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這不是在挑人，這根本是在折磨人，一個需要一個團隊才能夠完成的作業，讓一個人來完成，真不知道考查組怎麽想的，整個一造原子彈的活。”

    “公派留學名額，開什麽玩笑，外語測試尚且能夠考慮下，這個大作業，我認輸，我還是專心參加中科院的項目，留在國內吧。”

    周住和張一軍像是唱雙簧一樣一前一後的說著，因為他們對樸京的瘋狂行為實在不解，一捆捆的圖紙堆在了樸京的書桌盤，就連空著的曾經胡東來的床，也鋪滿了樸京畫的圖紙。樸京完全沒有聽見兩個舍友在說什麽，他現在已經進入紙和繪圖筆的世界，他嚐試過不同粗糙程度和不同粗細的筆，似乎對精度的提高有一些用，但是極其有限，他還嚐試著自己製作繪圖用的工具，用肉眼和手來磨製符合標準的曲線繪製工具。樸京又變成了手拿小錘和銼刀、砂紙和拋光毛巾的匠人，他看過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研發的紀錄片，那時候的中國一窮二白，甚至用算盤作為計算工具，研發人員們風餐露宿，在極度困難的情況下依然研發出原子彈，樸京認為這樣一個銑刀算不了什麽。他每天隻睡四個小時，除了吃飯，他都在畫圖，用計算器算數據。公式上算出來的數據已經很精確，但真正在畫圖的時候，量過之後總是有偏差，這是最讓人抓狂的地方，因為隻要有一點誤差，整張圖就作廢，隻能重畫，這些圖紙僅僅是整個銑刀圖紙的一部分，銑刀的真正設計圖，需要數量未知，但數量巨大的圖紙構成。

    樸京覺得自己隻是一個重複同一工作的機器，就像高中時候的做題機器一樣，他需要不斷的修正圖紙，不斷的製作專屬的繪圖工具，不要思考，隻有冰冷的重複。

    工業大學的公派留學名單已經出來了，劉興的名字赫然在在內，樸京說不上替他高興，也沒什麽別的感覺。工業大學的公派留學方案中劉興去的是德國，繼續研究機械工業，學製是四年，如果通過德國大學的考試則可以繼續讀碩士、博士，一切費用由工業大學承擔，前提是再畢業之後需要回到工業大學任教或從事科研項目。

    道口大學的方案還出來，但是校方公示說有德國、英國、日本和美國四國作為備選。樸京想去德國，其次是美國，他覺得再英國學不到什麽機械工業技術，日本還是由於情感原因。

    樸京怎麽也不會想到，李冰竟然來圖書館找自己。

    這時候的李冰已然沒有一個北京大妞所具備的一切了，她曾經總是麵帶笑容，現在卻愁眉緊鎖，她曾經說話歡快，現在卻有氣無力，她曾經走路輕快，現在卻步伐沉重。別的人也許無法注意到李冰的這些變化，但是樸京可以，他對她觀察細致入微，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和表情都無法逃過他的雙眼。

    樸京故作鎮定，心裏卻如波濤洶湧，他冷冷的說道：“我正在忙著，這裏是圖書館，有事等下說。”

    李冰說：“我不知道怎麽辦，我隻能來找你，我會等你。”

    樸京很想問問李冰究竟發生了什麽，不過不久前劉興和他的對話仍然曆曆在目，他隻能說：“我恐怕幫不上忙，你還是回去吧，劉興已經入選了公派留學的名單，你應該和他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悅。”

    李冰做了一個深呼吸，顫抖著說：“自從那天我和劉興回去之後，我懷孕了……”

    李冰說出來的時候，樸京幾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拉著李冰去到圖書館外，說道：“劉興知道了嗎？”

    “他知道了，不過他讓我去醫院……處理掉……他說那會影響他的前途，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瘋了嗎？這對女人身體上海很大的，再說了，那是一條生命啊！”

    樸京終於壓抑不住他對李冰的關心。

    李冰哭了，這是她第二次哭，她抽搐的時候身體也跟著顫動，她抽搐著說：“我恨他！現在是公派留學名單的公示期，我想向校方反映他是這樣一個品德低下的人，那天他恨生氣，我安慰他，然後那天我們……現在我才明白原來他是一個這麽自私的人。“

    “這混蛋！”

    心如刀絞的樸京狠狠的朝門口的凳子猛踢了一腳，他現在真想揍劉興一頓，他憤憤的說：“帶我去找他，我要和他理論！”

    李冰蹲了下來，她哭的越來越大聲，樸京眼角的餘光發現他們已經被一群人圍著。

    當李冰帶著樸京來到劉興麵前的時候，樸京才知道劉興真的變了，他已經在作出國前的準備，他穿上了西服和皮靴，顯然是在做儀態訓練，當他看見李冰和樸京一起來的時候，冷笑道：“終於還是來了，來吧，向我開火吧。”

    樸京走上前，扶著劉興的肩膀，說道：“劉興，我認識你這麽久，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你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劉興再次冷笑：“負責？誰能夠保證她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要是我的，那也得打掉。”

    “你為什麽這麽冷血？從前的你可不是這樣的人。”

    劉興大笑了一聲，那笑聲讓人不寒而栗，他笑完，用冰冷的眼神看著樸京和李冰說：“知道嗎，你倆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有得聊，我恨嫉妒，你們是不是聊天的時候順帶把肚子也搞大了，我所謂的女朋友，隻不過是你玩剩下的！”

    突然間，李冰衝上去就給劉興一巴掌，她氣憤的說道：“如果這是我上輩子欠你的，我現在還給你！”

    劉興的嘴角被打出了血，他把血抹在手指上，像個嗜血的動物一樣他血舔了，然後冷笑道：“我媽是精神病，最近死了，我爸是殺人犯，還在監獄，你們覺得我這樣的人或者是靠什麽？靠我自己！我得忍受鄰居和眾人的非議，我現在就要告訴他們出身在這樣家庭裏的人一樣能夠出人頭地！”

    剛才還在憤憤不平的李冰突然露出了憐憫的表情，她歎了一氣後說：“為什麽你從來不和我說這些。”

    “那你還會和我作男女朋友嗎？”

    “我會的，如果你還是從前那樣。”

    “說的好聽，可我不信！我隻信我自己！”

    劉興的話讓李冰徹底絕望了，她倒吸一口涼氣，然後拉住樸京準備離開，樸京覺得話還沒說完，可是李冰這時候的力氣很大，他隻能跟著，可是劉興的不依不饒徹底激怒了他：“狗男女現在坐實了吧，還說孩子是我的。”

    樸京轉身回去給劉興一拳，怒吼道：“你這人渣，李冰本來可以向學校反映你的人品問題，讓你失去公派留學的機會，但她愛你，可她心軟了，沒這麽做，你這麽對他，我現在就去你們學校反映，反正你現在在公示期，你這樣的人渣不配出國，搞不好學校還給你一個處分！”

    倒在地上的劉興依然在冷笑，那笑聲中夾雜著絕望、自嘲，他像夢囈般說道：“我這樣的人真是不配成功，幹什麽都有一副重重的鐐銬鎖著，不配……不配……”

    樸京拉住李冰準備離開，可李冰的步伐開始沉重，她一直回頭看劉興。這時候劉興突然大喝一聲：“求求你們，這是我的唯一機會，我這七年來都在為這一刻，如果你們忍心看著一個認識的人自殺的話，你們就去吧！”

    樸京和李冰回頭的時候，赫然看見劉興跪在那裏，他緊閉雙眼，就像赴死一樣，他又跪著朝前挪了幾步，來到李冰麵前，低垂下頭說：“給我一次機會，如果我出不了國，我會立刻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