “刷”地一聲，隨著七皇子展開信件，信上浮現一片光芒，那些字體各個發亮，像活著的生靈般，在紙上遊動，又飄在空中。

    頓時，這不小的公房裏，全都是方皓澤手書字跡的神光。

    “觀城果然已是神仙中人矣。”直到此刻，七皇子被這奇妙的手段折服，由衷讚出了口。

    他話音才落，書信上的字體就收到了命令一樣，整齊地排列起來，在半空中形成光幕。明明字大如鬥，但一整封信件洋洋灑灑近千字，全能在米許見方全然排完，令觀者眼睛舒服。

    七皇子這次凝神看過去，初時還不甚在意，越看下去，臉色愈發認真，終於半刻鍾後才將這書信看完。

    神奇的是，隨著七皇子的目光看到最後一個字，這些發光的文字瞬間歸於黑暗，再看書信，上麵已是白紙。

    七皇子正擔心書信內容記憶不甚清楚，再想看一遍，又發現書信上已經無字，正在不喜的時候，腦海中方才那些內容又完整地出現，記憶十分清晰。

    “觀城這手段可謂超凡，這書信炫目，並非隻為華麗，卻是保密的功效啊。”七皇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然後又對明雲說：“觀城的手書，條理清晰，言辭懇切，我想隻要將他的話原本重現給父皇，必定能得以通過。”

    原來，方皓澤的書信中，主要記述了兩件事情。

    其一，他承諾一旦七皇子為其請封水神，後續將在神位上全力支持治水項目。並且還提出了一攬子新的治水計劃，包括開挖新河道，引多餘江水到吳州白洋澤中。

    那一處是延綿百裏的灘塗地，足以蓄積大量洪水。方皓澤在信中表示，一旦定江水係引出支流到那處，他也會延伸神職過去，替天下孕育一片天府之國。

    其二，方皓澤在書信中也早就料到皇帝會抵觸封神，但是他也給出了難以拒絕的理由。借助這次封神，可以給人皇轉移部分神道權柄。

    在凡人大發展的情況下，這幾乎是必然的規律。方皓澤知道，隨著人道力量的增強，人皇封神的情況會越來越多。他提前捅破了這層窗戶紙，雖然出賣了神道，可是卻贏得了自己受封。

    這對方皓澤來說，自然是有利的。雖然他神位因為是人皇所封，有受製於人的隱患。這倒無所謂，本來他隻是來撈信仰的，隻要信仰足夠，自然就脫離了大信世界，受製於人可是不存在的。

    “既然觀城已經做好了準備，那我這就上書，現在才過午時，晚間就能送到父皇那裏。”

    七皇子麵色喜悅，治水本來就是他的政績，有了神祇協助，成功就是板上釘釘，憑借再造一片肥沃國土的功績，未來繼承大統也是必須的。

    一想到這裏，七皇子臉色都激動地通紅了。“上書請封，我要寫明暗兩個版本。一封為奏折，講些大義。另外一封是秘信，就將觀城的私話交給父皇，定然會獲得其認同。”

    說著，七皇子就要取紙筆書寫。他才站起來，手伸向筆筒。

    一旁明雲已經提前為其取好，同時還順手從公案後的書架上拽了一疊潔白的雲紙。這位方府管家咧開嘴笑著說：“還請皇子速寫，事不宜遲，要是今晚就能到白玉京，那自然最美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