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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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記巨響又毀了一座不知是什麽的建築之後,皇帝和衛國公終於停了下來。

    二人立在一處廢墟的兩端遙遙相對,清涼的風習習吹過,掀起他們的衣擺不住翻飛。

    “你是早就想同我打一架了吧。”皇帝披散著的長發和他身上玄色的裘服遠遠看去幾近融在一處,他的眼睛仍是可怖非常,紅黑色雙眸滿含暴戾和殺戮之氣的緊緊盯著他對麵的衛國公,似是下一刻便要撲上前去狠狠撕咬對方一般。

    衛國公沒有言語,也沒有動作,但在這樣的時刻,沉默反倒代表著一種默認。

    兩人又沉默的對立許久,久到躲在淩雲大道兩旁的官員們都有些按捺不住思忖著是不是要上前和緩一下氣氛的時候,皇帝忽的冷哼一聲,用力閉上雙眼,強壓下堵在胸口翻騰欲出的瘋狂提氣吼道:“小謝子!——”

    謝公公不知從何處鑽出來,隻幾息工夫便已經躬身立在皇帝身前,似是早已明白皇帝想要什麽一般,恭敬的遞上一個盛著藥丸的木盒。

    皇帝頗有些急促的撈過盒子裏的藥丸塞進口中,藥丸入口即化,藥力瞬間順著經脈遊走到身體各處,待他再睜眼的時候,眼中紅黑之色已經盡數褪去。

    他再次看向衛國公,衛國公也沉靜的同他對視。

    “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嫉妒你。”

    皇帝大步從衛國公身側走過,啞著聲線道,語氣中或是歎息,或是不忿,或是傷情,亦或幾者都有。

    “嫉妒什麽呢。”衛國公輕聲開口,“這麽些年,過的有多快樂,就有多負罪。每一刻都在提醒我,這是我偷來的,搶來的,背棄來的幸福。”

    皇帝腳步頓下,立在原處沒有回頭。

    “至少幸福過。”

    衛國公緩緩垂下頭去,“早知今日......”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皇帝輕哼了一聲。

    他們都明白,即使早知會有今日,當初也還是會不顧一切的那樣再選擇一次的。

    皇帝離開了,不多時便有內侍列隊而來,恭聲同大臣們挨個解釋道今日休朝,請各位大人回府的話。

    “那顧將軍的......”

    “噤聲!”

    衛國公眼珠轉過去看了一眼說這話的官員,那官員的上司見了忙作揖賠罪道:“國公爺贖罪,這廝是今年新入朝的,腦袋糊塗拎不清楚,往國公爺大人有大量,原諒他這次。”

    又扭過那小官,嚴厲的低喝:“還不快向國公爺請罪!”

    衛國公看那小官懵懵懂懂的模樣,不甚在意的移開的目光。

    “儀典是舉行不了了,你們都回府去吧。”他開口道,目光遙遙望向前方不知落在何處。

    ......

    ......

    顧子弋帶著蘇暮景回到了衛國公府。

    “怎麽了?”顧子弋看著站在衛國公府前,頓足仰頭望著門匾的蘇暮景,也隨著頓足問道。

    蘇暮景輕輕搖頭,示意沒什麽,而後自己先行一步邁進了門去。

    顧子弋看著她有些一瘸一拐的動作,不自覺的抿了抿唇,她大抵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物是人非。

    蘇暮景走在衛國公府中,行過回廊,轉過轉角,繞過開闊的練武場。

    不知是身體上的疼痛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她走得很慢,顧子弋也不去扶她,也不走上前去,也就隨著她的步子慢慢跟在後頭。

    二人就這樣走走停停,最後在後院顧子弋的屋前站定。

    “去換身衣服。”顧子弋輕聲開口,伸手牽過蘇暮景,“也該鬧夠了。”

    蘇暮景愣怔怔的被顧子弋牽著往屋裏走,這麽多天硬撐的倔強和執著,就這麽在顧子弋輕吐出的幾個字下灰飛煙滅。

    她嘴唇微抖,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抬眸看顧子弋,一雙翦水秋瞳中盛滿了盈盈了淚光,似是下一刻便要傾瀉而出。

    顧子弋一雙沉靜的眸子同她對視,半晌之後輕輕歎氣,伸手摸過一直藏在腰間的小瓷罐遞了過去。

    蘇暮景心頭一窒,不可置信的眼神在瓷罐上縮了縮,又重新望向顧子弋。

    顧子弋點頭,示意她接過去。

    素白的手顫抖著探向那個瓷罐,在即將碰到的瞬間快速收回。

    顧子弋隻是靜靜的端著瓷罐沒有動,她看著蘇暮景深深吸了口氣,有些局促慌亂的扯了扯衣裳上的褶皺不平,又捋了捋頭發,待確認一切都好之後,才重新伸出手去。

    指尖滑過冰涼的罐身,蘇暮景驀地落下淚來。

    她靠著牆滑坐在地上,蜷起身子緊緊的將瓷罐揉進懷裏,像是一尾擱淺的魚一般,張著口呼吸,淚水已經浸滿她的臉龐,可卻沒有發出一丁點泣音,她就這樣在靜寂中無聲無息的痛哭。

    良久之後,顧子弋輕步上前,把已經暈厥過去的蘇暮景橫抱起來放到床上。

    就連在昏睡中,蘇暮景也依然將那瓷罐護的死死的。

    顧子弋眸中閃過一絲猶豫,最後還是沒有伸手去把瓷罐取出來。就先這樣吧,讓他最後再陪她片刻吧。

    “她睡著了?”

    顧子弋回身,見衛國公扶著門框立在門邊,緊繃著的心這才略略鬆了些。

    “哭累了。”她點點頭,又低聲解釋道:“我讓哥哥再陪她片刻,想來哥哥也是這麽希望的。”

    衛國公沉沉的叩首,頓了頓才開口道:“一刻鍾後,我在祠堂等你們。”

    顧子弋聞言一怔,下意識的問,“不是宮裏......?”

    “不舉行了。”衛國公轉身離開,“這樣也好,回家而已,搞那些陣仗做什麽,簡簡單單安安靜靜的回家就好。”

    顧子弋沒有應聲,隻是靜靜的看著衛國公的背影,陽光柔柔的灑在父親的身上背上,顧子弋恍然的發現父親一直以來高大筆挺的身子竟有了些頹態,加上那一頭花白的發,一時間她心中百味雜陳,又酸又苦又澀。

    若是哥哥還在,若是娘親還在......

    顧子弋眼中閃過一絲追憶和痛苦,她猛地用力閉了閉眼,再睜眼的時候眼中又恢複了一片沉靜清明。

    逝者已逝,往事不可追,她會牢牢護住現在最重要的一切,再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