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 這一刻,風聲響起

字數:3746   加入書籤

A+A-




    “這衣裳,很眼熟。”老張小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這炫目的紅色,究竟在哪裏見過,真是想不起來了。

    “這是你見我的第一麵時,我穿著的。”卿月輕輕撫平衣裳上的褶皺。有些地方已經破爛不堪,是她動用了許多繡女的力量才一點點縫補好的。

    褶皺並不是因為多年的時間過去,沒有好好打理。而是當年極速的跌落留下的印記。

    “你......”掙紮著半晌,卿月隻說出了一個字。

    老張小哥卻早猜透了她要說什麽,這麽多年的默契也不是白來的:“我不後悔,現在不會,如果有將來,將來也不會。”可惜的是,沒有將來。

    所以他不在意,把話說絕。

    “好,很好。”卿月見狀,也隻從牙縫間擠出了幾個字。

    “時間到了,行刑。”刑台上已經扔出一枚令牌。

    卿月耳中充斥著的卻隻有令牌落地的聲音。不等她挪動腳步,立即就有人要將她從這裏驅逐出去。

    “你,自己多保重。”卿月轉身離開。這一抹嫣紅在雨幕中也終於消失殆盡。

    老張小哥緩緩合上了雙眼,等待著冰涼的刀鋒觸及皮膚的一瞬間,雖然膽戰心驚,卻是逃避不過。

    似乎,微涼起風,血液暴漲,隻留渲染了一地的血跡。

    至於那蜉蝣嗎,本不屬於人類一族。凡人刀兵對他也自是無用,除了把他關在牢獄裏,看著他生命慢慢地走到盡頭以外,居然再無他法。

    天空中晴雨難明,烏雲仍未退散,似乎漸漸有遮蔽萬千的景象。唐皇明白,這恐怕是大風雨來臨前最後的寧靜了。

    屆時,國不將國。一切的希望都隻能寄托在天命之人身上了。他少時跟隨先皇征戰,幾次性命攸關之際,雖都得手下大將相護,但多年的經曆使他堅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這一次,這堅如磐石的足以支撐他度過戎馬沙場,抵擋得住朝中暗流的信念,是真要出現一絲裂痕了。

    潮濕的地牢夾雜著一股惡臭的味道,這是肉體發生潰爛發出的腐臭。蜉蝣幻化的男子捏緊了鼻子,費力地想脫開幾名守衛的束縛。

    可無烈火相助的他,和人間普通人無異,一把便被幾名守衛牢牢抓住肩頭,往幹草鋪就的地麵狠狠一摔。

    不等男子反應過來,沉寂的大牢裏就隻留下了冷冰冰的一串串鑰匙來回碰撞的回響聲。聽得人骨縫冷冷地鑽風,緊貼著大腦的一層頭皮都脹了不少。

    男子蜷縮在角落裏,呆呆地望著某處。這種潮濕陰暗,他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熟悉。

    於水邊夾雜著淤泥而生,這不是天底下所有蟲子最尋常的誕生方式嗎!他是真的很羨慕人類,很想脫離這種日子。可是,上天給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兜兜轉轉,空有人類的軀殼,但儼然已經回到曾經了。

    牢籠外邊,隻有幾個牢頭喝酒劃拳的聲音,“喝!”北方人特有的粗獷豪邁,居然打破了牢籠的死氣沉沉。

    倒是不至於特別蕭索了,男子開口問道:“為什麽這牢裏這麽冷清?”

    他說的自然不是獄卒,而是同他一樣犯下了罪行的人。他不信,長安雖然繁盛,但人人都是幹幹淨淨的一張白紙。

    “還真是個妖物啊!”幾人愛搭不理地居然談論騎男子的身份來。

    男子眸中黯淡下來,他就知道,他們一向不被人類平視。說到底,終究不過是個妖物。

    “秋風至,白露降,就該問斬了。”一個年齡大一點的獄卒倒沒有一直死死揪著男子的這身世,絮絮不停。

    “你們少說幾句。”他喝止了剩下的幾人,見仍然撲不滅他們的心火,便索性多倒了一碗酒,高高舉起:“喝!”

    幾人的腦袋當即湊在一起,叨叨沒完的話題終於止住了。

    “你們啊,還是太年輕。”年齡大的獄卒突然丟下這麽一句話,便自顧自地淺酌起來。太年輕,年輕氣盛,就算比妖魔的身世高又能如何。

    “哎......”他歎了口氣。

    其餘的幾人喝得都有些微醉了,臉蛋紅紅的,胡言亂語起來:“這破酒,你還一口一口嚐,能嚐個什麽味兒出來。”

    整個過程,男子都靜立一旁,冷眼看著幾人從清醒到微醺,再到趴在桌子上呼呼睡過去。

    他從牢門處慢慢移回到了牆角處,蹲坐著。牢門外桌角高低不一的桌子邊,幾人腰間掛著的鑰匙隱隱散發著誘人的光芒。

    男子卻合上了雙目,能拿到又如何,且不說能否逃過大唐的層層追捕,就算能逃得出去,天地之大,沒了烈火,沒了資本,自己拿什麽續命。

    夢中,隻有一片燈火相互簇擁著遠去,又複歸闌珊。不停地重複,好像永遠沒有要停歇下來的意思。

    男子心頭浮上淡淡的苦澀,這是蜉蝣的天性。一生隻有一夢,就是走到生命的盡頭的時候。

    在夢中死去,免了不少苦楚,這算是老天的優待嗎?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願意嗎?”有一個聲音低沉地響起。

    憑自己的直覺,男子覺得這一定是地府的無常來拘他的魂魄了,於是,幾乎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不願,我不願意。”

    夢境往往是內心真實世界的寫照,潮濕長滿青苔的牆角裏,男子突然大聲喊道:“不願意!”

    牢房裏無人應答,隻有幾個獄卒在睡夢中不知是不是被這嘈雜的噪音弄煩了,撓了幾下臉頰,複又沉沉地昏睡過去。

    陰冷的寒風從牆壁的縫隙之中鑽進來,令蜷縮在牆角的男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猛地驚醒過來。

    他飛快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這種溫熱,還在。“我沒死?”他眯了眯眼睛,剛才的夢又是怎麽回事?

    不到生死一瞬,蜉蝣是萬萬不會有夢的。可是,自己卻當真還處在牢房裏啊!

    “為什麽沒死?”他想不通,除了喃喃自語,一時竟什麽也反應不過來。

    “你不是說,你不願意嗎?”那個聲音居然還在,原來不僅僅是隻停留在夢裏麵。

    男子扶著牆根緩緩直起身子來,不知為什麽,他好像很懼怕這個聲音。這個擁有穿梭於夢境和現實之中能力的聲音,讓他很不安心,就好像自己的生命隻在一夕之間,而這一夕,有多長,完全取決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