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
    付國強是一位土生土長的京爺。
    他爺爺在建國初期，就從東北調到帝都，擔任一家國企的技術骨幹。
    他父母也是國企工人。
    後來，哥哥姐姐頂替了父母的工作。
    而付國強知青回城，卻隻能做待業青年，還投稿發表過傷痛文學。
    他年輕的時候，跑去鵬城和羊城闖蕩過，倒騰磁帶、牛仔褲這些玩意兒。接著又搞盜版書籍，跟正規印刷廠合作，盜印一些亂七八糟的小說。
    再後來洗白做正經生意，在京城開了一家百貨商店。由於地段比較好，而且規模也不小，四年前被華聯收購並改造為超市。
    他也成為華聯超市公司的小股東，剛開始還能管自己原來那家店，後來管理體係改革就把他踢出去。隻能坐著拿分紅，難以參與公司事務。
    兩年前，這家公司掛牌上市……
    人生突然沒了目標，付國強整天不知道該幹嘛，隻能隔三差五跟朋友喝酒吹牛。
    直至接觸到《傳奇》，他一下子就陷進去。
    但幾個月前，付國強不玩了。
    遊戲裏麵外掛滿天飛，版本又一直不更新，還搞什麽“玩家移民計劃”。
    他在遊戲裏的朋友，有些轉移到《傳世》，有些還留在《傳奇》，也有些跑去玩《傳奇3》，還有人直接脫離網絡遊戲。
    新上線的各種遊戲，付國強都去玩過。
    但每次玩上半個月，他都感覺很沒意思，無比懷念剛玩《傳奇》的日子。
    他懷念的，其實是“兄弟情誼”，以及自己的遊戲歲月。
    星期二，付國強無所事事，登陸17173論壇灌水，跟網友一起日常罵盛大。
    順便找找有什麽新遊戲可玩。
    這裏還能買賣裝備和外掛，喜歡玩遊戲的網友，很難繞得過去17173。
    “咦，這是什麽？”
    付國強看到一個熱帖：《一個傳奇難民的心聲：網絡那麽大，何處是我家？》
    隻這標題，就擊中了付國強的心髒。
    “我是網絡世界的孤兒，一個被盛大毀掉家園的難民……”
    “2001年底，對網絡遊戲毫無概念的我，一臉懵懂闖入名叫《傳奇》的世界。我有了一個新名字，拿起木劍衝向小雞。我也曾與釘耙貓搏鬥，被半獸人滿地追殺……”
    “已經升到10級的我，還在傻傻用烏木劍砍怪，不知道可以去學火球術。我看到一個小法師發出火焰，追著他跑了半天，但他不願意教我。然後，我遇到遊戲裏的第一個兄弟。他帶著我去買技能書，教我怎麽組隊，我們一起在瑪法大陸闖蕩……”
    “26級的時候，我邂逅了遊戲裏的女朋友。她是一個女道士。我們的相遇，發生在浪漫而庸俗的英雄救美故事裏……”
    “我有很多朋友，時至今日，我依然記得他們的名字。他們叫笑清風、一劍西來、黑貓警長123、哈哈嘻哈哈……我們徹夜在礦區挖礦聊天，我們也熱熱鬧鬧去燒豬，還路癡一樣在祖瑪轉迷宮……”
    “第一次跟朋友說再見，源於服務器卡頓。那段時間，卡到生活不能自理……笑清風離開的時候，說了許多煽情的話，並把全套裝備送給我……他說這裏的人很好，但這個遊戲太爛。他已經無法忍受，願我們江湖再見還是兄弟。我有他的QQ，偶爾也還聯係，但感覺越來越陌生……”
    “人生就是這樣，有相聚就有別離。複製裝備那次，又有兩個朋友離開。一劍西來和黑貓警長，踩著BUG的尾巴刷裝備，沒賺多少卻全都被封號……他們貪婪嗎？好像是的，又好像不是……”
    “我還記得結婚活動時，女朋友非常羨慕那對遊戲裏的新人。於是，我們約好在現實中見麵，我專門買了戒指坐火車去找她。她哭了，說畢業以後就跟我結婚。然而，山盟海誓也有破碎的一天。她沒有跟我結婚，隻是說了句抱歉，便永遠消失在我的世界……”
    “我還記得，她想在毒蛇山穀看星星。那裏似乎沒有星星，我們抬不起頭仰望星空……也許我們錯過的不止星空，還有那句沒能說出口的別走……”
    “她說再見那天，我喝得酩酊大醉，夢見她被白野豬追趕，朝我大呼老公救命。我想救她，卻無法控製身體，抬不起我的魔杖……我從此經常做夢，每次夢裏都有一個女孩，她被各種各樣的怪物追趕，呼喚著我去英雄救美……”
    “她終究是走了，我玩遊戲的時間變得更少。但每個周末，我都會進遊戲，跟兄弟姐妹們聊聊天。地圖又更新了，大家帶著我去新地圖打怪。外掛也越來越多，我有點不適應……”
    “還留在遊戲裏的嘻嘻哈嘻嘻，前段時間給我打電話，說他也要離開傳奇了。他受不了那些外掛，受不了一直不更新地圖。他膩歪了，他已走遍每個地圖的每個角落，而盛大卻一次次跳票不更新版本……”
    “他說最後一次下線時，繞著安全區走了一圈又一圈。像是在給青春告別，又像在參加自己的葬禮。他說自己徘徊繞圈的模樣，仿佛當初找不到石墓陣出口，鬼打牆般徹底迷失方向……”
    “我又重新回到遊戲。麵對這裏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老朋友們都不見了，我的青春也隨之遠去……”
    “我挨個給他們發QQ、打電話，一劍西來說他在玩私服。我也下載私服陪他玩，我花錢買了裝備。很無聊，除了PK還是PK……”
    “我的遊戲世界已經被摧毀，伴隨曾經的美好一起消逝。我是一個無家可歸的網絡孤兒，尋找不到自己的精神家園。我不知道何處可以容身，哪裏才是我的歸宿……”
    “我在現實裏找一劍西來喝酒，他說想做一款不賣裝備的傳奇私服，讓找不到家的老朋友們重溫往昔。”
    “但這可能嗎？”
    “一劍西來說他有點錢，但不知道怎麽做遊戲。我說可以幫忙問問。”
    “曾經玩過傳奇的兄弟姐妹們，你們現在過得都還好嗎？又星散在網絡的哪個角落？我想跟你們再次相遇，沃瑪寺廟或許還有我們團聚的號角，桃源之門裏可能藏著一方世外桃源……”
    “為了這個目標，我們必須努力。如果做一款不賣裝備的私服，你們有什麽忠告和建議？也許真的可以做出來，讓我們重溫當初的激情歲月。”
    “就像殘血無藍打BOSS，這個世界的事情，不試試誰又知道結果呢？”
    一篇2000字的長文，付國強認認真真看完。
    最開始的三十多層回複，全是陶成鋼派出的水軍，更後麵則是真實網友的回帖。
    “草，我也想起遊戲裏的老婆。我要去給她的QQ留言，問她還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盛大該死，老子也是遊戲難民、網絡孤兒！”
    “貼主醒醒吧，勸你朋友別做私服。不賣裝備的私服，難道一直往裏麵砸錢？”
    “我雖然不知道怎麽幫忙出主意，但如果樓主的私服做出來，我肯定進去捧一個人場。”
    “誰還記得當年熬夜守屍王，幾天幾夜隻為爆一本《召喚神獸》？”
    “我是守著爆《魔法盾》。35級還沒魔法盾的法師你們見過嗎？”
    “哈哈，我33級學的魔法盾。”
    “草，說起來都是淚，老子的骷髏寶寶一直帶到39級。”
    “……”
    隨著越來越多網友的加入，這個帖子漸漸變成回憶貼。
    一大群傳奇難民，跑來帖子裏訴苦，順便回憶當年的歡笑和淚水。又在水軍的引導下，各自講述著遊戲裏的故事，分享剛玩傳奇時的點點滴滴。
    付國強認真閱讀每一個回帖。
    不知不覺，他的眼眶濕了。
    他聯想到自己的曾經，聯想起遊戲裏的朋友，回憶著那段瘋狂而溫馨的歲月。
    良久，付國強把帖子看完，一遍又一遍刷新，希望看到更多回帖。
    “這個帖子被管理員置頂了！”
    付國強看到最新回複，立即切出去查看，帖子果然被置頂了。
    國內的許多論壇，在2002年開始有置頂功能。但到目前為止，還無法在貼子裏發超鏈接和附件。
    17173置頂陶成鋼的帖子，自然是出於網站本身的利益。
    這個時代的網站，值不值錢全看訪問量。
    一個月前，17173剛被搜狐收購，開始轉型為遊戲門戶網站。
    他們可不管你是不是在黑盛大，隻要能提高訪問量就行，肯定會對熱帖格外照顧。
    付國強再度刷新論壇，很快又看到一個帖子：《傳奇難民的私服開發日誌》。
    “我隻是在論壇發一發牢騷，沒想到有這麽多兄弟姐妹踴躍跟帖。我把帖子網址複製給朋友一劍西來，他看了回帖非常感動，說砸鍋賣鐵也要把私服做出來。”
    “現在，他已經在聯絡技術高手，每天的開發進度都會進行文字直播。但一劍西來也說，他手裏的資金有限，想把私服做得長久必須收費。”
    “大家有什麽好的建議嗎？既不收點卡，又不賣裝備，也不賣功能，該怎樣才能在私服裏收回投資？”
    付國強盯著帖子看了半天，實在想不出來什麽好辦法。
    他現在很想幫忙出出主意。
    這關乎青春，也關乎夢想，付國強迫切想要參與進去。
    他甚至希望那個“一劍西來”能靠私服賺錢，等私服開了他肯定願意掏錢支持。
    前後兩篇帖子，全都被“熱心網友”轉帖到各大遊戲論壇，讓更多真正的熱心網友積極參與討論。
    又過兩天，這玩意兒甚至出圈了，被轉帖到天涯、貓撲、SC、西祠胡同和各大高校BBS。
    當然，其他類型論壇的熱度，肯定沒遊戲論壇那麽高。
    隻是看熱鬧而已。
    不過“傳奇難民”、“遊戲難民”、“網絡孤兒”這些詞匯，漸漸成為某些玩家群體的共識。尤其是傳奇老玩家，喜歡拿這些詞來自嘲開玩笑。
    17173見到熱度上升，為了賺取更多訪問量，甚至給出一個專題報道掛在首頁。
    免費的。
    陶成鋼有些懵逼，給陳貴良打電話：“這動靜搞得有點大啊。”
    “我也沒想到。”陳貴良實話實說。
    這個年代，娛樂相對匱乏，網站數量也少，熱帖很容易稀裏糊塗出圈。
    尤其是開創性的發動水軍參與之後！
    陳貴良說：“多租兩台服務器，我怕到時候可能私服要卡。”
    陶成鋼擔憂道：“我們不會被盛大盯上吧？”
    陳貴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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