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一章 瘋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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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

    一個人突然闖了進來,瞬間就打破了餐廳裏的安靜,好在早上這裏用餐的人也不多,畢竟不是每個中國人都有那個閑心,大清早起來的吃上一塊兒半生不熟的牛肉。

    跑進來的是個女人,身量不高,身材消瘦,長頭發很隨意的紮著一個馬尾,說漂亮不漂亮,說難看也不難看,就是很不同的一個人,唯一比較顯眼的地方就是,這是個很有氣質的女人,不是那種喜聞樂見的優雅,而是野性。

    女人一進來東張西望了一陣之後,鎖定了目標,然後快步朝著範兵兵這邊走了過來,一把拉開椅子坐下。

    範兵兵微微低著頭,咬著牙小聲道:“真想裝成不認識你!”

    女人咧嘴一笑,道:“怎麽了?我還給你丟人啦!?”

    範兵兵無奈的歎了口氣,對這個從小到大都不知道形象為何物的閨蜜也是真心的無奈了:“你大早上的幹什麽去了,一進門就喊累死了!”

    女人撇了下嘴,道:“嗐!別提了,倒黴透了,都快到這邊了,結果路上堵車,我可是一路跑著過來的,能不累嗎?”

    範兵兵把麵前的水推了過去,道:“你著什麽急啊!跑什麽啊!?不會給我打電話啊!”

    女人笑了笑,道:“我能不著急嗎?對了!你說的劇本呢!?快點兒拿出來我看看!”

    範兵兵沒搭理對方,道:“又著急,先吃飯!”

    範兵兵說著抬手招呼了一下,一個侍者立刻上前,看得出來,這位小哥強忍著滿心的激動,畢竟這位可是範兵兵啊!

    範兵兵熟練的點好了餐,接著問對方道:“你吃什麽啊!?”

    “拉麵!”

    範兵兵差點兒把麵前剛擺好的刀叉飛過去:“有正經的沒有啊!?西餐廳裏吃拉麵,虧你想得出來!”

    女人特無所謂,道:“那就隨便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煩吃西餐了!”

    服務員小哥內心在流著淚:大姐!您說這話的時候,稍微照顧一下我的情緒行不行啊!?很傷人的好不好!

    範兵兵知道和這個閨蜜多說一句都是自己找罪受,幹脆自己代勞了。

    服務員退場。

    女人神神秘秘的看著範兵兵道:“喂!剛才發現沒有,那個跑堂的,剛才就站在你旁邊,眼睛一個勁兒的朝著你乳溝裏瞄。”

    剛喝了半口水的範兵兵一聽這話,差點兒全都噴出來,瞪著對方,咬牙切齒道:“你小點兒聲行不行!?不丟臉啊!”

    女人一攤手:“我長這麽大就不知道什麽叫丟臉!”

    嘿!這沒羞沒臊的勁頭兒!我tm居然還有點兒崇拜上了。

    “行了吧你!還沒完了!”

    女人歪歪著身子,看著範兵兵:“行了!說正事兒吧!昨天那麽風風火火的給我打電話,害得我一宿的沒睡覺,說吧,打算怎麽賠我!”

    範兵兵看了對方一眼,道:“賠給你一個好劇本,讓你做導演,怎麽樣?”

    女人一聽眼睛頓時就亮了:“真的!?不是開玩笑!”

    範兵兵無奈:“我大早上的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拿著這個和你開玩笑!?”

    範兵兵說著,還拍了拍旁邊的包,道:“瞧見沒有,劇本就在這裏麵呢!”

    女人聞言,一雙眼睛盯著範兵兵的包,都挪不動了。

    “那個~~~~~兵兵,先給我看看行不行啊!?”

    範兵兵知道,要是不答應的話,估計她這位閨蜜今天一天都吃不香,從包裏把劇本掏了出來,剛剛在等的時候,她已經看了一遍,和昨天宋錚在電話裏講述的差不多,隻是更為詳實,那些字也更加犀利。

    “看看吧!我剛剛看過,絕對牛!”

    範兵兵說著,把劇本遞了過去,對方伸手接過,看了眼封麵:“觀音山,佛教片啊!?”

    範兵兵也懶得搭理這個神經脫線的家夥,抱著肩膀,等著對方看完劇本之後,那被震撼到的樣子。

    女人看劇本的速度飛快,三百多頁的劇本,隻用了二十多分鍾的時間就看完了。

    範兵兵吃下了最後一口牛排的同時,女人也看完了最後一個字,而後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沒有剛剛進來時候的鬼馬,表情帶著一種叫做深沉的情緒。

    “你覺得~~~~~~”

    “這是一部靈魂的成長史。”女人突然說出了一句特有深度的話。

    範兵兵直接就聽懵了,原諒範爺確實沒什麽化,她昨天聽宋錚講完了這個故事之後,就是覺得很震撼,還真沒辦法將這種感覺,用一句話總結出來。

    “呃~~~~~~~~~很貼切!你~~~~~覺得好不好!”

    “當然好了,這是我今年看到的最好的一個劇本了,太有深度了,信仰的崩塌與重建,少年們的空虛與叛逆,兵兵!你這劇本到底是哪來的啊!?”

    範兵兵麵色一僵,她很想說出宋錚的名字,但是,一想到自己答應了宋錚,趕緊岔開了話題:“這個你別管,你就說,要是讓你做導演的話,你能不能拍好!”

    女人非常自信的一笑,道:“要是我李煜都拍不好這個故事,全中國的導演也就沒有人能拍的好了!”

    李煜!

    這個名字,對於中國影視圈兒而言算是一個比較陌生的名字,但是,圈兒內人士顯然不會覺得陌生。

    中國第一個敢把女同性戀題材拍成電影的一個怪人。

    說李煜是個怪人可一點兒都不為過,這人出身香門第,爹媽都算是藝工作者,她自小備受熏陶,自然而然的也走了這一行。

    最初,李煜在央視工作,這在其他人看來,可是金不換的鐵飯碗,她也的確在央視工作了不短的時間,一直都在拍紀錄片,她的作品《姐姐》還曾拿了大獎。

    但是很快這種安穩日子就對她失去了吸引力,而後,她做出了一個在常人看來難以理解的舉動一一辭職!

    而後就有了那部被禁的《那年夏天》,這部電影一出,立刻就被無數圈兒內人士看成是神作,但是和很多地下電影一樣,這部電影最終不出預料的被禁了。

    但是這完全沒有打擊到李煜的信心,反而讓她越挫越勇。

    至於範兵兵和李煜是怎麽認識的,這實在是非常偶然,李煜餐館吃飯被黑,居然彪呼呼的砸了人家的玻璃,恰好範兵兵就在附近拍戲,親眼目的了那彪悍的一幕,然後出麵為李煜解圍,兩個人就這麽認識了。

    李煜是個野性十足的女人,範兵兵的骨子裏也帶著點兒這方麵的基因,很快就惺惺相惜,成了閨蜜。

    昨天在宋錚那裏聽到了《觀音山》這個故事之後,範兵兵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李煜,也覺得隻有李煜才能把這電影給拍出來。

    果然如範兵兵所料,李煜很喜歡這個故事。

    能不喜歡嗎?

    前世,原版《觀音山》的編劇就是李煜,宋錚抄襲的正是李煜的劇本,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更能理解這個劇本的話,除了李煜,還真就沒有別人了。

    隻是草草的看了一遍,李煜就感覺自己的心髒被狠狠的擊中了,那幾乎是一種毫無防備的潰敗,身為一個導演,一個編劇,她本來就是一個善於講故事的人,在麵對任何一個故事的時候,她都應該有著最為冷靜的判斷,可是《觀音山》這個故事,卻讓她毫無還手之力,體會到了,一種直至內心的震撼。

    南風、丁波、肥龍三個落榜,同時又麵臨人生困惑的青年,各自離開各自不完整的家庭,一起莽莽撞撞地走入社會,住進了京劇演員常月琴的家。

    這位以幾乎不近人情的麵目出現在年輕人麵前的,被南風稱作“有毛病的老女人”,原來也身處在一個更為破碎的世界中。

    生活中不斷發生的小摩擦,一些看起來幼稚的捉弄,卻讓他們奇妙的相互融入,整個故事展現了代際之間的衝突與和解。

    狂亂的酒吧,嘈雜的人聲,被啤酒瓶砸的流血不止的頭,疾馳的火車,飛快閃過的風景,撞擊著所有人對青春的感受,而在青春與激情的背後,李煜看到的卻是對人生痛苦的思考。

    或許每一個人都能從這四個人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南風父親酗酒,毆打母親,而母親卻始終隻是默默忍受;丁波恨自己的爸爸續弦,誤解父親曾在母親昏迷時偷情,在父親的婚禮上為難自己的繼母;肥龍懦弱肥胖,受人欺負;常月琴飽受兒子在車禍喪生之痛,一直活在回憶裏,無法釋懷,甚至對死去兒子的女友大爆發。

    家庭關係,魯莽與衝動,誤解,或者青春的叛逆,迷茫,自由,成長和中年人命運的歸屬。

    李煜站在一個觀眾的角度能清楚的看到,分屬兩代陣營的這些人,每個人都卑微且善良,且固執的堅守著自己心中的那塊陣地,但因為拒絕溝通,隔閡無以消除。

    年輕人以離家出走的方式對抗,中年人或者老人卻隻能在失去親人之後,哀痛而拒絕開始新的生活。

    而這樣的三個年輕人和一個老女人,隔著一條寬寬的時間河,各自守著心中的那塊陣地,好奇的張望,因為距離,變得融洽。

    “城市那麽大,我們算什麽?”

    這是故事中肥龍對丁波說的一句話,直接擊中了李煜的要害。

    每個人來到世上,仿佛都必然會經曆一遭痛苦,不由自己選擇,而每個人都在奮力的尋找一個發泄出口。

    激烈如南風,為了幫肥皂要回被別人搶的錢,砸破腦袋,在因酗酒住院的父親麵前一瓶一瓶的喝酒,瘋狂自虐。

    安靜如常月琴,每天躲在車兒子出事的車裏,抽上一根煙,然後在兒子出事時播放的《藍蓮花》的音樂裏,崩潰大哭,哭過後冷麵對人,自殺未遂最後在佛的世界裏找解脫。

    誰不同他們一樣,在麵對困難,紛擾的情況下,重新尋找自由,隻是方式與選擇的不同造就了不同的青春罷了。

    常月琴對兒子的前女友說:“我求求你,不要再玩浪漫了好不好,我兒子就是被這浪漫害死的。”

    南風在火車將要開過時拉著丁波玩“臥軌”。

    對於年輕人,怎麽可能不玩浪漫,不浪漫還能幹什麽?

    本就一無所有,浪漫就是唯一的玩法。

    可隻有浪漫遠遠不夠,所以丁波在鐵軌上向南風解釋,為什麽和別人偷歡,惟獨和南風不行,因為一無所有的他,並不能給南風帶來新的生活。

    “你不是男人,你不會懂。”

    可是南風並不在乎,也隻有一無所有的人,才敢玩臥軌這樣的遊戲,而愛本身就伴隨著責任與幸福,丁波說“我什麽都不會”,或許他在乎的是怎樣能給對方一個可望的未來。

    有的人敢愛敢恨,有的人卻害怕自己愛上別人,害怕說出來的愛變成不愛,害怕自己沒能力承擔後果。

    什麽樣的愛能每天熱熱烈烈,風風火火,最後還不都是歸於平淡,歸於細微,歸於長久。

    愛沒有對錯,隻要能在一起,那一片段便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因為花費過時間,而那段時間才是最美好的,不管結局如何,都是人生的一部分。

    人生的悖論或許就是在於,不管生命在青春時多麽美好,可事實也是物質與精神地位上一無所有,隻有一股衝動與熱血飄散在鐵軌與火車的前方。

    而年紀大了,有了物質,有了地位,卻很快老去沒了青春,敢想的不敢做,有的甚至都不敢想,一切都是白搭。

    而年輕人總有一股去遠方探尋未知的衝動,卻因缺乏種種條件,受困於種種因素,無法成行。

    而當自己真正出發,遠走高飛,卻會發現,他鄉無異於另一個牢籠,受困的靈魂永遠無法得以解脫。

    在未得到和快失去之間,永遠惶惶不可終日,卻始終難以讓自己停下來享受現在,太多人在追求自由肆意青春的過程中,忘了自己的初衷,也集體失憶於曾經在某一時刻的當下體驗。

    故事之中所表露出來的這種思想,讓李煜感覺簡直就是遇到了知音,因為她一直都覺得,年輕是一種品質,而不是數量,一旦擁有就不會失去。

    而讓李煜印象最深刻的則是他們一同去廢墟的場景,當踏上廢墟的時候,所有人都特別安靜,眼淚都流不出來,全淌在心裏。

    人們總是看到生活中的小殘酷,當看到極致的大殘酷之後,想的卻是溫暖和關懷,看到這個世界變化的殘酷,看到人生無常,生命短暫,卻不知道方向在哪,還能看多遠。

    人那麽脆弱,這個世界也那麽脆弱,人到底應該怎麽跟這個脆弱的世界共處?

    最難熬的不是悲哀,而是無力感。

    最後常月琴還是在重建起來的觀音廟後自殺了,她喪夫  、喪子,在三個年輕人的鼓舞下重新活了過來,與廟裏的師傅,三個後來被她看作孩子的年輕人一起重修了廟,修行了自己生命中缺有的部分,實在是圓滿了。

    重建觀音廟,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重建心靈,重新信仰真善美的東西,重新起對生命的火花,這才是重要的。

    看過這個劇本之後,李煜最為強烈的感覺就是自己完蛋了:“兵兵!你必須告訴我這個劇本是誰給你的,這個劇本是誰寫的!?”

    被李煜這麽正經的盯著,範兵兵居然沒來由的一陣心慌,道:“這個重要嗎?反正這個劇本現在是我的了,我想要讓你來做導演,我覺得~~~~~~~”

    “我必須知道這個劇本的作者是誰?”李煜突然大聲說道,看著範兵兵被嚇到的樣子,忙道,“對不起,我好想有點兒太激動了,可是,兵兵,真的,我真的想要見見這個編劇,我有好多話想要問他,我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我必須了解了之後,才能將這個故事最好的呈現出來!”

    範兵兵聽著,不禁麵露難色,道:“我真的沒辦法回答你,我答應過他,不把他的名字告訴任何人的!”

    李煜一怔,本能的感覺到這裏麵肯定有事兒:“他是誰?男人!?”

    見李煜又露出了那種瘋瘋癲癲的笑,範兵兵沒好氣的說道:“滾!實話告訴你吧,你想要知道編劇是誰,沒門兒,反正劇本給你了,你要是能拍,咱們就一起幹,要是不拍,我就去找別人!”

    李煜一聽這話,趕緊把劇本抱在了懷裏,忙道:“別啊!你要是不給我拍,就太不夠朋友了,我拍,我拍還不行嗎?不過~~~~~~”

    李煜說著,麵露難色,道:“你得給我一點兒時間,我要好好準備準備。”

    範兵兵道:“沒問題,正好趁著這段時間,我也有些事要準備一下!”

    李煜不禁好奇:“你準備什麽?”

    範兵兵身子靠在椅背上,抱著肩膀,格外認真的說道:“我打算開一家工作室,怎麽樣?來不來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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