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公曆和農曆挨得近，1月21日便是除夕。
    元旦過去，轉眼就到期末。
    考試的前一天晚上，突然下起雨夾雪。
    如果攤手去接，隱約還能看到雪花，一兩秒之內就化成水。
    卻是把同學們激動壞了，男女生宿舍和公寓，無數學生大喊“下雪了”。人們歡呼雀躍往外跑，淋著小雨跳來跳去，那場麵能把北方人給笑死。
    直至次日考試，都還在聊昨晚下雪的事。
    四場考試結束，陳貴良感覺自己明顯有進步。
    尤其是數學，即便題目比月考更難，他也有把握考80分以上。
    最後一場文綜考完，大家匆匆忙忙坐車回家，都顧不上吃一頓散夥飯。
    高三上學期，就這樣無聲無息結束。
    陳貴良在宿舍裏多住了一晚，他明天還要跟邊關月一起去買貓。
    ……
    十年後的縣城花鳥市場，此時還屬於KTV一條街。
    俗稱“板命街”。
    板命，即扳命，臨死前掙紮哀嚎。
    2004年的富世縣，似乎還沒有專賣花鳥和寵物的地方。
    陳貴良收拾好行李，坐車前往西湖。
    所謂西湖，其實就一臭水塘子。夏天荷花盛放時特別漂亮，冬天全是稀泥汙水、枯枝敗葉和生活垃圾。
    今年不是特別髒，因為去年枯水時治理過一回，還動員二中的學生來做誌願者。
    西湖旁邊有座山，山上有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劉光第墓。
    山下圍著西湖一圈，全是各種店鋪和攤位。
    邊關月的外公外婆家，距離西湖不到一公裏，她是溜達著走過來的。
    兩人約好在一家音像店門口見麵。
    陳貴良抵達的時候，邊關月正無聊挑選磁帶。
    “買了誰的歌？”陳貴良走進店裏問。
    邊關月說：“蕭瀟和陳琳的。”
    陳貴良對這兩位都不熟：“陳琳我知道，《快樂老家》嘛。蕭瀟是誰？”
    邊關月提醒道：“《快樂老家》是陳明唱的……”
    “哈哈，都姓陳，跟我是本家。”陳貴良笑得很開心，一點也不覺尷尬。
    他拿起磁帶查看歌名，發現自己還真聽過兩首。
    一首是陳琳的《不想騙自己》，一首是蕭瀟的《愛要坦蕩蕩》。
    邊關月付款買下磁帶。
    陳貴良問：“你不是用MP3聽歌嗎？”
    邊關月說：“我還有一個複讀機，平時用來聽英語，偶爾也拿來聽歌。MP3的音質，其實不如複讀機播放磁帶。”
    “我沒那麽講究，聽什麽都一樣。”陳貴良道。
    邊關月順著他說：“差別也不是太大。”
    “那把你的MP3借給我唄，坐火車可以聽歌打發時間。”陳貴良不把自己當外人。
    邊關月立即拿出MP3，遞給陳貴良說：“七號電池。你上火車之前，最好買一節電池備用。”
    夠原始的，都不能充電。
    陳貴良把MP3塞進褲兜：“西湖離你家很近，經常來逛吧？”
    邊關月回憶著童年趣事：“小時候每年放暑假，我都要回富世縣，外公外婆就帶我來這裏玩。我記得山上有遊樂園。”
    “遊樂園倒閉了，”陳貴良煞風景道，“隻剩烈士陵園和劉光第墓還有人祭掃。”
    邊關月瞬間沉默，她的童年又被摳去一塊。
    路過一處套圈攤位，邊關月想起小時候，外公外婆經常帶她來套圈。
    陳貴良見她放慢腳步，立即掏錢說：“老板，來二十個圈！”
    攤主正蹲坐在馬紮上，翻看劣質盜版雜誌，聞言喜滋滋站起來收錢。
    邊關月有些猶豫。
    她覺得套圈太幼稚了，隻有小女孩才喜歡。
    陳貴良把圈塞過去：“一人十個，看誰套得多。”
    “好吧。”邊關月接過圈圈。
    幾分鍾後，某人變得幼稚起來……
    “哎呀，就差一點！”
    “你行不行啊？把我的圈都扔完了。”
    “我行的，我行的，你不要幹擾我。”
    “圈不夠。”
    “再買二十個。”
    “……”
    攤主滿臉笑容，用欣慰的眼神看著兩個冤大頭。
    “中了，我套中了！哈哈。”
    邊關月套中一個鑰匙扣，高興得揮拳慶祝。
    哪還有半點矜持的樣子？
    攤主說：“地上都是樣品，可以選新的。”
    邊關月過去挑選好半天，選了個帶塑料小豬的鑰匙扣。
    這是她的戰利品。
    然後她裝作啥都沒發生，又換回成熟高中生模樣，等待陳貴良把剩下的圈扔完。
    繞著湖畔行走，沿途有好幾個擺攤賣貓狗的。
    陳貴良主要看毛發和狀態，在一處攤位停下：“你這窩小貓多大？”
    攤主說：“快三個月了。自家老貓生的，不是那種星期貓。3塊錢一隻，5塊錢兩隻，10塊錢你把五隻全拿走。”
    “你先選。”陳貴良對邊關月說。
    邊關月蹲下仔細查看，很快就看中一隻三花。
    陳貴良掏出五塊錢說：“黑白和三花。”
    攤主用廢舊購物袋，把兩隻小貓裝進去，他這裏不賣貓籠和貓糧。
    陳貴良問：“哪裏有寵物診所？”
    攤主說：“沒聽說過，什麽是寵物診所？你沿著這條路一直走，西湖最那頭有家寵物店。”
    邊關月主動去拎袋子，時不時摸幾下貓耳朵。
    到了寵物店，老板聽說是剛買的小貓，建議過幾天再來洗澡和驅蟲。
    怕貓兒應激。
    倒是賣給他們籠子、砂盆和貓糧。
    路過一家麵館時，陳貴良問：“你吃早餐了嗎？”
    “沒有。”邊關月其實吃過了。
    兩人提著小貓進去，陳貴良說：“我要一碗牛肉麵。你吃什麽？”
    邊關月瀏覽牆壁上的菜單：“一碗雞婆頭。”
    麵還沒端上來，邊關月蹲下去逗小貓。
    陳貴良提醒說：“別把它們嚇著了，帶回家過幾天再逗。”
    “哦。”
    邊關月坐回凳子上，眼睛一直往貓籠子瞟。
    “雞婆頭來了！”
    邊關月拿起筷子，問陳貴良：“為什麽叫雞婆頭？蓉城那邊都喊鋪蓋麵。”
    陳貴良盛來半碗免費湯，手指蘸湯在桌上寫生僻字：齏餺飥。
    “這三個字念‘基博托’，聽著是不是很像‘雞婆頭’？”陳貴良笑道。
    邊關月恍然大悟：“我小時候就覺得奇怪，問別人也講不清楚，現在終於搞明白了。”
    “這種麵食很古老，”陳貴良娓娓道來，“陸遊寫了一首詩，其中有兩句就是：‘一杯齏餺飥，老子腹膨脝’。陸遊說，吃一碗雞婆頭，把老子肚都脹圓了。”
    “你又騙人。”邊關月不信。
    陳貴良道：“真的，陸遊被貶到榮州做過官。”
    見他一本正經，邊關月有些分不出真假。
    陳貴良也時常感慨，龍都一直在打造旅遊城市，美食屬於其中的一大亮點。
    但文創搞得特別爛，還說什麽“雞婆頭”的來源，是因為麵片像女人的包頭帕，而古代又把女人稱為雞婆。陸遊現成的詩句都不知道用，陸遊那麽大的名氣也不去蹭。
    邊關月跟陸遊一樣，也被雞婆頭把肚子脹圓。
    她吃了早餐的，又假裝沒吃，生生塞下去一碗。
    離開麵館，陳貴良提著貓籠子和貓砂，跟邊關月繞著西湖散步消食。
    轉悠大半個小時，邊關月才說：“我先把貓帶回去，下學期再見。”
    “行，我送你回家。”陳貴良道。
    兩人並肩而行，很快來到狹窄街巷，青石板路已被踩變形，看起來古樸愜意而又貧窮。
    更前方是一片工地。
    邊關月說：“後街正在改造旅遊景點。”
    “那到了周末挺吵的。”陳貴良道。
    邊關月道：“還行，隔著兩條巷子。”
    兩條巷子，很快走完了。
    “下學期再見！”邊關月有些依依不舍。
    “再見。”
    陳貴良把自己那隻貓，從籠子裏抓進購物袋。
    他沒買貓籠、貓砂和貓糧，農村的貓兒用不著這些。
    “喵喵~~~”
    兩隻小貓兄妹分離，頓時叫喚得更厲害。
    邊關月拎著各種東西上樓，在三樓轉角處停下，透過鏤空的牆磚，目送陳貴良越走越遠。
    站立良久，她才繼續爬樓梯，回到家裏就喊：“外公，外婆，你們看我買了什麽？”
    根本不用看，小貓因為驚嚇，一直喵喵叫個不停。
    外婆笑道：“唉喲，哪裏來的小貓，長得好漂亮好乖。”
    邊關月得意道：“喜歡吧？我親手挑的。”
    外公也過來幫忙，祖孫三人忙著給小貓安家，把貓砂也倒進砂盆裏，暫時先養在角落不去驚擾。
    寵物店老板說，新買的貓兒膽子小。
    邊關月洗了兩遍手，不敢挨得太近，站在幾米外一直看著。貓兒叫得很凶，一定很害怕，邊關月心都碎了。
    她窩在沙發裏，玩著在西湖邊套來的鑰匙扣，時不時扭頭看還在叫的貓咪。
    臉上繃不住很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