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是平安夜。
    在頭一天晚上，女生公寓205就開始議論。
    3號床的熊曉穎，率先談到這個話題：“你們知道嗎？平安夜應該送蘋果，可以保佑平平安安。”
    “你聽誰說的？”4號床的胖妹朱芸嚼著薯片問。
    熊曉穎道：“高二的師兄師姐都這麽說，國外已經流行很多年了。”
    陶雪說道：“蘋果和平安的英語單詞不諧音吧？”
    “人家外國送蘋果又不是因為諧音，”熊曉穎煞有介事道，“蘋果在西方寓意著健康、長壽和重生，好像最開始跟宗教有關，一代一代慢慢傳下來。”
    “真的？”陶雪有點信了。
    這個時代資訊不發達，獲取信息的渠道有限，口口相傳著各種都市傳說。
    而且全國統一。
    比如王傑的嗓子被人毒啞了，卓依婷不幸出車禍死了，黃家駒是被小日子故意害死的……
    “甜甜，你們那邊平安夜送什麽？”朱芸問2號床的於恬。
    於恬來自隔壁酒城，生產五糧液的地方。
    她的口音跟龍都相差極大，偶爾會被人捉弄取笑，漸漸就不喜歡說話了。
    “我不知道，好像也是送蘋果。”於恬猜測道。
    熊曉穎大著膽子說：“我想給王浩川送蘋果，他會不會收下啊？”
    “哦喲~~~”
    陶雪和朱芸同時拖長音調。
    “喲什麽喲，我就是喜歡他，”熊曉穎敢愛敢恨，“王浩川長得帥，籃球打得又好，學習成績也不錯。”
    朱芸開玩笑道：“上。包養他！”
    “什麽包養啊，說得真難聽。”熊曉穎惱怒道。
    能住4人間女生公寓的，當然都來自富裕家庭。
    而那個王浩川，卻是農村孩子。
    熊曉穎繼續說道：“我明天給他送蘋果，他要是願意收下，我元旦再給他送圍巾。而且是我自己織的圍巾！”
    “你還會打毛線啊？”陶雪驚訝道。
    熊曉穎得意洋洋：“我小時候就會，跟我媽學的。”
    陶雪心裏嘀咕：我要不要也學一下打毛線？
    她鬼使神差的拿出手機，給邊關月發短信：“學姐，明天是平安夜，你要送我大侄子什麽禮物？”
    邊關月正在家裏做卷子，收到短信愣了一下。
    她根本就沒關注這個，也不知道平安夜和聖誕節快到了。
    想了想，邊關月回複：“我沒打算送禮物。你要送嗎？”
    “我是他長輩，該他送我禮物好不好，”陶雪發出短信，很快又補一條，“我才不送呢。”
    互發短信，到此為止。
    邊關月也沒心情做題了，又拿出那顆鵝卵石把玩。
    良久，邊關月再次拿起手機，給蓉城的老朋友發短信：“平安夜送什麽禮物好？”
    “男的女的？”
    “男的。”
    “不會吧？你居然給男生送禮物！天啦，天啦，天啦……”
    “你什麽反應啊？”
    “我們從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學。認識這麽多年，你可從來沒跟男生送過禮物。你不會在談戀愛吧？”
    “隻是普通朋友。”
    “墳頭撒花椒，你麻鬼哦。”
    “不說就算了。”
    “隨便送個蘋果啦，看他聖誕節回你什麽禮。”
    “謝謝。不聊了。”
    “重色輕友。”
    邊關月放下手機，趴在寫字桌上發呆。
    她想明天去買個蘋果，但又跟陶雪說了不送的。
    萬一被陶雪發現，多不好意思啊。
    唉，算了！
    還是給陳貴良買小土豆吧。
    ……
    次日，中午。
    陶雪裝作隨意走動，揣著蘋果路過高三11班。
    她站門口瞅了瞅，發現陳貴良正在學習，而邊關月還沒到學校。
    一邊猶豫一邊走，陶雪終究沒有進去。
    從前門一直走過後門，陶雪掏出兜裏的蘋果，張嘴狠狠咬了一口，若無其事溜達回自己教室。
    “喂，你的蘋果送出去了？”陶雪問道。
    熊曉穎頗為緊張：“還沒有。王浩川不收怎麽辦？”
    陶雪故作瀟灑：“不收就不收唄，隻當他有眼無珠。你怕什麽啊？”
    “算了，我還是自己吃吧。”熊曉穎臨陣退縮。
    她雖然家裏有錢，但自己不算特別漂亮，而王浩川又是那麽優秀。
    自卑了。
    陶雪摸摸衣兜裏咬了一口的蘋果，怒其不爭道：“不要害怕，勇敢邁出第一步。我支持你！”
    熊曉穎連連搖頭：“算了，算了。”
    “那你就織圍巾送給他。我幫著你織。”陶雪出主意。
    熊曉穎問：“你也會打毛線？”
    陶雪說道：“我不會，但你可以教我啊。”
    熊曉穎麵露疑惑之色：“你不會是想學織毛衣吧？”
    “哪有？”陶雪矢口否認。
    ……
    班長李銳也是走讀生，他每天中午來到學校，路過郵箱時都會去看看。
    貼牆有一整排墨綠色郵櫃，再按班級分成一個個郵箱。
    李銳掏出鑰匙打開，發現裏麵有三封信，便順手取走前往教室。
    “王磊，你的信。”李銳拿出一封，放在王磊桌上。
    “謝謝班長。”
    王磊收到信件大喜，這是他交的筆友，已經保持通信一年。他甚至跟筆友約好了，要考同一個城市的大學。
    還有一封信的主人，暫時沒到教室。
    李銳走到陳貴良前排，一屁股坐下說：“陳大俠，你的信。”
    “謝了。”
    陳貴良掃了一眼信封，寄信人是新概念大賽組委會。
    複賽邀請函！
    李銳頗為好奇，催促道：“拆開看看唄，還不知道新概念大賽的邀請函長什麽樣子。”
    “邀請函？”
    同桌秦珊珊比陳貴良還驚喜：“陳大俠，你通過初賽了？”
    陳貴良把信件拆開，李銳和秦珊珊立即湊攏來。
    秦珊珊念道：“尊敬的陳貴良選手：恭喜您通過初賽選拔，晉級第六屆全國新概念大賽複賽。複賽時間……”
    邀請函還沒念完，周圍同學已經被吸引過來好幾個。
    “陳大俠，你牛逼啊！”管誌強讚歎道。
    陳貴良心想：你也牛逼。再過一個月，你就能神不知鬼不覺，通過某美院的繪畫考試。
    管誌強家裏真不算手眼通天，小城市的私營老板而已。
    這年頭，隻要找對了路子，幾萬塊錢就能搞定。
    瘋狂得很。
    明年甚至曝光一個奇葩案件，某學校的班主任，帶著幾十個高二學生，違規參加正式高考。隻為讓學生提前體驗一下……鬼知道是怎麽做到的。
    “我看看，我看看！”
    又有同學跑過來。
    徐海波就像自己要參賽一樣，扯開嗓子大喊：“陳大俠通過新概念初賽了！”
    大家都沒見過新概念複賽邀請函，沒一會兒全都跑過來看熱鬧，傳來傳去不知落到哪個家夥手裏。
    如果換成正常的高中生，此刻估計已經開始急了，害怕邀請函會破損或遺失。
    陳貴良隻是微笑應對大家的詢問。
    至於那封邀請函，弄丟了也無所謂，直接空著手去參賽便是。
    就算大學錄取通知書沒了，也能空著手去報名。
    多大點屁事兒。
    “陳大俠，你要是能拿一等獎，是不是就可以保送清北？”
    “第三屆就不能保送了。高校臨時改主意，當時很多人被坑，郭小四不就複讀了一年？”
    “那後來保送是怎麽回事？”
    “類似自主招生，看高校具體怎麽安排。”
    “那你肯定也能降分錄取。”
    “但願吧。”
    “以後你要是出名了，可要記得給我簽名。”
    “一定。”
    “哈哈，我現在就要簽名。等你出名以後，我就把簽名賣給你的書迷。”
    “……”
    許多同學，看完複賽邀請函，便回到自己的座位。
    也有十多人，一直圍在陳貴良身邊，嘻嘻哈哈開起了玩笑。
    謝揚仔細查看邀請函，提醒說：“要帶身份證還有複印件，你有沒有辦身份證？”
    “去年暑假時辦的。”陳貴良道。
    謝揚隨即又喊：“草，新概念真是摳門，都不安排住的地方。你去參賽還要自己出錢住酒店！”
    “生意嘛，不寒磣。”陳貴良笑道。
    大賽期間，雖然食宿自理，但工作人員會推薦酒店，私下順便賺一點推薦費。
    有時候鬧得很不愉快，酒店可能會突然漲價！
    邊關月走進教室，手裏還拿著“冰糖蘋果”，屬於冰糖葫蘆的蘋果版。
    這不是她買的，而是鄭鋒送的，都拒絕了還硬塞過來。
    “吳夢，給你吃。”邊關月把冰糖蘋果遞給吳夢。
    鄭鋒：“……”
    “謝謝。”吳夢笑著接下。
    邊關月朝後麵看去：“陳貴良怎麽被圍住了？”
    吳夢解釋說：“新概念複賽邀請函寄到了，他們都在那邊看熱鬧。”
    鄭鋒聽得心裏一咯噔，陳貴良不會變成作家吧？
    他裝作找朋友聊天的樣子，走到人群外踮腳偷瞧，隨即又垂頭喪氣回座位。
    好難啊。
    比不過怎麽辦？
    沒過一會兒，李君抱著籃球回教室，大冬天的還穿著單薄球衣。
    他把籃球放下，擦了擦額頭汗水，問道：“那邊什麽情況？”
    管誌強說：“陳大俠要去參加新概念複賽了。”
    “切！”
    李君撇撇嘴，陰陽怪氣道：“參加複賽又不一定拿獎。現在就把他當明星圍起來，真是少見多怪沒見識！”
    “謔謔。”
    管誌強傻笑一聲，繼續埋頭看小說，隱藏起來的口型卻在罵“傻逼”。
    以他的性格，都已經快受不了李君，好幾次想直接動手打人。
    “砰砰砰！”
    政治老師高瞻，用黑板擦拍著講桌，嗬斥道：“就快上課了，還圍在一起做啥子？”
    同學們紛紛回到座位。
    徐海波說道：“高老師，陳貴良通過新概念初賽了。”
    “哦？”
    高瞻來了興趣：“拿給我看看。”
    陳貴良走向講台。
    高瞻仔細閱讀複賽邀請函，連連點頭讚許，又告誡道：“去了魔都，要好好參賽，不能再跟人打架。因為你違反紀律，你們劉老師在校長和教導主任那裏，都不知道求過多少次情。有兩回我都陪著被挨罵。”
    “謝謝劉老師，謝謝高老師。”陳貴良說。
    這位喜歡吹捧歐美、抱怨國民素質的政治老師，看完複賽邀請函之後，起身走向教室門口：“你過來一下。”
    陳貴良立即跟上。
    來到教室外的樓道，高瞻低聲問：“邀請函說食宿需要自理。魔都那邊的酒店和飯館都很貴，你在資金上沒問題吧？”
    “沒問題。”陳貴良道。
    “缺錢你就直說。你家裏的情況，我也知道一些。”高瞻已經在掏錢包了。
    打開錢包一看，高瞻的表情有些尷尬：“咳咳……我現錢沒帶夠。放學以後，你留在教室裏別走，我開車帶你到銀行取錢。”
    他其實沒多少私房錢，得先跟老婆劉淑英溝通一下。
    銀行卡在老婆手裏。
    陳貴良說道：“真不用。我爸媽已經把賬還清了，他們前段時間承包了一個小工程。不過還是要謝謝高老師。”
    陳貴良端正鞠躬。
    “行，如果缺錢你就說，不要覺得難為情。”高瞻把幹癟的錢包揣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