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似入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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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大哥,這是我馬場調配諸馬匹冊號,您過目。”
徐莫行馭馬立於馬場之上,注視著積雪草場中馬群,身旁一人遞過一本冊子給他。
徐莫行側首瞥了一眼那人,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冊子,臉上淡然道“既然行主已經查驗過了,我便不必越俎代庖,按部就班去做便是。”
那人恭敬的應了一聲收回冊子,靜靜地馭馬立於徐莫行身側,不過矮了徐莫行半個馬首。這些細節與恭敬徐莫行自然都看在眼裏,不過他心裏卻是一片沉靜,並沒有任何優越感可言。
此人名叫石俊傑,是近期調任上來的趟子手副統領。徐莫行認識他不過也就四五日光景,談不上什麽交情。不過此人對於徐莫行卻是十分的恭敬,恭敬的甚至上徐莫行起初有些渾身不自在。
因為他在石俊傑恭敬的神情中,卻潛藏著不易察覺的心思,一種覬覦的眼神,徐莫行不由得心中無奈,曾幾何時,數月之前,自己也是那般莫名其妙被扶上了副統領的任上,走上了這條路。如今也算了天道輪回了。
自他前段時間傷勢稍好,便著手馬場的事,李顯嶽倒也沒勸阻,可見馬場繁忙。他入手馬場這段日子倒一日不敢鬆懈武功與騎術,每日處理完馬場事務便與仲孫成打交道。
仲孫成見他剩著半條命回來,自然也明白他路上經曆了什麽,過往之事倒也沒再追問。不過他好奇的是這仲孫成平時脾氣古怪,泰山崩於前兀自巋然不動的性格,近來也是心事重重,總是皺眉出神,自己幾次叫他才反應過來,卻也不知道心裏在犯什麽嘀咕。
那日他傷勢將好,便向銀達子打聽了之後的事情,傅昭的眼線倒是查出,不過這已經無關緊要了。
隻是那神秘地王伶人,卻讓他格外的驚訝,他萬萬沒有想到這相貌平平的老頭,竟然遞給了他一把手銃!
這個時代最先進的火器,也正是因為這個手銃,讓自己擊殺了武功遠在自己之上的陸安奉,變相的救了自己一命。
可是他一個伶人為什麽會有火銃這種東西?就算有,他一個外來之人,又何必搭救自己呢?這些事讓他著實想不透徹。
事後詢問銀達子那王伶人幾人去向,銀達子也說不清楚,似是過了黃河便分開了,又似是入了開封才分開的。當時自己身受重傷,手下的人也沒太注意王伶人幾人的動向,徐莫行打聽了半天也沒聽出個有用的信息,隻得無奈做罷。
不過前幾日的元宵晚宴之上,卻如約而至了一個神秘人,這人自稱叫做虞允誠,李顯嶽的舊友。李顯嶽對他的來臨顯然是十分客氣的,請上了尊賓位,招待備至。
宴飲間,這個虞允誠卻是對自己公然地提出了渡口血案之事。顯然,他並非僅僅是來做客飲酒這麽簡單,徐莫行揣測此人當就是李清歡口中所說的那位上麵差派下來的人。
可他與李顯嶽顯然不知道李清歡早在自己蘇醒那日便已相告,自己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對於他的問題徐莫行自然也是見招拆招,他大致了解了一番情況卻也沒再多說。
此人生的寬肩闊背,孔武有力,一看便是朝廷武官,說不定還是外差的錦衣衛之流。自己自然也是嘀咕,這錦衣衛難道當真注意上自己了?
不過李清歡提前將這消息告知自己,卻是讓自己萬萬沒想到的。在自己印象裏,她便是那種棄卒保帥的鐵麵無私,不過說到底自己為了他們淩波也算是仁至義盡,這點事情,通知自己也無可厚非。
隻是自己鏢隊歸來之後,李顯嶽對於發生的一切卻極為淡漠,仿佛皆在自己的算盤之中。傅昭等人死的死,逃的逃,歸來還發生了渡口血案一事,他竟也未作太多驚訝,隨即便著手打擊金威一事,一氣嗬成。前幾日與自己見過數麵,詢問一兩次傷勢之後便再無他言。
其人溫文,其心似鐵。
徐莫行心中暗暗給他下了一個印象,由剛入行的真誠變為多少對他帶著幾分戒備。也並非是敵意,不過是權謀之下的自我保護罷了。
徐莫行查驗完馬場,交接完畢之後便頂著風雪縱馬在草場苦練一個時辰馬術,直到斜陽西下方才慢悠悠地朝仲孫成的草屋走去。
練功之後,他大汗淋漓,氣血卻格外通常,渾身上下精力充沛竟不知自己傷勢未痊愈。自從上次在黃河渡口血戰之後,他本以為自己就算不死這武功也快廢了,卻未曾想到恢複的奇快,他自然是知道是何緣故。
“師傅,害你五人以及匪首別山雲皆已伏法您交代的事徐莫行一定會完成。”徐莫行提著主樓打來的熱酒,低聲喃喃道。
不知不覺來到了草屋前,沒成想仲孫成卻已經候立門口了。
“仲孫先生,怎麽不入屋內?”徐莫行好奇道。
仲孫成笑眯眯著臉取下酒壺道“這不,幾日不聞酒香,饞死我老頭了,恨不得早些喝到。”
二人入屋內,撣了撣肩上的雪,長緩口氣道“朝廷那幫東西,就是規矩多,這些日子煩死老子了。”
仲孫成咕嘟咕嘟灌了幾口酒,他這幾日接待朝廷五牧監的官員滴酒未沾,如今自然是豪飲一番。不過徐莫行卻發現仲孫成今日的心情倒還不錯,一掃往日陰霾,也不知道是不是煩那些朝廷的人。
“此處事畢,你明日也該回轉了罷?”
“嗯,此行出來也有十餘日了,正月將畢,我得行主密令回轉開封,畢竟周王吹台祭祀之事也沒幾日了。”徐莫行笑道。
“祭祀之事之後,便是二月春暖花開之時,入朝金陵也該提上行程了。”仲孫成打趣看著徐莫行道。
徐莫行點點頭,卻是心事重重,他如今戶帖下來,也算是一戶有戶籍的大明子民了,隻是難道這徐莫行之名當真不能再用了?可是自己真的能將餘步行扮演下去?
謊言有了開端,就會用無數的謊言的彌補,以前他被人追殺,避開耳目化名是無奈之舉,如今步步登高涉及到入朝,他卻是心中不暢,他究竟是頂天立地的徐莫行,還是畏首畏尾的餘步行?
“有心事?你且放心罷,李顯嶽雖精,但周王的顏麵他還是會顧及許多的。”仲孫成看徐莫行心事重重,以為他擔心入朝之事不穩。
徐莫行搖搖頭無奈笑了笑,他自然是知道仲孫成什麽意思,李顯嶽善於挑起競爭關係達到目的,他以為自己會擔心新來的石俊傑會頂替自己名額。
若是放在以往倒也不是沒有可能,不過他在周王麵前稍微博得幾分印象,這一點卻是石俊傑不能比的,至於名額之事,他倒並未太過上心。
仲孫成見他沒說話,喝了一大口酒,“你在這開封,也沒幾日光景了”有些悵然又道“不過也好,早些離去並不是壞事。”
“以免夜長夢多。嗬嗬嗬”說著說著兀自笑了起來。
徐莫行被他這番說的一頭霧水,怎麽便是夜長夢多了?
“仲孫先生,您此言何意?”
仲孫成笑了笑,意味深長的道“我久居於此,也有數年了,你離去後我也要野遊天下,做個邋遢自在之人。”
“您要離開?”
“你我相識一場,你又是仲鈞故人,也是一場緣分,我不忍害你,有兩策給你。”仲孫成神神秘秘道。
“兩策?”
“下策,若是你醉心功名。祭祀之後,聖旨一到,立即啟程前往金陵,不要在逗留開封。”仲孫成說著豎起一根手指道“上策,若是你不醉心功名,即刻帶上你那小娘子遠去罷。”
“甚麽?前輩何意?可否說清楚些?”徐莫行一頭霧水道。
仲孫成抑鬱的笑了笑,“天機,不可泄露,你隻要知道,我仲孫成不會害你便是。”說罷便不再開口,對著酒壺一陣狂飲。
徐莫行卻沉不下心,他先是遇到王伶人而後又是虞允誠,他身份有詐本就心虛,更有那奇怪的夢境,吳大哥在夢中對自己說的那番話,他不知道自己是臆想還是如何。此番仲孫成又言這般多模棱兩可的話,他一頭霧水不說,有一種自己漸漸身陷旋渦之中的感覺。
徐莫行見仲孫成在這事上不再開口,便恭敬問道“仲孫先生,晚輩向您打聽一個人。”
“哦?”
“便是您曾提及的塞北高人,兀良哈。”
“兀良哈?打聽他作甚?”
徐莫行沉聲道“不過是想詢問一番此人的生平經曆。”
仲孫成皺皺眉,嘖嘖兩聲道“他雖聞名天下,此人卻與我並不想熟,我所知道的並不詳細,不過我舊友有緣見過,言他可摘葉穿木,徒手開碑,其武功之高,想來確然是張邋遢之下第一人罷。”
“那他的經曆如何?”
仲孫成道“此人最為聞名便是東昌之戰中,四箭陣斬南軍四名大將,匹馬殺入陣中,斬首數百級,硬是殺得南軍將士不敢近前半分,闖出一條血路,逆轉頹勢,方才救出燕王。”
徐莫行聽罷心中微微驚凜,暗道自己雖然知道吳大哥武功超然物外,卻沒想到竟然已經強到這般地步,他是見過吳大哥一箭之威的,想來那陣斬四名大將確然不假。
“他的出身應是出自兀良哈,便是朵顏三衛,不過也有說法他是韃靼之後流落至兀良哈。洪武年間受封朵顏衛指揮僉事,原屬寧王麾下。靖難之後,積功升任朵顏衛指揮同知,屬朝廷三千營。”
“甚甚麽?!他也是朝廷命官?”徐莫行驚訝道。
仲孫成倒被徐莫行嚇了嚇,嘿道“也不算朝廷命官,他們這樣的官員,屬於招撫歸化的韃官。哦,達官貴人,便是說的這群人,像這樣的朝廷有很多歸化的韃官。”
“韃官?!也就是說,大明朝是有許多蒙古官員的?對嗎前輩?!”徐莫行不由得激動的抓著仲孫成的手臂道。
仲孫成被他一抓,覺得奇怪道“怎麽?你認識他?”
徐莫行搖搖頭道“倒也不是,隻是第一次聽說原來蒙古人也有在大明做官的,有些好奇罷了。”
仲孫成笑道“這些韃官可不少,甚至有的還入了錦衣衛任職,並不稀奇。”
徐莫行垂目視地,心中激蕩萬千,他分明記得當時在山頂之談時,吳大哥對自己隱瞞了身份,而且,他說他這般蒙古麵目怎能去見盧濟清?
自己當時以為大明與蒙古生死大敵,水火不容,還以為他十分不便。若真如仲孫成所言他是朵顏衛的指揮同知,那便是大明官員,又怎會牽涉到見盧濟清不便?若是他去,比上自己去容易了一萬倍,也便捷了一萬倍。
可是他卻騙了自己,也隱瞞了身份,這說明他根本不想將師傅發現的事告訴盧濟清,可他是朝廷官員又怎會不與師傅同氣連枝?
自己十幾日前昏迷的那場夢,難道當真不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妄想?難道真的是有所隱晦?可自己為什麽會做那樣的夢?
難道他是摘星樓!?
隨即又否定了自己的臆想,若他是摘星樓得人,如夢中所言,他為何不殺自己而後快,他先是傳武功,又是刀譜,更重要的是,他歸還了這個這個對摘星樓無比重要的洗髓經。
這足以說明他絕非摘星樓之人,可若不是摘星樓的人,他又怎能不願意替師傅完成這個夙願呢?難道他情願看到摘星樓作亂,禍亂明朝江山?
這完全說不通,這吳大哥究竟是敵是友?
若是敵,為何不殺自己?
若是友,為何不幫師傅?
徐莫行離開仲孫成住處,躺在自己塌上不斷回想著今天與仲孫成交談的事,祭祀之後究竟會發生甚麽?吳大哥來曆究竟如何?
他在夢中對自己說,若是執意找到盧濟清,那便是身陷旋渦之中,可這旋渦又究竟是甚麽?
為何自己明明已經挺過了最難的時候,又拿到了戶籍,可是
可是反而為何自己身邊有這般多的謎題?自己連幫自己的人是敵是友都分不清,渾渾噩噩,不知所謂。
徐莫行感覺越來越頭疼,前途究竟如何,且未可知。