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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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的香爐裏正靜靜燃著不知名的熏香,那煙雖然輕,味道也很淡,但以肉眼可見的姿態緩慢的彌漫在整個殿內。

    煙的味道說不上的古怪,說是提神醒腦,也不是,說是寧神靜氣,也不是,總之是一種聞上去思緒不由就慢下來,整個人仿佛一直沉沉的往下落,如墜夢中的味道。

    謝公公袖中挾了適才玲瓏給他的藥丸,剛邁了一步進殿去,便被那熏香的味道衝得皺緊了眉。

    這也是那不知打哪兒來的禿驢道士貢上來的東西,那天有個小內侍同皇帝說起了民間的趣事,說是有個赤腳神醫在外頭非常出名,那是個雲遊的道長,常年遊走在不同的地方,為無數人解決了無數的疑難雜症。

    皇帝當時恰逢頭痛的間隙,也沒有多想,便喚了侍衛將人帶進宮來。

    那姓張的道士進了宮,又入了紫宸殿,然後對皇帝一番診治之後肯定的告訴他,這病症他曾在某個草原部落見過,並且還說出了許多隻有皇帝才知道的,發病時隱秘不為人知的感覺。

    這些話一出,原本不抱任何希望的皇帝開始半信半疑,然後張道長便又高聲闊談了他的治病法子,什麽苦熬法。

    謝公公一開始便覺得這莫名其妙出來的江湖遊醫不靠譜,然後在他細細說明治病方法之後立刻便出言反對,無奈皇帝竟被那番說辭說動,決定先試上一試,然後張道士又取出一物,便是現如今紫宸殿中熏著的熏香,說是能助皇帝減輕部分痛苦。

    謝公公十分懷疑的喚了太醫查驗,竟沒有發現什麽有毒的成分,那張道長一副正義淩然的樣子站在那裏,頗有種世外高人的觀感,皇帝大為讚賞,不顧一切反對便啟用了那張道長的方法。

    於是就有了接下來的拒絕用藥,整日裏隻坐在燃著熏香的屋中熬著,謝公公苦口婆心的提了多次,卻都被皇帝怒斥了回來。

    他反倒覺得這個法子用著痛症是減輕了不少,於是一路執著,不管來勸的人是誰,一律杖責,如此一來,眾人見連謝公公都被杖責了兩次,也漸漸不敢再開口。

    謝公公直覺便覺得那熏香有問題,但無論是太醫還是派出去的暗衛,都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隻知道是無毒的。

    無毒並不等同於無害,這個道理誰都明白,然而沒有解決辦法,皇帝又已經聽不進勸,現如今每過一天,甚至每過一個時辰,謝公公都能感覺到皇帝身體的衰弱。

    ......

    正在謝公公琢磨著,該如何悄悄的將藥丸研磨碎了,混到皇帝的飲食中去之時,便見小奧子悄悄進了殿來,低聲道,“皇後娘娘來了。”

    謝公公聞言頗有些訝異,皇後來紫宸殿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早間已經排玲瓏來給送了藥,似乎並沒有什麽事情能讓這位娘娘親自來紫宸殿一趟的了。

    他蹙眉想了想,還是出了殿門恭敬的迎上前去,“老奴給皇後娘娘請安。”

    皇後穿的很簡單,鬥篷下頭便是一身淡色的寬袍,烏黑的長發披散著,隻用一隻沒有過多花飾的銀簪略略別著,而臉上更是半點粉黛也無,同尋常那個穿著打扮無不大氣豔麗的皇後完全判若兩人。

    謝公公眼中閃過一絲莫名,垂首恭敬道,“娘娘來紫宸殿所為何事?”

    皇後眼神幽深,難得的沒有倨傲和冷言的諷刺,平靜的說道,“來紫宸殿自然是來求見陛下的。”

    “娘娘有所不知,陛下有旨,這幾日並不見任何人。”

    皇後沒有動作,麵上也沒有情緒波動,“你進去,先同他說一聲,然後再來回稟本宮。”

    原以為皇後將要硬闖的謝公公沒想到她竟然這樣說,忍不住抬眸看過去。

    皇後的目光也直直同他對視,幾息過後,謝公公重新垂下眼去,他明白今日皇後是非進紫宸殿不可了,他又朝她行了一禮,轉身進了紫宸殿。

    皇帝正歪在榻上閉目養神,適才剛過了一波疼痛,然後聽到謝公公輕聲的道,“陛下,皇後娘娘在殿外求見。”

    “皇後?她來做什麽?”皇帝擰緊了眉,“你有同她說過這幾日朕誰都不見麽?”

    “說過了,”謝公公聲音低沉,“但似乎,今日娘娘非見您不可的樣子。”

    皇帝臉上露出不耐,“罷了罷了,讓她進來吧。”

    謝公公應下重新走到殿外,“娘娘,陛下請您進殿說話。”

    皇後幾不可見的點點頭,提起裙擺邁進紫宸殿去,也是在進殿的一瞬間,她便像謝公公一樣,被猛衝進鼻腔的熏香氣味震得眉心緊皺。

    “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她用帕子掩住口鼻,忍不住道。

    謝公公難得的同她站在統一戰線,“是那張道長拿來的熏香,說是對鎮痛有奇效。”

    “滅了。”皇後眼神淩厲,“把門窗也都給推開,若是陛下怪罪下來,都推倒本宮頭上便是。”

    她說完便自顧自的往更深處的內殿走去。

    謝公公眼中出現一絲讚賞,直起身指揮外頭候著的宮女內侍,“還都愣著做什麽,沒聽見適才娘娘的話麽?快些把那熏的頭疼的香給滅了,門窗也都推開!”

    眾人都忙碌起來,謝公公真沒想到皇後會這樣做,他總算露出了這些天來唯一的笑容,喃喃自語道,“早該好好透透氣了......”

    即使皇後已經讓他們把門窗都打開,熏香也熄了,但終究全部散掉還是需要時間,更何況越往殿中越是散的慢。

    她站在內殿的門口,皺著眉看著周圍全部拉起了布幔,連一絲月光都無法照射進來,周圍點了幾盞昏暗的燈,混著那股奇怪的熏香味,讓她都不禁有些頭暈目眩起來。

    皇帝仍舊是歪在榻上,短短幾日的工夫,他已經變得瘦骨嶙峋,原本合身的衣袍在他身上空蕩蕩的。

    臉頰深深凹陷,眼圈下泛著青黑色,眉心和兩側的太陽穴,都泛著可怖的紅黑,一看便知是因為那病症發作時死命掐著或是捶打造成的。

    來之前雖是已經有預想過情形之糟,卻還是遠遠沒有眼前見到的這樣糟。

    即使時間在往前些,陳家沒能及時製出藥來,皇帝病症發作的那幾日,也沒有過這幅樣子。

    他現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具罩在華美衣衫下頭的巨大骷髏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